第八章同谋

伟大的工业革命改变了南北战争后的美国,它引起了通货膨 胀,使全国充斥着商品,供应的增加又引起了价格下跌和通货紧 缩,这一现象形成了 19世纪余下几十年的经济格局。总的来说, 经济在这一时期里得到了巨大的发展,但中间也穿插了几次变化 莫测的萧条。大批大批的投资者为唾手可得的利润所吸引,纷纷 扑向这片充满希望的新大陆,结果却发现由于过度生产使产品严 重过剩,投资无法收回,在那些新兴的产业里更是如此。这是因 为人们缺乏经验而无所顾忌,不计后果地扩大生产规模。其结果 是,许多企业家开始怀疑这种毫无规则的竞争,转而倾向于各种 新流行的合作理念——联营、垄断和其他营销手段,借以控制生 产并人为地抬高价格。

由于所有商品的价格都起伏不定,原油的价格变得格外不稳 定。石油业依赖的是寻找深藏地下、无法看见的资源,因而成了 一种前景叵测、令人伤透脑筋的行当。每当有个幸运鬼打出一口 自喷井,他的好运气就会把油价压低。1865年,采油人开始在 油井深处引爆火药(后来又用硝化甘油),以便采到更多的原油, 这使得原油供应更为过剩。南北战争后的头一两年里,大量涌出 的石油使油价下滑到每桶2.40元——1864年每桶能卖到12 元一迫使石油生产商们考虑建立一个卡特尔来支撑油价。起初 获取了天文数字般巨额利润的炼油业,如今也陷入了同样的困 境。洛克菲勒尖刻地说,那些被惯坏了的炼油商“假如1年内甚

至有时6个月内没赚取100%的利润,就会感到沮丧”。高额的利 润和低得可笑的初期成本,使炼油业很快就变得人满为患。正如 洛克菲勒描述的那样,“补锅的、裁衣的和扶犁的小伙子们都涌 向这里,渴望得到这巨大的利润。”

到19世纪60年代末,这股动力在整个石油业造成了普遍的 衰退,并且在接下来的5年间一直低迷不振。炼油价格下跌,对 消费者来说是福音,对炼油商们却是灾难,他们发现原油与成品 油之间的利润幅度几近于零c因为投机行为泛滥,炼油业的规模 巳过分庞大,1870年的实际炼油能力竟然是当时原油开采总量 的3倍。据洛克菲勒估计,当时约有90%的炼油商的经营亏损。 面对这个希望渺茫的绝境,考虑到整个行业行将毁灭,克利夫兰 的主要对手约翰?亚历山大(John H. Alexander)提出以原价1/10 的价格,向威廉?洛克菲勒出售其股份。更糟糕的是,石油市场 并没有按照新古典派经济学家所推崇的自我调节机制进行自我修 正。开采商和炼油商没有按照预期的数字停止生产,这使洛克菲 勒开始怀疑亚当?斯密理论中的那只看不见的手是否能起作用: “这么多的油井在冒油,使价格不断下跌,可他们还在开钻。”整 个石油业陷人了过度生产的全面危机之中,而且一时看不到转 机。

1869年,即洛克菲勒达成令人瞩目的铁路运费折扣交易的 第二年,他开始担心自己的财富会付之东流。但他是个凡事倾向 于乐观的人,“善于从每次灾难中寻找机会”,他没有感叹自己时 运不济,而是彻底地研究了当时的形势。他发现自己作为炼油商 所取得的个人成就,正受到全行业溃败的严重威胁,因此必须找 到一个彻底的解决方法。这是一个高瞻远瞩、富于成果的见解。 洛克菲勒不是只着眼于自己的公司,而是把整个石油业看作一个 巨大而且相互关联的机制来考虑战略联盟和长远计划等问题。

洛克菲勒把1869和1870这两年称做他在石油界掀起“变竞 争为合作”运动的起点。他认定,造成这一局势的罪魁祸首是 “炼油业过度发展”,它招致了 “毁灭性的竞争”。要想让这个难 以控制的行业重新有利可图并能持久发展,就必须驯服它,给它 立下规矩。开拓者是无法从经济学教科书里找到答案的,只能靠 自己想办法解决,于是洛克菲勒开始构想建立一个庞大的卡特 尔,以此来降低过剩的生产能力、稳定价格,使这一行业趋于合 理化。如果说洛克菲勒是炼油商中提出这一想法的第一人,开采 商们却在此前已经实行过了,而正是他们后来又对他提出的计划 大加指责。南北战争期间,那些人就组建了 “油溪联合会”(Oil Creek Association)来控制生产、抬高油价。1869年2月1日,他 们在石油城再次开会,成立了 “石油生产商联盟”,(Petmleum Producers,Association),旨在维护其自身权益。

要为全行业提出一个全面的解决手段,还得靠钱:用钱建立 规模经济,用钱建立现金储备来应付衰退,用钱来提高效率。而 且,“要买下那些造成生产过剩和行业混乱的炼油厂,我们也需 要大量的钱。”对洛克菲勒和弗拉格勒而言,最棘手的问题是如 何能既追加资金又不丧失控制权;他们得出的结论是组建股份公 司,这样就能向他们选定的业外投资者销售股票。洛克菲勒说: “我希望最好由几位智囊来考虑这件事情,此人就是亨利?弗拉格 勒:’

幸运的是,当时已有许多州通过了法律,允许商家组成股份 公司。可有一点让洛克菲勒望而却步:这类公司不能在其所注册 的州之外拥有资产。要想避开这一限制,恐怕得在法律上无休无 止地耍手腕。1870年1月10日,洛克菲勒、安德鲁斯和弗拉格 勒的合伙公司撤销了,代之以联合股份公司,起名为标准石油公 司(在俄亥俄州注册),约翰?!)?洛克菲勒任总载,威廉?洛克菲

勒任副总裁,亨利?弗拉格勒任干事兼财务总监。该公司名称不 但与下属的标准炼油厂一致,而且表明公司生产的煤油具有统一 标准的品质,因为当时许多消费者害怕油质不纯发生爆炸。新公 司的资产为100万元——相当于现在的1100万元,立即成为商 业史上的一个里程碑,洛克菲勒说:这是因为“那时美国还没有 一家企业组建时拥有这么大的资本。”标准石油公司已经俨然是 一个小型王国,它控制了全美10%的炼油业务,外加一家油桶 制造厂、几座仓储、运输设施和一组油罐车。从一开始,洛克菲 勒的计划就表现出一种明显的惟我独尊的色彩。他曾对克利夫兰 商人约翰?普林德尔说:“总有一天,所有的炼油和制桶业务都要 归标准石油公司。”

亨利?弗拉格勒尽管没有学过法律,却起草了公司组建条例。 将近60年后,有人在一次法律纠纷中找出了那份文件,看到它 如此简洁明了不由感到吃惊。文件使用的纸张一点不花哨,上面 也没盖那么多印章。有位记者是这样描述的,它“看上去只不过 是张廉价的法律公文纸,有点发黄,显然质地很差,而正是这张 纸赋予了标准石油公司经商的权利”。这个经济实用的举措对投 资者很有吸引力,同样具有吸引力的还有洛克菲勒的决策,即公 司主要负责人不领取工资,只从公司股票升值和红利增加部分中 提成——洛克菲勒认为,这样做能剌激大家更加努力地工作。

标准石油公司一开始设在公共广场旁一座名叫库欣大楼的四 层楼房中一套不起眼的办公室里。洛克菲勒和弗拉格勒共用的那 间办公室昏暗、朴素:1张黑色皮沙发,4把黑色核桃木椅子, 靠背扶手上雕满了花纹,外加1个冬季取暖用的壁炉,整间房子 庄重得像是举行葬礼的地方。洛克菲勒从不允许利用办公室里的 装饰来炫耀自己的买卖如何兴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好奇心。 洛克菲勒从一幵始就是标准石油公司的最大股东,并且利用

一切机会扩大他的股份。在1万份原始股中,洛克菲勒占了 2667 股,弗拉格勒、安德鲁斯和威廉?洛克菲勒各持1333股,斯蒂 芬?哈克尼斯占1334股,前洛克菲勒-安德鲁斯-弗拉格勒公司 的合伙人平分了另外1000股,最后1000股则给了威廉?洛克菲 勒的妻弟、公司头一个外部投资者奥利弗?詹宁斯(Oliver B. Jennings)o詹宁斯是个爱冒险的人物,在淘金热期间去了加利福 尼亚,向淘金者销售各种用品,赚了不少钱。

标准石油公司并没有吸引富有的投资者纷纷前来,出现门庭 若市的场面,其中一重要原因是,人们认为当时不是个投资的好 时机。1869年9月24日——也就是恶名远扬的黑色星期五—— 杰伊?古尔德和吉姆?菲斯克试图操纵格兰特总统的货币政策,从 而控制黄金市场的阴谋彻底破产,在金融界造成了巨大的恐慌, 毁掉了华尔街上足足十几个交易行。除此之外,石油业这个投机 领域也令许多有名望的企业家裹足不前。洛克菲勒永远无法忘 记,他的计划是如何被无情地嘲弄为“徒劳无益之举”,一些精 明的商人告诫他说,和他的计划相似的建立“五大湖区船运卡特 尔”的举动早已落空。有位年老资深的金融家警告他:“这项实 验不是获得巨大成功就是落得个一败涂地,”洛克菲勒回忆说: 那“是一条令年长和较为保守的商人望而却步的道路,在他们看 来这样做极不慎重,几乎是疯狂的举动。”洛克菲勒被这些怀疑 论者所激怒,决意证明他们是错误的。他全然不顾面临着该行业 早期历史上最严峻的金融形势之一,在标准石油公司开始营业的 第一年,给公司股票分配了 105%的红利。这个极度渴求秩序的 人打算在这个无法无天、不敬神灵的行业里实行他那铁一样的统 治。艾达?塔贝尔在1870年这样描述洛克菲勒道,他是一个“勤 于思考、做事谨慎、严守机密的人,能够看到事物中一切可能存 在的危险和机遇,同时又像一位棋手那样研究所有可能危及他霸

主地位的各种招数。”洛克菲勒巡视了一下战场,发现第一个出 击的机会就在家门口 :克利夫兰的26个敌对的炼油商。他的战 略是,先征服战场的一部分,加强了自己的战斗能力后便迅速行 动,开始下一轮的征战。他征服克利夫兰炼油商们的战斗是其事 业中最早也是最具争议的战役。

在崇拜约翰…?洛克菲勒的人眼里,1872年是他一生中屡建 奇功的年头,而批评他的人则认为那一年是他最黑暗的一个篇 章。那一年揭示了作为商人的洛克菲勒最好的和最成问题的品 质:高瞻远瞩的领导才能、坚持到底的勇气,从战略高度考虑问 题的能力,以及统治一切的欲望、救世主般的自以为是和对那些 目光短浅者的蔑视,他认为这些人错就错在挡了他的路。被他的 对手认为是赤裸裸地夺取权力的举动,洛克菲勒却看作是一种拯 救众人的英雄业绩,完全是为了挽救整个石油业。

成品油的贸易状况在1871年继续恶化,价格再度下降了 25%。正当竞争者们一个个地滑人了破产泥潭的时候,标准石油 公司却宣布分配40%的红利之后还稍有盈余。尽管如此,约翰? D?洛克菲勒还是卖出了少量的标准石油公司股份——这是他惟 一一次丧失信心的时候,使得他弟弟威廉痛惜地说:“你那么着 急抛出,连我都感到不安了。”所幸这次低落的情绪很快就过去 了。1871年末,洛克菲勒经过精心策划,秘密收购了博斯特威 克-蒂尔福德公司(Bostwick and Tilfonl),该公司是纽约一家主 要的石油买主,在伊斯特河边的亨特斯波因特拥有许多平底船、 驳船和一个大型炼油厂。杰贝兹?艾贝尔?博斯特威克(JabezA- bel Bostwick)以前在肯塔基州做过银行家,经营过棉花和谷物, 还卖过圣经,他与洛克菲勒一样,也是个虔诚的浸礼会教徒,当 时有人说他“做生意时严肃得近乎死板,宁要公正不讲感情。”

买下博斯特威克公司等于使洛克菲勒在关键时刻得到了一个老练 的收购代理商。由于强大的辛迪加(syndicate, —种企业联合组 织——译注)把过去把持着交易的单个投机商们甩到了一旁,石 油价格此时正由西宾夕法尼亚州各交易所来确定。洛克菲勒的这 一步设立了一个暗中行事的模式,这是个给他一生的事业蒙上阴 影的模式:他把刚买下的公司重新命名为J. A.博斯特威克公 司,厚颜无耻地假装独立于标准石油公司,实际上却是后者利用 的工具。

1872年1月1日,标准石油公司的执行委员会为了防备日后 出现各种混乱的变故,把公司资本从100万元扩至250万元,第 二天后又扩至350万。新股东中有几位是克利夫兰银行界的佼佼 者,其中包括杜鲁门?汉迪、阿马萨?斯通和斯蒂尔曼?威特 (StillmanWitt)o还有一位令人感兴趣的新投资人是本杰明?布鲁 斯特,他是普利茅顿殖民地的创建人布鲁斯特长老(Elder Brewster) 的直系后裔,是和奥利弗?詹宁斯在加利福尼亚淘金潮中一 起发的财。在这个经济跌人谷底的时刻,洛克菲勒却召集到了如 此强有力的管理者和投资者,这正是其特有的自信之表现,似乎 萧条的经济气候只会增强他的决心。“我们收集到的情况使我们 更加坚信:扩大我们的俄亥俄标准石油公司,并且着手吸收合伙 人加入我们的炼油业,将会对整个石油业起到保护作用。” 1872 年1月1日,公司执行委员会做出了一个历史性的决定,收购 “克利夫兰以及其他地区的部分炼油厂。”这一决定看上去毫无恶 意,实际上是打响了一场血腥战斗的第一枪,这场战役后来被史 学家称为“克利夫兰大屠杀”。

在克利夫兰重创对手之役打响时,洛克菲勒和宾夕法尼亚铁 路公司的统帅汤姆?斯科特(Tom Scott)达成了一项秘密而又极 富讽刺意味的交易。上文中说过,该公司曾威胁要把克利夫兰的

炼油中心的地位抹掉,这促使洛克菲勒巩固了同伊利铁路和纽约 中央铁路的联盟。洛克菲勒个人并不喜欢斯科特,后来把他称为 “也许是我国铁路业中空前绝后的、最有统治欲、最独裁的实力 人物。”和许多铁路公司总裁";样,斯科特也是在南北战争时期 确立了自己的声誉,他确保了连接华盛顿和北方的铁路线畅通, 并被任命为作战部长助理。斯科特精明强干、胆识过人,他留着 又长又卷的络腮胡子,经常戴着一顶大大的毡帽,显示出一副大 权在握的气派。温德尔?菲利浦斯评论这个左右政局的老手说: “当他穿着大氅横扫全国时,那20个立法机构的人就会像寒风里 的枯叶那样瑟瑟发抖。”虽然连安德鲁?卡内基打人钢铁业之前都 曾受到斯科恃的提携,道貌岸然的洛克菲勒却对这位铁路总裁不 以为然。

尽管如此,生意归生意,洛克菲勒已准备好同这个魔头本人 打交道。他担心宾夕法尼亚铁路公司与匹兹堡和费城的炼油商们 结成同盟,因此想在他们中间插一杠子。“他们在运费问题上俯 身屈就[于斯科特]”,洛克菲勒曾经这样贬低他的对手。“他们 对宾夕法尼亚铁路公司简直是毕恭毕敬、惟命是从;只要在石油 运费上给他们好处,让他们干什么事都行。”于是,洛克菲勒对 斯科特主动提出的合作意向做出了欢迎的姿态。出人意料的是, 这个信息来自于彼得?沃森(Peter H. Watson),此人任职于斯科 特的对手沿湖岸铁路公司,又是范德比尔特将军的密友。沃森是 沿湖铁路公司克利夫兰-油溪支线的总裁,他本人在其最大的客 户标准石油公司分配股份时捞了一笔。标准石油公司在1872年1 月增资时,沃森悄悄地往自己口袋里掖了 500股,这又是一个洛 克菲勒和各铁路公司变本加厉地互开方便之门的例证。那年范德 比尔特将军暗中向标准石油公司投资的5万元,很可能就是通过 沃森之手办理的。

1871年11月30日,沃森在纽约的圣尼古拉斯饭店会见了洛 克菲勒和弗拉格勒,向他俩交代了汤姆?斯科特提出的一项大胆 的计划。斯科特提议由三家最大的铁路公司——宾夕法尼亚铁 路、纽约中央铁路和伊利铁路——同一些炼油商,特别是标准石 油公司——结盟。为了实施这一计划,斯科特事先拿到了一份成 立空壳企业组织的特许执照,该组织有一个毫无特色、容易引起 误解的名称:改造南方公司(South Improvement Company)。南北 战争后,腐败的宾夕法尼亚立法机构通过特别法案发放了几十个 类似的执照。这些以改造为名的公司拥有广泛而界限含混不清的 权力——其中包括可以在宾夕法尼亚州以外的公司持股,有些经 济史学家把这些公司称为最早的、真正意义上的控股公司。宾夕 法尼亚铁路公司特地买下这类具有法人权利的文书,时不时用它 们做交易,以换取利益。

根据所提协定的条款,铁路公司将对所有的炼油商大幅度提 高运价,但入伙改造南方公司的炼油商可以享受数量可观的折 扣——最高可达原油和成品油运费的50%—这样,他们相对 于对手的竞争能力便能极大地增强。协议中最可怕的新条款是, 改造南方公司的成员还能从竞争对手的货运上得到“补偿”—— 也就是说,其他炼油商每运1桶油,铁路公司就得给改造南方公 司成员一定的折扣。比方说,如果标准石油公司把货物从西宾夕 法尼亚运至克利夫兰,每运1桶油可得到40美分的折扣,同时 还能从其对手运入克利夫兰的每1桶油上再得到40美分!洛克 菲勒的一位传记作家把这种补偿称做是“一种空前残酷的工业竞 争手段”。根据另一项规定,标准石油公司和其他改造南方公司 名下的炼油商可以获得有关对手所运石油的全部详尽资料——这 些资料可是用低价打击对手的无价之宝呀。改造南方公司的成员 们自然要发誓为这项骇人听闻的计划的内部运作保守秘密。总

之,它是一项令人瞠目的欺诈行为,参与共谋的成员之多,在美 国工业史上前所未有。

尽管洛克菲勒和他的同谋主张应当一视同仁地邀请所有的炼 油商加入改造南方公司,但由于这个集团把油溪和纽约的炼油商 排除在外,标准石油公司便毫无争议地成了集团中的主力。在该 公司发行的2000份股份中,1/4以上为洛克菲勒兄弟和亨利?弗 拉格勒所把持,算上杰贝兹?博斯特威克和奥利弗?佩恩(Oliver H. Payne,此人不久便进入了标准石油公司的领导层)的股份, 洛克菲勒一方实际控制了 2000股中的900股。彼得?沃森任改造 南方公司的总裁,持100股,他同时又是标准石油公司的股东, 这样就使克利夫兰炼油商在该集团中所拥有的势力超过了来自匹 兹堡和费城的成员。

为什么美国主要的铁路公司向洛克菲勒和他的同伙提出如此 优厚的条件,使他们几乎能在炼油业里为所欲为呢?铁路公司又 是如何从这次结盟中获利的呢?首先,因为在此之前各家铁路公 司兄弟阋墙、大打价格战,结果弄得运费急剧下降。铁路公司也 同石油生产商一样,急需有人对它们之间的纷争进行仲裁,使它 们不再受自相残杀之苦。改造南方公司的根本所在是这样一项条 款,即由标准石油公司替三大铁路公司“把一碗水端平”,保证 每家公司都得到预先确定的石油运输份额:改造南方公司成员石 油运输量的45%由宾夕法尼亚铁路公司承担,27.5%交给伊利铁 路公司,另外27.5%则属于纽约中央铁路公司。洛克菲勒很清 楚,除非铁路公司对石油业拥有更大的控制权,否则他们“无法 进行必要的业务划分以防止竞相减价”。洛克菲勒将成为它们公 认的裁判并努力以公平无私的方式管理它们的联营业务。如前所 述,如果炼油商之间进行更大规模的合并,使其经营趋向合理 化,铁路公司同样有利可图。另外一个促使铁路公司同洛克菲勒

达成协议的因素是:作为一项富于远见的战术安排,后者已经开 始拥有上百辆油罐车,而油罐车今后将长期处于供不应求的状

o

在洛克菲勒寻求行业统治地位的举措中,改造南方公司是他 颇具匠心的一步棋,尽管它不久就作为一大阴谋而昭然于世。无 论炼油商还是铁路公司当时都在生产能力过剩和自食其恶果的价 格战中拼命挣扎。洛克菲勒独具慧眼之处在于,他能够在解决铁 路部门的问题的同时解决石油业自身的问题,在石油业和铁路业 里建立一个双重的卡特尔组织。洛克菲勒讨价还价的实力之一 是,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对方要得到什么,然后提出了 对双方都有利的条件。洛克菲勒并不想毁掉铁路公司,而是要帮 助它们发展壮大,尽管这一切都是为了加强自身的地位。

后来,为了洗刷自己同改造南方公司大败亏输的关系,洛克 菲勒讥笑那些指责他是元凶的说法。他坚持说,自己从开始就清 楚这家公司早晚要垮台,它的成立纯粹是一种策略。“我们之所 以同意这样做,是因为我们指望[汤姆?斯科特]以及费城和匹 兹堡的那些人最终会对我们有所帮助。只要计划可行,我们愿意 和他们一起干;这样的话,等到它失败时,我们就可以说:‘现 在试试我们的方案吧。’ ”洛克菲勒的计划是把整个行业统一到标 准石油公司的麾下。据洛克菲勒自己承认,他不是出于道德上的 考虑而只是从实用的角度反对改造南方公司的,因为他认定它无 法在炼油商成员身上实行必要的约束。这项计划从未使他良心上 感到不安过。“它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固执己见的洛克菲勒后来 说道。“我清楚这事关良心。在我和我信奉的上帝看来,这计划 很不错。要是明天我还得这样做的话,我会照原样再做一次—— 甚至做它100次。”即使后来旧事重提,洛克菲勒也不能容许对 他的事业胡乱猜疑,他只能把它说成是一个漫长的胜利进军,并

用他的宗教加以神圣化。

洛克菲勒声称自己是勉强跟着铁路公司走的,这是在歪曲事 实真相,为自己解脱。他绝非悄不做声地站在一旁,看着这项漏 洞百出的计划自行搁浅;相反,他在其间扮演了主要的角色,一 直满腔热情地推行这一计划。我们了解这一点凭的是他从纽约写 给塞迪的几封引人注目的信。一连几个让人坐立不安的星期,洛 克菲勒都在纽约同铁路公司的官员们一起密谈。他明白谈判会有 争议,这从他在1871年11月30日写给塞迪的信中就能看出来: “人在一生中若要取得成功,有时就必须逆潮流而行。”这些信件 尽管证实了最初提出这一主意的不是他,却表明他很快就对其热 心起来,因为他在12月1日宣布:“说实话,我越来越喜欢上这 个主意了。”沃森得到范德比尔特将军的支持后,洛克菲勒十分 高兴,他成了集团当然的领袖人物,在其他人变得越来越惶惶不 安的时候更是如此。1872年1月下旬,洛克菲勒还滞留在纽约, 他想返回克利夫兰,却又对塞迪说:“我们的人不赞成它,他们 心里没底,全在看我的……^我觉得自己像只笼中的狮子,要是 管用的话,真想吼上几声。”很明显,如果洛克菲勒希望改造南 方公司垮台的话,他早就放弃领导的位置回克利夫兰去了。

这一小摞洛克菲勒当时写给塞迪的信——是早年写给她的幸 存下来为数不多的信中的一部^流露出一种令人惊讶的浪漫 情调,好像结婚7年仍然热情不减似的。在谈判期间,他告诉塞 迪:“我咋晚梦见一个女孩叫塞莱丝迪亚?斯佩尔曼,醒来后才意 识到,她就是我的劳拉。”洛克菲勒反复抱怨他在纽约有多么孤

独——“就像个流浪的犹太人” 再表示渴望回家。洛克菲

勒绝非因纽约的金钱、时尚和权势而流连忘返,他那个浸礼会教 徒的灵魂与纽约格格不入。“这个世界充斥着虚假、诌媚和欺 骗,”他写道,“只有家才是享受安宁和自由的天堂。”在这一时

期,洛克菲勒仍然觉得他的财富尽管迷人却有些不可靠,因为他 对塞迪说:“我们一直如此富足,用不着求人,这看上去如同一 场美梦。但我向你保证,这是一个实实在在、无须担心的事实 ——我们的生活与千千万万的普通人简直有天壤之别,对此我们 要感恩。”也许正是经济上的独立使洛克菲勒有胆量去实施充满 风险的改造南方公司计划,因为他坚信这不会危及他的家庭。为 了不使塞迪为他充满危险的新举动担心,洛克菲勒提醒她道: “我们很富有,完全不用靠石油方面的投资来生活——但我相信 我的石油股份肯定是最好的c/’

1872年1月下旬,这些同谋者起草并签署了最后的合同, 正当他们尽力不漏任何风声的时候,关于运费即将飚升的流言开 始从西宾夕法尼亚传开。2月22日出版的《石油中心纪事》 (Petroleum Centre Reconl)隐晦地提到了一个“有关某些铁路公司 和炼油商联手密谋大规模控制本地区原油和成品油采购与运输的 传言。”关于这个阴谋的确切消息是几天后才泄露出去的,当时 沿湖铁路公司在当地的货运代理匆匆忙忙赶去看望奄奄一息的儿 子,把工作交给一个下属负责,而后者不知道新运价尚未实行。 这个小职员根本意识不到他将会引起一个载入史册的轰动,他向 外部炼油商公布了由改造南方公司制定的令人瞠目的运价。2月 26日,目瞪口呆的油溪人在各家晨报上看到运价在一夜之间对 所有的人都翻了一番——当然这个“所有的'人”不包括由克利夫 兰、匹兹堡和费城的炼油商组成的特权集团,他们属于一个名为 “改造南方公司”.的幽灵般的实体。

对于泰特斯维尔或石油城陷入恐慌的炼油商来说,这决不仅 是一个新的竞争威胁,而是一份死刑执行令。于是,他们放下手 头的工作拥上街头,吵吵嚷嚷地谴责这一行为。“整个油区到处 都是各种各样的传闻,”洛克菲勒回忆道。“人们聚集在一起表示

抗议和谴责。” 2月27日晚上,3000多人冲进了泰特斯维尔歌剧 院,他们挥舞着标语,上写道:“打倒阴谋家”、“决不妥协”、 “决不放弃!”,洛克菲勒及其同僚则被贬斥为“妖魔”和“四十 大盗”。演讲最慷慨激昂的大概要属一个叫约翰?阿奇博尔德 (John D. Archbold)的小个子年轻炼油商了,他是一个巡回牧师 的儿子,喜欢玩牌酗酒。当初彼得?沃森曾试图劝诱他加人改造 南方公司,却被他怒气冲冲地回绝了。如今,他对大家说:“我 们已经面临巨蟒的攻击,但我们决不退缩。”油溪的炼油商们深 信,出售从自家后院里打出的石油是上帝赐予他们的权利,阿奇 博尔德——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注定要接洛克菲勒的班、为标 准石油公司掌舵——赞同这个观点。“我们相信,这在我们行业 是不言自喻的,”他对欢呼的人群说。“这是绝望的人的最后一次 决战。”阿奇博尔德被选为新的石油生产商同盟的干事后,大家 同意用对改造南方公司的同谋者采取报复措施、逼他们就范:拒 绝向他们出售原油,只卖给油溪一带的炼油商。

在这一片狂乱的呼喊声中,当地的市民也组织起一支流动的 抗议小队伍,他们在城镇间穿梭,组织火炬集会,呼吁支持者加 入他们的行列。3月1日晚上,炼油商和开采商们齐聚石油城的 歌剧院,召幵了另一场闹哄哄的集会。有位引人注目的演讲人是 年轻的开采商小刘易斯?埃默里(Lewis Emeiy Jr.),他支持阿奇 博尔德的提议,把现有的开采量减少30%,并且在30天内暂停 钻探。这次演讲后,不知疲倦的埃默里开始了他长达数十年的与 标准石油公司作对的征程。集会结束前,足有1000多人做好准 备,打算去包围哈里斯堡州议会,要求改造南方公司改变做法。

在这种充满火药味的气氛里,《石油城钻井报》(the Oil City Derrick)每天在头版上用黑框登出一份同谋者的黑名单——彼得 ?沃森,接着是洛克菲勒和其他6位董事。每天还加上一条煽动

性的新标题,如“请看‘巨蟒’令人发指的丑恶嘴脸”,等等Q 就是在这种狂乱的情绪中,世人第一次记住了约翰_D?洛克菲勒 这个名字。洛克菲勒的死敌似乎早已感觉到他的特殊能量,把他 单独拿出来加以羞辱,有家报纸还给他戴上了 “克利夫兰的墨菲 斯特(欧洲中世纪传说中的主要恶魔——译注)”的头衔。当人 们知道了洛克菲勒在改造南方公司的核心地位时,破坏分子便在 蓝色的标准石油公司油桶上画上骷髅和交叉的骨头。标准石油公 司在油溪的两个雇员约瑟夫?西普和丹尼尔?奥戴躲在办公室里防 备大肆抢劫的暴徒。“那局势真是紧张,”西普说。“我有些朋友 甚至不愿和我在街上说话,生怕被人看到。还有暴力威胁,一个 叫约翰?琼斯上尉的大开采商叫大家去烧毁标准石油公司的油 罐。”破坏分子还袭击了铁路公司,砸毁油罐车,把里面的油倒 在地上,甚至拆毁路轨。当地的一位律师塞缪尔OT?多德说, 如果抗议活动毫无约束地发展下去,“在韦南戈县连1英里的路 轨都剩不下。那些人已经绝望到了极点。”在油溪,几乎没人想 得到他们那个可怕的对手原来是个衣着整洁,去教堂做礼拜的年 轻人。这段梦魇般的日子给当地一个吓呆了的14岁女学生留下 了深深的印象,她就是艾达?塔贝尔。“我记得有天晚上,父亲面 色严峻地回到家里告诉我们,他同其他几十个开采商签了一份约 定,决不向从那个阴谋中获利的克利夫兰恶魔出售石油——受到 人们唾骂的不再是改造南方公司,而是换成了标准石油公司这个 新名字。”

但是,这些破坏行为非但不能阻止洛克菲勒,反而更加坚定 了他的看法:油溪是一个由无赖和冒险家組成的下等社会,需要 有一位强有力的人来管理。洛克菲勒总是动辄逮责对手的动机, 向来认为自己的动机是无可指摘的。“标准石油公司是一个井然 有序的组织,而那些采油商则是一帮粗野、容易冲动的家伙,只

要有人一声号令,就会冲进场子乱杀一气。”自以为是的洛克菲 勒觉得没有必要解释自己的行为,拒绝见那些等在门口的记者。 听到弗拉格勒对记者说标准石油公司的对手是“一小撮火爆脾气 的家伙”,洛克菲勒建议还是保持沉默的好,于是弗拉格勒也就 没有再加评论。听说有人威胁说要他的命后,洛克菲勒专门在办 公室和家的周围布置了一队警察,并在床边放了一把左轮手枪以 防不测。

直到垂暮之年,洛克菲勒才意识到在商业战场上沉默不语对 他有多么不利,尤其在反对改造南方公司的怒潮中更是如此,因 为它卷入了一场政治和公共关系的争斗。他本以为对批评不置一 词,会让人觉得他胸有成竹、为人刚正不阿——但事实上却造成 了这样的印象:他自感有罪、故作清高地逃避现实。洛克菲勒一 生能以如此平静的态度忍受种种诽谤,连弗拉格勒都曾经摇头叹 息道:“约翰,你的脸皮厚得像犀牛一样。”在他身上有一股早期 基督徒对批评一概置之度外的心理,在老比尔身边度过的少年时 代也教会他不去理会邻居们恶毒的谗言。他具有大将风度,能够 专注于自己的目标,把种种障碍当做无关紧要的分神之物而置之 不理。“你可以指责我,也可以攻击我,”洛克菲勒说,“只要你 让我走自己的路就行。”

像往常一样,事态越混乱,洛克菲勒反而越冷静,在同事们 最仓皇失措的时候,他身上总是表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镇定。他 在受到压力时总是能坚持自己的立场。改造南方公司事件表明, 洛克菲勒其时对自己的判断力抱有越来越强的信心。像所有锐意 改革的人一样,他发现要靠自己去实现更高的目标,因为自己高 瞻远瞩、信念十足。他明白,自己的行动一幵始会被目光短浅的 芸芸众生所误解、所抵制,但他相信,自己思想中所包含的真理 和力量将最终取得胜利。

石油开采商禁止向改造南方公司的成员出售原油,洛克菲勒 对此并不担心。然而这个临时凑成的联盟面对势不可挡的共同威 胁,紧紧抱成了一团,他们自分为16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有一 个委员会,负责阻止向那个阴谋集团出售原油。开采商们骑着马 在月光下巡视油溪,以防有人偷偷开采,破坏他们的行动。艾达 ?塔贝尔回忆起那时她父亲是如何骄傲地拒绝了一份利润可观的 合同,该合同提出以诱人的4.5元一桶的价格把石油运给那些搞 阴谋的人。同时,开采商们也忙于在法律方面展开攻势,他们去 哈里斯堡进行游说议会废除改造南方公司的特许证,并向美国国 会提交了一份像卷轴一样的请愿书,足有93英尺长,要求对全 行业进行调查。洛克菲勒躲着新闻界,开采商们却分发出3万份 关于改造南方公司事件的辩论性小册子,以便“诚实的人们了解 并避开那些自由贸易的敌人。”

尽管这些喧嚣未能减弱洛克菲勒的决心,但不管他如何逞 强,禁运确实给他的经营带来了严峻的考验。90%的雇员必须临 时下岗,炼油厂里留下的人只不过在撑着空架子。他在1872年3 月写给塞迪的信中试图解决他的行为和良心之间的矛盾,因为他 在油溪已经成了人人喊打的妖魔。他在3月15日发自纽约的一 封信中写道:

写点报紙文章很容易,但我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我们要做 的是桩好事,不在乎报纸上写了些什么。等一切都慢慢过去后, 我们可能会做出简短的回应(虽然这不是我们的惯常做法),让 这个行业以后发生的事来表明我们的意图和计划是公正、可靠 的——我要在这一事件中完全以我的良心和无畏来行动,并且相 信会有好结果的……。我认为有希望[我们]至少能争取到一大 部分纽约炼油商早日加入进来。”

他在3月21日的信中进一步写道:“我仍在坚持,仍抱有希 望,我知道我方还没到非上报纸不可的地步。我们了解了一些大 多数人可能并不知晓的事情,无论怎样,我们清楚自已的想法, 这些想法是正确的,而且只能是正确的——但是请你什么都别 说,只要你理解这一点就行:你的丈夫站在正确的一方,并将坚 持到底。”

这些同谋者的一大失策是忽略了纽约的炼油商,这些人同油 溪的炼油商们站到了一起,向铁路方面施压。纽约炼油商任命了 32岁的亨利?罗杰斯(HemyH. Rogei^)执掌他们成立的联络委 员会,此人温文尔雅,但带着一股年轻海盗般的炯炯目光和自信 的神气。3月18日,罗杰斯同汤姆?斯科特在费城饭店会谈,那 位铁路大亨有意修好,承认改造南方公司的契约有失公正,并且 提出同以前排除在外的纽约和宾夕法尼亚的炼油商做一笔类似的 交易。斯科特想走回头路以谋求和平,洛克菲勒却坚持不妥协, 他在3月22日的信中告诉妻子:“我向你保证,在这种时候我并 不想表现出一种对这项事业不可动摇的责任感——但我还未想过 要半途而废或撒手不管。”

3月25日,罗杰斯所代表的集团同开始动摇的铁路公司官 员们举行会谈,使事态进入了高潮。会议是在设在纽约富丽堂皇 的大歌剧院中的伊利铁路公司办公室里举行的。正在开会的时 候,面色紧张的洛克菲勒和彼得?沃森敲门要求参加。沃森得到 了允许,洛克菲勒却被拒之门外,独自焦躁不安地在走廊里来回 踱步。洛克菲勒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纽约时报》上——但被 错写成“洛卡菲罗”——那位记者注意到,洛克菲勒被排除在会 谈之外,最后“脸色铁青”地离开了。会谈结果是对洛克菲勒和 沃森的一记重击:铁路公司同意废除改造南方公司的合约,停止

实行折扣和补偿,对所有的货主实行统一运价。毒蛇还未出壳就 被杀死了。

和洛克菲勒不同,铁路公司早早就预见到了政治上的反应以 及最终难免的失败。在那个还没有铁路法规和反托拉斯立法的时 代,改造南方公司的合同只不过触犯了人们普遍具有的公平竞争 观念,并不明显地违反了哪项法律。4月初,宾夕法尼亚州立法 机构吊销了改造南方公司的执照,1个月后,国会的一个委员会 也指责这项计划是这个自由国度有史以来“规模最大也是最大胆 的共谋行为。” 1872年4月8日,洛克菲勒终于屈服了,他电告 石油开采商们,改造南方公司与铁路方面签定的合同一概无效。 为了给自己辩护,他又说:“尽管我没有资格这么说,但我郑重 声明,在油区和其他地方流传的那些关于本公司或公司里的什么 人曾威胁要征服石油业的说法完全是无稽之谈。”在最后这一点 上,洛克菲勒或许是认真的,因为他所构想的所谓共谋,与其说 是针对开采商,倒不如说是为了对付消费者。他想通过共同努力 来确保油价稳定,从而给投资带来恰当的回报。直到最后,洛克 菲勒还是认为,开采商们对他的愤怒实际上是出于嫉妒和虚伪。 “这些开采商……坚持认为运费折扣是错误的,除非也让他们享 受同样的折扣。”

一直让洛克菲勒迷感不解的是,人们竟对一个有名无实的公 司如此大惊小怪。“在改造南方公司计划名下,实际上一批货也 没运,也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折扣或补偿。”虽然这个计划仅仅 是一个潜在的威胁,但由于以下两个原因而担起了长久的骂名。 首先,洛克菲勒的最激烈的批评者认为,这只是重大演出的一次 彩排,其间第一次暴露了他的总体计划,而这项计划需要用上千 种偷偷摸摸、遮遮掩掩、迂回曲折的方法来实施。人们后来全都

注意的是第二个原因,即在改造南方公司短暂存在的那段时间 里,洛克菲勒使出了最重要的一招:毫不留情地迅速把克利夫兰 的炼油商捏到一起,这给了他势不可挡的动力。批评者们声称, 改造南方公司的威胁是洛克菲勒在克利夫兰炼油商头上挥舞的一 根看不见的大棒,逼迫他们屈从于他的统治。1872年2月〗7日 至3月28日之间——即从关于改造南方公司的流言首次传出到 公司终成泡影的那段时间里——洛克菲勒并吞了他在克利夫兰的 26个竞争对手中的22个。仅在3月初,他在48小时内就一气买 下了 6家炼油厂。一位名叫约翰?亚历山大的炼油商回忆道:一 股压力一直在我心头,同时也压在克利夫兰几乎所有从事石油业 的市民心上,使我们感到,除了参加改造南方公司,否则就没有 炼油商的活路了;我们要是不卖掉工厂,就会被挤垮???…。据说 他们同铁路方面有个什么合同,通过这个合同他们随时都能把我 们踩到脚底下。”

由于1872年的石油产量有可能打破记录,使价格保持低迷, 洛克菲勒想抢占尽可能多的产业份额,他没有想过完全可以等待 市场自动淘汰掉那些弱小的炼油商。“出于自卫,我们必须这样 干,”洛克菲勒提起在克利夫兰的兼并行动时说。“当时的石油业 一片混乱,一天比一天糟糕。”

换了别的商人也许会从不堪一击的小公司下手,轻而易举地 取得胜利,洛克菲勒却倒了过来,认为如果能首先打垮最强劲的 竞争者,就会造成一种巨大的心理影响。他的主要竞争对手是克 拉克-佩恩公司(Clark, Payne and Company),征服该公司能使洛 克菲勒感到特别地满足,因为在他刚起步时就同他的一个合伙人 詹姆斯?克拉克有过矛盾,如今又在觊覦他的明星炼油厂。这家 公司在克利夫兰很有声望:奧利弗?佩恩上校毕业于耶鲁大学,

在南北战争中被授予上校军衔,是政治家亨利?佩恩的儿子。 他十分富有,住在欧几里德林荫大道一幢大宅子里,祖上是创建 克利夫兰的几个家族之一。(1854年迫使日本开埠通商的马修? 佩里海军准将[Commodore Matthew Peny,1794—1858]是该家族 的一个旁支。)这个年轻的单身汉身板笔直,一副军人气质,待 人态度冷漠但彬彬有礼,许多人觉得他自命不凡——弗拉格勒开 玩笑地称他是‘‘上帝的亲戚”——洛克菲勒却对他推崇备至,把 他视作一个坚强、能干的盟友。

1871年12月的一个下午,洛克菲勒邀请中学时代的老朋友 佩恩到一家设在克利夫兰商业区的银行接待室里见面,向他大体 描述了自己的计划,即在标准石油公司的管理下建立一个庞大、 高效的石油产业。他向佩恩交代了标准石油公司即将增资的情况 之后,直截了当地问道:“要是我们能在数额和条件方面达成一 致,您是否打算入伙?”作为克拉克-佩恩公司的最大股东,佩 恩上校表示有保留地赞同,但是想在出售他的公司之前先查看一 下洛克菲勒的帐本。那天下午,他在翻阅标准石油公司的帐薄 时,为其丰厚的利润所震动。佩恩究竟是被铁路方面的运费折扣 还是被公司高效的业务运营情况所打动,这一点我们不得而知, 但是他急不可待地告诉洛克菲勒:“我们找评估人来算一下,看 看我的工厂值多少钱。”佩恩同他的合伙人商谈之后,同意以40 万美元的价格出售他的炼油厂。洛克菲勒明知要价偏高,但无法 抵御这份合同的诱惑,因为这将使他在31岁时就能取得世界上 最大炼油商的地位。洛克菲勒表明标准石油公司不欢迎詹姆斯? 克拉克,但希望佩恩加盟,后者不久就同洛克菲勒和弗拉格勒共 同使用起一间私人办公室了。詹姆斯?克拉克后来告诉艾达?塔 贝尔说,他卖掉公司完全是出于对改造南方公司合约的恐惧。塔 贝尔的助手写道:“他明确地指出,克拉克-佩恩公司不是在改

造南方公司组建之前卖掉的,它在改造南方公司成立之前从未想 过要卖给标准石油公司。”

从后来发生的法律诉讼案来看,只要洛克菲勒提出是竞争对 手主动把公司卖给他的,改造南方公司事件就会给他的上诉带来 极大的负担。一些过去的克利夫兰炼油商告诉艾达?塔贝尔说, 他的威胁性行动是这样进行的:

你看,这项计划马上就启动了。这意味着我们将对石油业实 行绝对的控制。外人是绝对没有机会的。但是我们打算给每个人 一个加入的机会。你把你的炼油厂交给我们的评估机构,我们给 你相同价值的标准石油公司股份或者现金,随你要哪一样都行。 我们建议你还是持股吧,这对你有利。

有人指责洛克菲勒使用威逼的手段,他恼怒地反驳说,他一 向保持着友好和礼貌的态度,在谈判中从来不提改造南方公司。 严格地说,洛克菲勒的话也许是真的,但是从他买下那22家公 司的时间来看,改造南方公司无疑是一个主要的因素,而且这些 交易恰好是在一种大难当头的气氛中完成的。有几个竞争对手声 称,洛克菲勒组织了这出可怕流言的大合唱,四处宣扬他同铁路 方面达成的秘密协议。洛克菲勒即使不直接发出威胁,他也深知 对手们的想像力会对这些传闻添油加醋,把这一阴谋夸大到骇人 听闻的地步。“在1872年,有人故意散布各种说法,说标准石油 公司同铁路方面已经达成协议,要让那些把原油运进克利夫兰并 进行加工的炼油商统统亏本。”竞争对手福西特-克里奇利公司 的炼油商PW?福西特在本世纪初告诉艾达?塔贝尔。“那些关于 毁灭性的竞争和不让他们得到原油的说法,弄得炼油商们早早就 提心吊胆了。于是,他们‘争先恐后’地忙着把厂子卖掉。要是

大家不怕威胁、团结一致的话,就不会有标准石油公司了。”当 福西特得到消息,说他应该去见标准石油公司的人,卖掉他的炼 油厂时,有人对他说“标准石油公司有铁路方面撑腰,能够操纵 运价,使福西特-克里奇利公司将再也无油可运。”像许多销声 匿迹的炼油商一样,福西特交出了自主权,跑去给洛克菲勒做 事,但是他心中的怒火从未真正平息过,因为他发现自己被人巧 妙地耍了。

洛克菲勒否认是他弄得克利夫兰的炼油商们惊慌失措的,认 为那是“一派胡言“,并指出那些炼油商中的绝大部分“那时已 经被日益剧烈的竞争压垮了”,只能眼睁挣地看着自己走向灭亡。 他坚持说,出于这样的考虑,能有机会把公司卖给标准石油公 司,把股票换到手,“对他们所有人来讲,简直就是上帝所赐。” 洛克菲勒断言,要是没有标准石油公司/这些炼油商只有破产 ——这对其中很多人而言确实是这样。连福西持也承认说:“当 时有的炼油商根本挣不到钱,第一个‘改换门庭’,把厂子卖了。 结果一个个全都卖了。”

有几个克利夫兰的炼油商声称洛克菲勒曾经直接威胁过他 们。比肖普-海塞尔公司的约翰?海塞尔记得曾告诉过洛克菲 勒,自己不怕他。对此,洛克菲勒回答据说是:“你不必担心自 己的双手会被人砍掉,但你的身子会受罪的。”不过,洛克菲勒 似乎不会如此粗暴地逼炼油商的,因为这不利于实现他的目标。 洛克菲勒生来会说服人,他宁可同对手促膝而谈,拍拍对方的膝 盖,或是打着手势,用一种极为抑扬顿挫的传教士般的口气和对 方讲道理。有位炼油商是这样说洛克菲勒的:“他清楚他和他的 同事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个行业,也比任何人做的生意更大。从来 没见过像他那样充满自信的人。”洛克菲勒希望能使标准石油公 司听上去像个慈善机构,或者像个慈悲为怀的天使,是来拯救那

些落难的炼油商的。“我们是来接过你们身上的担子,”洛克菲勒 记得自己在1872年对那些弱小的弟兄说过。“我们是来发挥你们 的能力,帮助你们再展宏图的;让我们团结在一起,在合作的基 础上建设一个宏大的事业。”他还说过:“我们在克利夫兰这儿是 处在一个不利的位置上。为了共同保护自己,我们必须要做些什 么。我们认为我们这个计划很不错。好好想一想吧。如果你感兴 趣,我们乐意与你共同商讨。”出于对这一使命的自信,洛克菲 勒严厉地斥责与标准石油公司作对的人,说他们鼠目寸光、愚不 可及。“一旦持有标准石油公司的股票”,他催促那些人道,“你 家就什么都不会缺了。”

如果真如同洛克菲勒所坚持认为的那样,这些炼油商对石油 业的未来完全丧失了信心,那么他们把公司卖给洛克菲勒后,为 何仍然对他深恶痛绝呢?为什么这些人没把洛克菲勒当成他所谓 的大救星呢?其中部分是因为对他们公司评估的方式。由于那么 多的炼油商都在赔钱,洛克菲勒付给他们的钱也少得可怜,通常 只有工厂原来造价的1/4,或者只相当于把工厂当废铁卖掉的 钱;至于工厂的商誉——即买卖兴隆的企业所拥有的无形价值, 如声誉和客户名册等——洛克菲勒付的钱很少,甚至一文不给。 如果这是一种铁腕政策,它不一定就是肆无忌惮的行为。“不, 一个赔钱公司的商誉值不了几个钱,”洛克菲勒说。“要是一家炼 油厂无活可干了,它连一条船或者铁路设备都不如,因为这些东 西还能用在其他方面。”人们也必须记住,洛克菲勒接手许多工 厂的做法很不正常,不是接着经营下去,而是把工厂关掉,削减 过剩的生产能力。他讥笑许多他买下的炼油厂是些“陈旧的垃 圾,只配扔到废铁堆里去。”洛克菲勒给许多陈旧落伍的工厂很 可能付的是合理的价格,但这对那些失败的业主来说,却是一粒 苦得难以下咽的药丸。况且,他是在一种人人自危的情况下干

的,几乎没有留给对手任何选择的余地。

不知是出于偶然还是故意,洛克菲勒的1872年经营记录已 无影无踪,我们因此也无法知晓他在这些关键的谈判中到底想了 些什么。但是,洛克菲勒在以后做交易时还是非常公道的。他经 常出于战略目的考虑,在购置资产方面多花了不少钱。事实上, 在他的宗卷里满是对此项开支付出过高的抱怨之辞。他在兼并其 他企业时并没有在每1块钱上斤斤计较,而是尽量友好地达成协 议。由于他的目的是把竞争对手变成自己卡特尔组织中的一员, 并且经常挽留原来的业主,所以他不愿采取赤裸裸的威胁手段。 正如洛克菲勒所说,他和其同事都不会“目光短浅,去激怒那些 急于同他们建立紧密而利益丰厚的关系的人。”洛克菲勒不是个 虐待狂,但他对目标有着坚定不屈的信念,决不容忍反对意见。 如果他想表现得意之情,肯定得先关上门再乐。有那么一个传 说,说他每当新买下一座炼油厂,就会冲进办公室,跳一会儿 舞,兴奋地冲着山姆?安德鲁斯大喊大叫:“我们又得到了一个炼 油厂,山姆,又到手了一个!”

洛克菲勒在生意圈中刚刚起步的时候,一些前辈曾对他颐指 气使,但他在克利夫兰大屠杀期间从那些人身上品尝到报复的甜 头。同亚历山大-斯科菲尔德公司的谈判尤其证明了这一点。该 公司的合伙人之一便是他原来的老板艾萨克?休伊特。休伊特跑 到洛克菲勒在欧几里德林荫大道的寓所求他高抬贵手,之后,他 俩一起沿着欧几里德大道往前走,洛克菲勒对他说,他的公司要 是不卖给标准石油公司是绝对没有活路的。洛克菲勒神秘地对休 伊特说了句话,这句话后来成了有关洛克菲勒的传说的一部分: “我那些赚钱的方法,你一点儿也不明白。”休伊特和他的合伙人 被这一席话搞得心慌意乱,尽管他们相信自己的公司值15万元, 结果只卖了 6.5万。洛克菲勒对休伊特动了惻隐之心,借钱给他

买标准石油公司的股票,但是洛克菲勒瞧不上休伊特的合伙人约 翰-H?亚历山大,因为他觉得此人仍在把自己看成是休伊特以前 的伙计。洛克菲勒这样说道:“这个自命不凡的英国人岂能想到, 一个当过簿记员,特别是曾一度受雇于某个炼油厂的年轻人,居 然有资格在这样大的一个行动中扮演了主角?”

洛克菲勒最具争议的一项兼并——后来导致了一场激烈的官 司——是接管汉纳-巴斯林顿公司(Hanna,Baslington and Company) o 马克?汉纳的叔叔罗伯特?汉纳被叫到标准石油公司的办公 室后,他硬梆梆地对洛克菲勒说自己不打算卖。作为回答,洛克 菲勒叹了口气,不耐烦地耸了耸肩膀,仿佛是对这个执迷不悟的 愚昧的罪人表示遗憾。“你会孤立无援的,”他警告汉纳说。“你 的公司在克利夫兰会连1分钱都赚不到。要想和标准石油公司在 业务上竞争是毫无用处的。你要是这么做,早晚会完蛋。”这像 是在公然威胁对方,但后来洛克菲勒却把它解释成是适时的警告 和真心诚意的劝戒。

汉纳对标准石油公司所享受的运费折扣十分恼火,便请求沿 湖铁路公司的经理们给他的炼油厂同等的待遇。那些人为标准石 油公司享受的运价辩解道,它之所以特殊,是因为它是个大货 主;那些人答应,只要汉纳也能运同样数量的油,就给他同样的 待遇——这是汉纳无法办到的。铁路方面把这一点当成万能的托 词,因为没有哪家公司能与标准石油公司庞大的运输量相提并 论。汉纳最终同意以4.5万的价格卖掉了一个炼油厂,尽管他认 为值7.5万。

值得注意的是,威廉…?斯科菲尔德和汉纳及巴斯林顿联合 把洛克菲勒告到了法院后,洛克菲勒在提交的书面陈述中做了假 证。他不仅说了 “俄亥俄克利夫兰的标准石油公司的持股人几乎 没有认购改造南方公司股票的,”还说“改造南方公司总裁

沃森……不是标准石油公司的股东,而且在其他方面也与该公司 毫无瓜葛。”前面提到过,1872年1月资产重组时,标准石油公 司的官员们控制了改造南方公司将近50%的股份,并且秘密地 分给沃森500股标准石油公司的股票。尽管洛克菲勒自称宣誓后 从未撒过谎,但是这类声明是经不住严密调查的。

1872年的石油大战在克利夫兰闹了个底朝天。许多人在这 之前从炼油业轻轻松松地发了财,在欧几里德大道上建起了富丽 堂皇的大宅子,却转眼间发现自己破了产,被逼无奈卖掉了公 司。不管到底是洛克菲勒还是急剧下滑的石油市场逼得这些人以 令人神伤的价格卖掉了自己的炼油厂,他们都把自己的灾难归咎 于洛克菲勒。在许多情况下,市场很可能早晚会迫使那些亏本的 厂家关门大吉,但洛克菲勒无疑加快了这一进程。虽然有几家独 立的炼油公司又坚持了几年,伹是大部分只不过是推迟了大限到 来的时间。研究19世纪克利夫兰的社会编年史家埃拉?格兰特* 威尔逊(Ella Giant Wilson)回忆道,她父亲当年是格兰恃-富特 公司炼油厂的合伙人之一,他在各种浸礼会活动中与洛克菲勒交 上了朋友,但拒绝加入标准石油公司,认为它早晚会垮台。他的 炼油厂终于无法同这个庞然大物竞争而玻产,他也被迫拿出了自 己终身的积蓄。“面对公司事业上的巨大打击,父亲几乎发了疯。 他没日没夜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他)离开了教会,而且 以后再也没有进过教堂。他的一生都为这次经历而痛苦。”这次 争斗中,有如此多的失败者而只有一个精明的大羸家,难怪约翰 ?D?洛克菲勒树立了第一批无法化解的仇家。

如今在大多数人的想像中,美国商人是一向赞成自由竞争 的,至少在理论上是这样。然而,在南北战争后的工业热潮中, 对自由市场资本主义的最大的反叛不是来自改革家或是狂热的空

想理论家,而是来自那些无力把握变幻莫测的市场波动的商人^ 在一个没有管制的经济环境下,他们必须一边干一边制定游戏规 则。鉴于早期石油业生产过度,洛克菲勒坚持不懈地嘲弄那些希 望商业活动按照他们所谓规范的竞争模式进行的“学院派狂热分 子”和“感伤主义者”。洛克菲勒和一些同时代的人一样,认为 无法在一个极不稳定的经济中建立庞大而又持久的工业,因为这 种经济被衰退、通货紧缩和爆发性繁荣-危机周期搅得支离破 碎;他决定去征服市场,而不是对变化不定的价格信号无休止地 做出反应。因此,洛克菲勒和其他行业的巨头一起共同策划去扼 杀自由竞争资本主义,用新的垄断资本主义取而代之。

经济史家们常常引述镀金时代商人们的盛世景象,他们对美 国未来充满了信心,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潜伏其下的意外和无常。 正如洛克菲勒的故事所表明的那样,那个时代中许多最具争议的 商业行为,是由一种人人自保的绝望状态造成的。“我们是被迫 这样做的,”洛克菲勒谈起标准石油公司创业时说道。“为了保全 自己只能这样做。当时石油业已是一塌糊涂,而且一天比一天 糟。必须有人出来顶住。”虽然他预见到合作终将取得胜利,但 是对其纷繁复杂的枝节还不清楚。“这一举动开了经济管理体系 的先河,改变了全世界的经营方式。时机已经成熟,这一天必然 会到来,尽管我们当时所认识到的只是从这一片残垣断壁中拯救 自己而巳。”仿佛是在宣传他的经济信条似的,洛克菲勒接着说 道:“合并的日子已经到来,不会再变了。各自为政的传统已经 过时,而且一去不复返。”

当然,在此之前各种公司也曾联手限制过市场力量的肆虐。 在欧洲,行业公会和国家垄断企业有着古老的渊源,甚至连亚当? 斯密也注意到,精明的商人会串通起来共同对付消费者。1872年, 许许多多公司的首脑都梦想控制全行业的价格和生产,标准石油

公司只不过是其中之一。改造南方公司计划浮出水面时,一家报 纸评论道:“这个巨大的垄断组织,只是目前正在组建的许多类 似组织中的一个,它们都在试图控制这个伟大国度中的商业产 品,”并且进一步指出,西部的谷物和牲畜贸易也出现了类似的 情况。出自自己的灵感,洛克菲勒也提到了其时正忙于并购小电 报公司的西部联盟(Western Union)和已经把从大西洋沿岸到芝 加哥的干线合为一体的纽约中央铁路公司。19世纪70年代,联 营和集团制在制盐、制绳和威士忌酒业公司中极为盛行。

只有具有像洛克菲勒那样的人格和和价值观的人才有资格对 人人自由的资本主义的原则提出质疑。如果说资本主义是最富于 创造力和活力的经济制度,但在那些经历过艰难崎妪的过渡期和 急剧动荡的人眼里,它也可能是浪费和低效的。资本主义通过不 断产生新的方法使现有的技术和设备变得过时,从而造成连续不 断的混乱与变动。这种反复无常的体制与洛克菲勒所追求的稳 定、秩序和可预测性是相违背的。事实上,马克斯?韦伯所认定 的那种头脑清醒、勤俭为本的清教徒式典型资本家肯定会对这种 不稳定的经济体制感到沮丧,因为这种体制迫使他驾驳自己井然 有序的企业去穿过变化莫测的大漩涡。

20世纪头10年后期,洛克菲勒同威廉?英格利斯进行了长 达3年的私下访谈,从中可以清楚地看出,洛克菲勒多年来一直 在思索如何从理论上维护垄断。他的评论往往只是只言片语,没 有形成一个完整的系统,然而这些评论表明洛克菲勒在这一课题 上费了很多心思,比人们可能想像到的要多得多。他明白自己已 经领悟到了一个崭新的原则,便像一个经济史上了解上帝最新旨 意的先知那样站出来说话。他说:“这是一场合作的新观念同竞 争理念的战斗,也许没有哪个商业部门比起石油业更有必要合作 了。”

对洛克菲勒的逻辑应该认真加以研究。如果像他声称的那 样,标准石油公司是克利夫兰最有效率、成本最低的生产商,那 么他为什么不安坐在那里,静等竞争对手自己破产呢?为什么他 要花这么大的代价买下竞争对手的公司,肢解他们的炼油厂来削 减生产能力呢?根据教科书上标准的竞争模式,当油价跌到低于 生产成本的时候,炼油商本该压缩和关闭工厂。然而,石油市场 并没有以这种方式修正自己,因为炼油商们身负沉重的银行债务 和其他固定成本,他们发现通过亏本经营仍然可以偿还部分债 务。很明显,这些炼油商不会无限制地赔钱,但是当他们这样硬 撑着迟迟不破产时,其产出将进一步拉低油价,达到人人都无利 可图的地步C

于是,这只看不见的手(the invisible hand,又译作“无形的 手”。根据英国古典主义经济学家亚当?斯密的学说,人人都在经 济事物中为自己的利益而自由竞争,从而形成一只无形的手来引 导这些活动,使之对全社会有利;按现在的说法,似可理解为市 场经济的自我调节机制——译注)产生了逆效应:每个炼油商都 在追求自己的个人利益,于是造成了集体的困境。对此,洛克菲 勒是这样表述的:“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把全部业务都拿到 手……即使这样做给自己和同行业中的竞争对手只会带来灾难也 在所不计。”当时的会计制度还很原始,许多炼油商对自己的赢 利能力认识十分模糊甚至一无所知。洛克菲勒指出:“在很多情 况下,最困难的竞争不是来自于强大、聪明、保守的对手,而是 来自那些垂死挣扎的人,这些人对自己的成本浑然不知,却无论 如何也要把工厂开下去,否则就得破产。”

匆匆关闭对手们过时的工厂对他来说十分关键,因为洛克菲 勒借来巨款建造巨型工厂就是为了大幅度降低他的单位成本c甚 至连他的第一个合伙人莫里斯?克拉克都曾记得“他一直把贸易

量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早些时候,洛克菲勒就认识到在资本 密集型的炼油业里,企业本身的规模关系重大,这样可以转化为 规模经济。一次,他在描述标准石油公司的“基本原则”时说, “先驱者的理论就是……产量越大,获利的机会就越大,以此而 论,向大众提供价格更加低廉的产品的机会也越大……而且无须 担心会出现60年代后期那种毁灭性的竞争。”洛克菲勒一生中使 成品油的价格下降了近一半,而且从未偏离过他这个提高产业效 率的信条。

为了使这一切成为可能,他欠下了大量的债务;为了还债, 洛克菲勒需要消除价格无节制波动的现象,因为这使石油业充满 风险。洛克菲勒意识到,经济周期的峰顶越高,接下来谷底就越 深,因此他对经济繁荣和对经济衰退一样感到担忧。“不论萧条 还是上升都是无利可图的。萧条提供了繁荣的机会;因此萧条时 的经济状况必然要由繁荣来抵消。我承认,就石油业而言,我们 在一定程度上成功地防止了这两种既难熬又无利可图的极端现象 出现。”洛克菲勒倾向于适度的增长,这纯粹出于为自己的利益 考虑。他的目的是通过低廉的价格预先阻止潜在的竞争者出现, 从而尽可能减少风险和意外的混乱。洛克菲勒相信,通过这种方 式,他可以仁慈地使标准石油公司的员工免遭其他产业工人的悲 惨境遇,那些工人“每隔10年或是15年就会发现,雇主破产使 自己生活在赤贫之中,这些雇主破产则应归咎于普遍采用的愚蠢 的竞争手段,以及随之而来的某种或者全部产品的生产过剩。”

洛克菲勒抨击你死我活的竞争和变化莫测的经济周期的言论 时常听上去不像是我们印象中的典型资本家说的话,而是像卡 尔?马克思的说法。他和马克思主义者一样,认为完全自由的竞 争最终会让位于垄断,大型的工业计划型企业才是管理一国经济 的最明智的方法。但是,洛克菲勒相信的是私有制的垄断,这在

马克思主义者看来只是在通往社会主义的大道上的一个驿站。

洛克菲勒的故事中最耐人寻味——同时也可能是没有最终的 答案一的问题是,标准石油公司究竟是刺激了还是延缓了石油 业的发展。洛克菲勒最主要的学术界支持者艾伦?内文斯认为, 南北战争以后,由于进入炼油业既省事又不费钱,惟有垄断企业 才有可能限制过量的生产能力,给行业带来秩序。他辩解道,要 是没有标准石油公司,这个行业就会分裂成许多落后的小企业, 石油过剩和随之而来的低价位就会无限期地持续下去。洛克菲勒 认为,只有拥有标准石油公司那样实力的企业才能在该行业的那 个发展阶段里实现必需的规模经济。

洛克菲勒退出工业舞台很长时间后,不同流派的经济学家在 赞成竞争的普遍优越性的同时,也都认可成立托拉斯在某些经济 条件下是明智之举。比方说,出生于奥地利的经济学家约瑟夫? 熊彼得认为,在萧条时期或是在发展迅速的新兴行业里,垄断企 业可能是有益的。通过以稳定取代混乱,垄断组织“可以把原本 可能形成巨大破坏的东西变成坚固的堡垒”,并且“最终形成更 稳定而且更大的总产出,而完全失去控制的增长热则做不到这一 点,后者难免会由于灾难重重而告终。”熊彼得设想道,要是前 景一片乌云密布,计划容易被新来的竞争对手打乱,企业家们也 就不会把大把的金钱花在风险大的投资上。“一方面,如果不从 一开始就明白,巨大的资金需求或缺少经验会使竞争无法进行, 也不清楚用什么手段来打击对手甚至置其于死地,从而为今后的 发展争取更多的时间与空间,那么在许多情况下,庞大的计划根 本无法实施。”我们将会看到,洛克菲勒深切地体会到,他必须 冻结行业的规模,阻止外人入场,并且建造一座安全岛,使业务 拓展与革新得以顺利进行。

洛克菲勒买下竞争对手的炼油厂后,留下了先进的设备,拆

掉了陈旧过时的。不过,要是那些炼油商卖掉落后的工厂只是为 了拿到钱再开新炼油厂,就不可能缩小产业规模和平稳油价。洛 克菲勒丝毫不为反垄断法所动,他迫使这些炼油商签下限制性的 合约,禁止他们再次偷偷溜回石油业。他把签定这类合约——在 今天看来会因限制贸易而违法"~当做他神圣的职责。大部分合 约得到了遵守,但洛克菲勒有几次也曾把违约人告上了法庭。

尽管人们为洛克菲勒的掠夺性策略闹得沸沸扬扬,许多炼油 商还是继续同他作对,几十家没有投身到标准石油公司麾下的独 立小企业也存活了下来。洛克菲勒采用了一种过渡性步骤引诱其 中的许多公司加入他的阵营,他把这种步骤叫做“经营性安排”: 只要他们接受为其安排的最大产量,标准石油公司将保证它们得 到一定的利润。这一举措使标准石油公司得以限制对手的产量, 也让洛克菲勒在石油输出国组织(即欧佩克)成立100年前就当 上了一个势力广泛的石油卡特尔的主管。洛克菲勒与欧佩克的领 导人极为相似,他必须对那些不安分的成员提出的增加配额的要 求作出公断,还要对付从一开始就存在于卡特尔组织中的一个问 题:如何防止欺骗行为。只要接受经营性安排的炼油商的产量超 出了指定的份额,起左右局势作用的标准石油公司就得降低自己 产量以稳定价格——这也正是20世纪70年代世界最大石油输出 国沙特阿拉伯所面临的两难境地。这种情形使洛克菲勒下定决 心,要控制自己的竞争对手,不能只是领导一个各成员彼此常年 争吵不休的行业公会。

洛克菲勒和同时代其他产业巨子最明显的不同是,他既想发 财又想保持操行,称其行为得到了上帝的许可。大概美国历史上 再也没有哪个商人如此坚信自己是同天使为伍的了。批评家们敏 锐地发现,这个上帝和财神的双重仆人善于辩解、道貌岸然;他

们感到疑慼的是,他巧取豪夺的本质为何不受到其宗教信仰的制 约。他们把洛克菲勒说成一个狡诈的马基雅维利(Machiavelli, 1469-1527,意大利政治思想家,主张为达政治目的可不择手 段——译注)或者是巴尔扎克(Balzac,17H850,法国小说 家——译注)笔下妇孺皆知的人物——表面虔诚,实则狡猾的伪 君子,星期天装模作样地去教堂做礼拜,而在1周的其他时间里 则把对手们踩到脚下。稍微宽宏些的批评者争辩道,他只不过是 过着双重的生活,他的公众自我和个人自我是截然分开的。洛克 菲勒本人则认为这两者根本没有不一致的地方,他一直坚持说, 无论对他的个人行为还是商业行为,都应当用同样严格的标准来 衡量。许多年以后,威廉?英格利斯给他念了一段约翰?弥尔顿 (John Milton, 1608—1674,英国诗人——译注)对査理一世 (King Charles I, 1600—1649,英国国王,因对抗国会、迫害清教 徒被处死——译注)的严厉谴责:“提到他个人的品德就无话可 说了。要是他成天压迫与掠夺别人,难道就因为他一早一晚做祈 祷,就可以认为他是无可指责的了吗?”作为回应,洛克菲勒叫 道:“说得真好!干石油这行的人就得经得住这样的考验。”很清 楚,他觉得自己的商业行为经得住哪怕是最严格的盘查。

如果说洛克菲勒是个伪君子,利用虔诚作为贪欲的外衣,这 话就流于肤浅了。在他耳际回响的声音是燃烧的激情,不是猥琐 低下的阴险奸诈。他去教堂的目的是真诚的,尽管可能很大程度 上是为了自己,不管人们如何误解,他的确极为虔诚。洛克菲勒 很小就学会如何利用和滥用宗教,懂得如何解释和曲解基督教义 来适应自己的需要。教堂为他提供了大量的概念与思想,这非但 没能阻止他,相反,却使其能以清白的良心继续干下去。洛克菲 勒认可自己在商业中的不当行为,就像认可自己的慈善捐赠一 样,他听从自己最强烈的冲动。如果是宗教使他强大,宗教也同

时为他的一举一动提供了理论依据,并且可能使他对其行为带来 的严重后果视而不见。

我们以前说过,这里不妨再提一下:约翰把上帝视作自己的 盟友,视同标准石油公司的一位给他带来大量财富的荣誉持股 人。让我们听听他对一位记者发表的一通慷慨激昂的宏论:

我相信賺钱能力是上帝賜予的天分——就像艺术、音乐和文 学天赋、当医生护士的天分、你的天分一样,这种天分通过尽我 们所能的培养和运用来服务于人类的利益。既然拥有了上帝赋予 的天分,我相信我的职责就是賺钱,賺更多的钱,然后听从良心 的调遣,用我所賺的钱为我的同胞的利益服务。

对洛克菲勒来说,基督教可以和资本主义完美地融合在一 起。鉴于他积极参与教会的活动,要是在他的事业里没有处处反 映出他那种独特的福音派新教观念,岂不成了咄咄怪事。甚至连 采油和炼油业也被他蒙上了一层神秘的宗教面纱。“整个过程如 同一个奇迹,”他曾经说道。“石油真是上帝对人类的馈蹭啊!” 在寻求石油垄断期间,洛克菲勒始终表现出浸礼会派传教士的许 多特征。洛克菲勒需要给其步步紧逼商业策咯赋予超凡脱俗的目 标,把追求物欲的计划美化成神圣的征程。19世纪70年代初, 面对着石油业的道德败坏和极度混乱,洛克菲勒在自己的头脑里 从道德上把标准石油公司与浸礼派教会混为一谈。在他眼中,托 拉斯巨子就是基督教的先知,是朝圣者的天路历程,而他在这方 面堪称楷模,把罪孳深重的炼油商从歧途中挽救了过来。

最突出的一点是,无论是在同英格利斯广泛的交谈中还是在 其他场合,每次洛克菲勒阐述标准石油公司的理论依据时,总是 诉诸于他特有的宗教比喻。“标准石油公司是仁慈的天使,它从

空中伸下手来说道:‘到方舟上来吧,带上你们的坛坛罐罐。让 我们来承担所有的风险!’”他把标准石油公司称做“使他们[炼 油商]摆脱愚昧的摩西(Moses,圣经故事中古犹太人领袖,曾 带领他们脱离苦难并为其制定律法——译注),因为他们的蠢行 已经给他们自己的财富造成了极大的破坏。”听说有人指责他破 坏竞争,洛克菲勒满腔怒火:“我再说一遍,这不是破坏与浪费 的手段,而是建立和维护所有人利益的措施……。我们的行为再 英勇不过了,完全是出于好意——我几乎可以充满敬意地说是神 圣的行为——为的是把这个垮掉的行业从绝望的深渊里拉出来, 为此我们却被指责成是在犯罪。”标准石油公司决不是个犯罪集 团,它“为整个世界提供了传教士般的服务。尽管这话说得口气 很大,但这绝对是事实。”他又说:“信仰和努力工作是标准石油 公司的基石。”他称赞标准石油公司“拯救了石油业,把该行业 从一种不光彩的,如同赌博一样的刨地挖洞变成了受人尊重的事 业”。洛克菲勒和他的合伙人是“带来光明的传教士”,努力用同 情和爱心来关怀弱小的竞争者;尽管如此,他们的肚量是有限 的,因为他们不能“阻挡拯救之车滚滚向前,他们的伟大事业对 全世界消费大众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如果洛克菲勒因为自己 是标准石油公司的当家人而受到恶毒的攻击,这正是他所想要的 殉道精神。

洛克菲勒经常被描绘成一个社会达尔文主义者,认为资本主 义的激烈竞争是个健康的奖勤惩懒的过程。他竭力反对任何弱化 自力更生和拓荒精神的政府计划或私人慈善行为,这是事实。然 而,洛克菲勒在一些实质性的问题中也会持自相矛盾的观点,他 有关合作的理论依据就在很大程度上出自对社会达尔文主义的直 接批判:

在过去所有时期内,人们都看到了在全世界的陆地上和海洋 中进行的适者生存的斗争以及供给与需求的规律,一直到标准石 油公司举起合作的大旗为止;标准石油公司的确合作得很成功, 也很公平,使它许多最为激烈的反对者也逐渐被争取过来,接受 了它的观点,并且意识到,要想取得成功,合理、理智和现代化 的先进管理模式是必不可少的。

如是,标准石油公司成了社会达尔文主义的解毒剂,是给一 个难以驾驭的行业带来四海之内皆兄弟之情的途径。洛克菲勒 说,没有标准石油公司,“就只能是适者生存的天下——我们已 经证明了自己是适者,完全可以等那些不走运的兄弟们垮掉后再 来收拾残局。但我们没有这样做,而是千方百计地呼吁大家住 手,以躲开即将临头的灾难。”标准石油公司是合作者的共同体, 只要炼油商放弃自私自利的做法,加入到忠于信仰的人中间,公 司会随时向他们打开大门。只有洛克菲勒才会向那些弱小的兄弟 展示出一副菩萨心肠,邀请他们共商拯救石油业的大计。

在洛克菲勒对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并非资本主义本 身——的看法中,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特点,那就是该制度导致了 卑劣的物质主义和贪婪的商业行为,从而割断了人类兄弟之情的 纽带。在毫无约束的竞争状态下,自私的个人最大限度地追求利 润,置整个行业的困境于不顾。相反,美国经济所需要的是新型 的合作形式(托拉斯、联营、垄断等),以此来限制个人的贪欲、 谋求共同的利益。由此,洛克菲勒试图把托拉斯和基督教义合为 一体,声称合作能遏止与基督教价值观背道而驰的个人主义和物 质至上主义。这是一个新奇的合理化理念。尽管宗教不能使他直 接获得垄断的概念,但的确可以使他在合作的观点中加人巨大的 道德力量。

从一幵始,标准石油公司就自上而下地普遍流露出一种“内 外有别(ns-vemis-them)”的态度。洛克菲勒不时让人听上去 好像他和他的同伙是一群受到异教徒误解的早期基督徒。在这种 道德主义的思维框架中,洛克菲勒必然会把反对者看成是一群愚 昧无知、被人误导的人,“为狭隘的妒忌心和毫无根据的偏见所 驱使”,根本不知道以前的神祇早已过时无用了。洛克菲勒提出 了一种颠倒的世界观,指责他的批评者们犯的正是那些强加在他 头上的罪恶。这位标准石油公司的酋长从来不把自己看成是流氓 恶霸,而是处处以一位受人尊重的绅士自居,认为自己在同那些 奸邪的独立企业讲道理却总是白费口舌。从往来的信件中可以看 出,洛克菲勒在提到对手时显示出一种极富个性的姿态:他们是 些自私自利的家伙,总是挑起事端、制造麻烦,就像许多爱恶作 剧的孩子,需要让父亲狠狠地揍一顿。洛克菲勒从不承认反对意 见是合理的,而把批评者斥责成敲诈犯、骗子和小偷。他对批评 的无动于衷此时已经到了危险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