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大拍卖
埃德温?德雷克上校(Colonel Edwin Drake)在宾夕法尼亚西 部打出石油之前,当地的地下泉眼里就有原油冒出来,流向油溪 (Oil Creek,这个名字的起源可追溯到18世纪),所到之处都蒙上 了一层闪闪发亮的浮垢。这种粘稠的液体流得遍地都是,污染了 井水,令那些在那一带钻井找盐的人大伤脑筋。早在18世纪, 印第安人塞尼卡部落(Seneca)和种玉米者部落(Complanter)就 开始多方利用石油了。他们把它当做擦在皮肤上的镇痛剂、药 品,甚至作战时抹在身上的油彩。他们把毯子或者绒布放在油溪 的水面上,等它浸透之后取上来,拧出里面的油。在德雷克上校抵达之前,塞尼卡油就已经作为治疗骨节僵直、头疼和其他疾病的特效药而远近闻名。1850年前后,塞缪尔?基尔从他父亲的盐 井里撇出没用的原油,装在半品脱的小瓶子里,起名叫基尔石油 (Kier'sRock Oil),四处推销。基尔有点儿江湖骗子的天分,他竭 力宣传这种灵丹妙药无所不治的疗效,说它能治肝炎、支气管炎 和肺痨——这全是些小巫的伎俩。人们怀疑洛克菲勒大夫的马车 后面是否也有基尔石油的小瓶子在叮当做响。
19世纪50年代,捕捉鲸鱼的渔夫们已经无法满足人们对照 明用油的急剧增长的需求,这使得鲸油的市价猛涨,令普通美国 人难以承受,只有富人才花得起钱在客厅里点灯。当时还有许多 其他的照明方法——比如使用猪油、牛羊油、棉耔油、从页岩里 提炼的油和浸在油脂里的灯芯等——可是点起来明亮、干净、安全的照明油里没有一样是便宜的。城市扩张和工业化进程都推动 了人们寻找照明油的速度,这种照明油可以夜以继日地使用,打 破当时仍在支配着农民和城里人生活方式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的农村时间概念。
石油工业的出现是一种非常现代化的现象,是商业头脑和科 学才智携手合作的产物。19世纪50年代,30岁刚出头,毕业于 达特默斯学院,喜欢丰富多变生活方式的记者、希腊语教师、中 学校长兼律师乔治?比斯尔(George Bissell)受到启发后产生一种 直觉:和页岩油相比,宾夕法尼亚西部丰富的石油更有可能提炼 成优质的照明油。为了检验这个新奇的想法,他组建了宾夕法尼 亚石油公司(Pennsylvania Hock-Oil Company),租下了阿勒格尼 河的支流——油溪沿岸的土地,并且在当地采集了石油样本送到 当时最著名的化学家之一,耶鲁大学的小本杰明?西里曼(Benjamin Silliman jr. ) 那里进行化验。西里曼在他那份具有里程碑意 义的1855年化验报告中证明了比斯尔的预感是对的,这种油可 以提炼成优质的照明油,还可以生产出许多有用的副产品。这 时,宾夕法尼亚石油公司却面临着一个似乎无法逾越的障碍:如 何找到大量的石油以便把西里曼教授的发现变成手里的现款。
过了将近3年的时间,比斯尔的公司(很快便发展成塞尼卡 石油公司,Seneca Oil Company)才派人去宾州寻找具有市场意义 的大型油矿。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这个项目的投资人之一,一个 叫汤森的纽黑文银行家拉上了他办的寄宿公寓里的一个房客埃德 温?德雷克,此人于1857年12月去了泰特斯维尔。38岁的德雷 克曾经在纽黑文铁路公司当过列车长,是个表情严肃、彬彬有礼 的鳏夫,因患脊椎神经痛而行动不便。从照片上看,他是个有闯 劲的人物,留着大胡子,宽宽的前额,眼睑厚重,两眼炯炯有 神。他尽管只是一个名义上的投资人,却被冠以总裁的虚名去唬那些容易受骗的乡巴佬,顺便又被人戴上上校的尊号,并且永远 载人了史册。
德雷克抵达泰特斯维尔时,油溪一带依然是一派田园风光, 茂密的松树和铁杉树林里盛产野物。头戴大礼帽,身穿黑礼服, 脸色苍白的德雷克同这片荒野形成了一种别开生面的对比。尽管 油溪表面上到处是诱人的石油痕迹,但这些人由于缺乏有关地下 石油构造的地理知识,要想找到可供开采的石油蕴藏却是件既费 时又费力的事。当地人发现德雷克很迷人,好相处,而且满肚子 的故事,但是他们也嘲笑他是个愚蠢的空想家,让荒唐的想法迷 住了心窍。他试图挖井探油,可是井壁塌了。接着,他又学来打 盐井的方法,用钻头探油。在这块渺无人烟、荆棘丛生的地方, 光是把必需的器械装配起来,竖起一个叫钻台的高大、奇怪的木 架,就算了不起了。1859年8月28日星期天,德雷克的愚蠢之 举有了回报,前一天打的油井里咕嘟咕嘟地冒出了石油。德雷克 发现石油——石油的存在巳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这件事情的重 要性无法同他想出来的采油方法相提并论,因为使用这种方法能 够控制在数量上具有商业价值的石油开采量,从而可以有条不紊 地把石油从地下抽出来,。
德雷克的成功招来了一片混乱,一批又一批想发财的人涌入 泰特斯维尔和充满诗情画意的周边地区。投机者们在油腻腻的溪 岸上四处乱转,向那些淳朴的、往往是目不识丁的主人租赁土 地。有个农夫拒绝了对方提出的提取1/4开采使用费的建议,非 要提1/8不可。不久,这条小河昏暗、狭窄的两岸上布满了雨后 春笋般的井架,弄得原先树木茂盛的山坡上满目疮痍、草木不 生。钻探只是这条长长的生产过程中的第一道工序。德雷克发现 石油不到1年,小河陡峭、隐蔽的两岸上就草草建起了 10多家炼油作坊,这场乱纷纷的行动不可避免地引起了拥有毗邻宾州西北部这个天然优势的克利夫兰的注意。即使在当时交通缓慢的条 件下,从泰特斯维尔到克利夫兰也只需1天的时间。克利夫兰有 几个实业家早就开始从烟煤里提炼照明油,他们自然会对与之相 匹敌的方法产生兴趣。1859年11月18日,也就是德雷克发现石 油后不到3个月,《克利夫兰先导报》报道了泰特斯维尔一带的 热闹景象,说是“宾州北部的油泉正在吸引大批的投机者,”并 且说还有“大批的人正涌向那些油腻腻的地方。”在第一批去那 里的克利夫兰人当中,有一个叫詹姆斯?赫西的农产品商人,他 是洛克菲勒的合伙人莫里斯?克拉克以前的老板。此人回来后讲 了许多令人欣喜若狂的有关那些未来财富的故事。
我们无从知道洛克菲勒对德雷克当时的发现作何想法,不过 在多年之后,从石油上获得举世无双之财富的约翰?洛克菲 勒,居然从发现宾州石油的事件里看到了上天赐予的宏伟蓝图, 说“那些巨大的财富是伟大造物主赐予的礼物,是伟大造物主的 丰厚馈赠。”他感谢“德雷克上校、标准石油公司和所有其他与 这个行业有关并且在制造和销售这一宝贵产品以供世人之需的过 程中做过有益工作的人。”我们将会看到,洛克菲勒总是透过玫 瑰色的精神眼镜来看待这个行业,是这个行业在物质上帮助他获 得了成功,因为他坚信是上帝把煤油赐给了受苦受难的人类,而 这一信念使他对石油业的未来满怀信心,使他在信心不足的人跌 倒或犹豫的时候能够坚持下去。
约翰…?洛克菲勒虽然后来对石油抱有新教徒式的热忱,却 非如获天启似的一下子就看到了它的巨大潜力,而是逐步从经营 农产品转移到石油上来的。克拉克和洛克菲勒大概接受过19世 纪60年代初第一批抵达克利夫兰的原油中的一部分转运生意, 不过,把洛克菲勒拉进这个行业的是莫里斯?克拉克与来自威尔 特郡他老家的英国人塞缪尔?安德鲁斯(Samuel Andrews)之间的交情。安德鲁斯精力充沛、待人热情,宽宽的脸膛上满面红光, 是个自学成才的化学家、天生的修补匠和富于进取的机械师。他 在50年代来到克利夫兰,在另一个英国人OA?迪安开的油脂提 炼厂里工作;他在制作油脂、蜡烛和页岩油方面很有经验。1860 年,迪安弄到了 10桶宾州石油,由安德鲁斯蒸馏成了油基煤油, 这在克利夫兰还是第一次。用硫酸“净化”原油——现在叫做提 炼——的方法在当时是个高度机密,由当地一伙祭司兼炼金术士 拼命把持着,于是,许多急于知道秘密的商人便络绎不绝的去拜 访安德鲁斯。
安德鲁斯是个照明油方面的专家,他为煤油的独特性能所吸 弓丨,认为煤油将比其他来源的光都要亮,市场也更大。安德鲁斯 家里经济拮据——还要靠妻子替人缝补衣服来贴补家用——尽管 如此,他在1862年打算离开迪安自己打天下。为了寻找赞助人, 他经常去克拉克和洛克菲勒的办公室转悠。洛克菲勒是在伊利大 街浸礼会布道教堂里认识安德鲁斯夫妇的,这也算他的宗教往来 给他带来的另一个世俗优势吧。安德鲁斯刚开口谈起提炼石油的 事情,心存疑虑的克拉克便打断他的慷慨陈词,说:“我告诉过 他,这事没希望,除了用来做生意的钱,约翰和我合起来也拿不 出250块;我们是有经营资金,可是加上银行贷款刚够我们向货 主付定金、买保险和交房租的。”在克拉克那儿碰了钉子之后, 安德鲁斯闯进洛克菲勒的办公室,把他的想法又推销了一遍。洛 克菲勒头一次投资铁路股份就获利了,正好手头有钱可供公司支 配,所以远比克拉克更有耐心听他说下去。有一天,安德鲁斯和 洛克菲勒聊完之后,回到仓库又去纠缠克拉克。“我刚要让他闭 嘴,”克拉克回忆道,“他却说:‘洛克菲勒先生觉得这主意不 错。’我随口回答说:‘那好,如果约翰干我就干。’”后来变得越 来越谦虚的洛克菲勒却把当时自己所起的作用说得没那么积极,他甚至怀疑石油业是否有那么大的干头,还说莫里斯?克拉克的 两个兄弟詹姆斯和理查德对石油最为热心,是克拉克三兄弟和安 德鲁斯合起伙来逼他仓促上马干起炼油这一行的。
且不管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反正洛克菲勒和克拉克答应投资4000元作为新建的炼油企业——安德鲁斯一克拉克公司一半的周转资金,在1863年一下子把24岁的洛克菲勒拉进了石油 业。就在那一年,《解放宣言》颁布了,联邦军队在葛底斯堡和 维克斯堡取得了令人震惊的胜利。对于那4000元的投资,洛克 菲勒没有去刻意宣扬:“对我们来说那是一大笔钱,好大一笔 呐。”他们几乎没有料到石油竟然会取代他们主要的货物交易业 务,认为那“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副业,我们还是把注意力放在 我们的本行——农产品代销上。”作为一个远离油井,以商业枢 纽克利夫兰为基地的代理商,洛克菲勒自然而然地从炼油下手打 入了石油工业。他原本是个中间商,属于新兴的工业经济中的新 一代,那些人在介于农村原材料生产者和城市消费者之间越来越 大的鸿沟里从事商品交易、加工和分销。
新炼油厂选定的地点很能说明洛克菲勒的经商方式。他选中 的一块地方圆有3英亩,位于一条名叫金斯伯里的小河两岸红土 斜坡上,那是条窄窄的水路,流入凯霍加河,可直达伊利湖。那 地方离克利夫兰市中心有1英里半的路,乍看上去似乎不适合作 新炼油厂——爱克塞尔西亚(Excelsior,拉丁语“不断向上”的 意思,是纽约州州印上的箴言——译注)工厂的厂址。在这片远 离市区,一派田园风光的郊外,牛群在安详地吃草,小河两岸依 然是绿树成荫。然而对洛克菲勒来说,这种地利上的不便很快就 会因铁路铺经此地而消失。1863年11月3日,大西洋和大西部 铁路公司的一台锃明瓦亮的火车头骄傲地挂着联邦的旗帜幵进克 利夫兰的一个彩旗飘扬的车站,标志着一个新纪元的开始:伊利铁路把克利夫兰同纽约市连接了起来,并且使它有了一条直接连 接宾州油田的宝贵通道。由于水陆并举,洛克菲勒占据了他取得 低廉运费所必需的关键性优势——这正是他一辈子都在为选择工 厂地点伤脑筋的原因。
没过多久,沿着金斯伯里河出现了一连串别人开的炼油厂。克利夫兰当时有大约4.4万人口,到处是精力充沛、积极上进的 年轻人,炼油业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只需少许投资便能发大财的宝 贵机会。建一家炼油厂加上雇几个人手只需一小笔钱——少到 1000块钱即可,比开一家货物齐全的商店需要的资金还少。到 了 1863年年中,克利夫兰一带开了 20家炼油厂,出产的煤油有 一半运往国外。起初,由于利润来得太多太快,使得每个人—— 无论年长年幼、聪明还是愚钝——既不用通过逆境的严格筛选, 也无须经过市场规则的严厉摔打,都可分到可观的一份。洛克菲 勒在提到那个全盛时代时不无讥讽地说它是个“大丰收时期,无 论是干哪一行的,酒馆老板也好、牧师也好、裁缝也好,只要他 走运,找到一台石油蒸馏器,就能获得丰厚的利润。”南北战争 期间,石油有许多用途,比如为联邦军队的士兵治伤和代替原先 由南方供应的松节油等。甚至在战场上,从原油里提炼的煤油也 得到了广泛利用,尤利塞斯?格兰特(Ulysses S. Grant, 1822— 1885,南北战争期间联邦军队总司令,第18任总统)就经常坐 在帐篷里摇曳的煤油灯下起草作战命令。
后来,洛克菲勒对安德鲁斯十分怨恨,居然很不公平地诬蔑 他,说他是标准石油公司历史中无足轻重的人物。“塞缪尔?安德 鲁斯刚干这一行时是个穷工人,一开始几乎一无所有,只不过当 时很难找到人手来炼油罢了……。他太自负,脑子里有太多英国 式愚蠢的固执,而且缺乏自制力。那是他自己最大的敌人。”这 个很久以后才下的断语之所以说得这样狠,是因为其间发生过一些事情。不过在一幵始,安德鲁斯还是和洛克菲勒相处得很和谐 的。安德鲁斯对做生意一窍不通,但他很放心让莫里斯?克拉克 和洛克菲勒去管办公室里的事,自己只管炼油方面的事。艾 达?塔贝尔对安德鲁斯的看法同洛克菲勒的苛刻评价恰好相反, 说他是个“机械方面的天才”,曾经改进过煤油的质量,还提高 了每桶原油出产煤油的百分比。
洛克菲勒早年对实际炼油过程的关心要胜过后来,因为后来 他的帝国扩大了,他也龟缩到坚固堡垒般的办公室里去了。那时 的他毫无架子,人们经常能在早晨6点30分在金斯伯里河畔看 到他走进制桶车间,把油桶一个个推出来,把桶箍堆到一起,或 是用车把木屑拉走。这些无不反映出他母亲和他清教徒成长环境 给他培养起来的节俭作风。石油提炼出来之后还会残留下一些硫 酸,洛克菲勒就制订计划用那些残余物来生产化肥——这是他头 一次想到用废弃物生产副产品,后来他又做过许多这样很有价值 而且绝对赢利的事情。由于从小生活在不安定的环境里,他无论 在生活还是在生意上都希望自给自足,所以决定自己生产木桶以 解决一向短缺的油桶问题。一次,外请的管道工在开列的帐单上 出了一处可疑的错误,洛克菲勒对此感到厌恶,便对安德鲁斯 说:“月底前雇一个管子工来。我们自己来买管子、接口和一切 其他管道材料。”炼油厂还自己装运货物。洛克菲勒以自己的独 创精神,不停地寻找哪怕是些很小的可改进的地方,不到1年, 炼油业务就超过了农产品生意,成为公司最赢利的行当。尽管石 油业容易大起大落、变化无常,洛克菲勒却从来没有1年是亏损 的。
如果说洛克菲勒刚进入炼油业时还有所保留的话,他很快就 紧紧抓住了这个他盼望已久的大展宏图的机会。他做事从不半途 而废,一头扎迸了这个行业,其高涨的热情还影响了他的全家。他和弟弟威廉同住一个房间,经常深更半夜把弟弟推醒。“我正 在盘算做这么这么一件事,”他会这样问道。“你觉得这计划怎么 样?” “明天早上再说吧,”睡得矇矇昽昽的威廉则抗议道。“我想 睡觉。”约翰常常在切西尔大街与莫里斯?克拉克和塞缪尔?安德 鲁斯没完没了地谈石油方面的事,一直聊到天快亮。约翰的妹妹 玛丽?安发觉那两个人尽管年龄比他大,却竟然对他言听计从。 “他俩好像离不幵他。他俩经常……在约翰正吃着早饭的时候走 进餐厅来见他。”她觉得他们对石油迷恋到了令人讨厌的程度, 居然置战场上的殊死残杀于不顾。“我简直听腻了,每天早上都 希望能听到他们说些别的事情。”
洛克菲勒进入石油业的热忱令人想到当年他醉心于浸礼会教 堂工作的情景。他对他的炼油厂尽心的程度,很像他打扫教堂时 的那副样子,他的同事都看到了两者之间的雷同。莫里斯?克拉 克说:“约翰只对两样东西痴心不改——浸礼会教义和石油。”这 个老于谋算又十分年轻的小伙子对做生意有一种孩子般的乐趣, 每当拿下一份大买卖时,他走起路来都步履轻快、大摇大摆,嘴 里还大呼小叫,或是开个小玩笑。他早年的一个下属说:“我惟 一看到约翰?洛克菲勒充满激情的时候,是从油溪传来消息,说 他的买主以远远高于市价的价格买下了一批石油。他听后高兴地 大叫一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上蹿下跳,拥抱了我,还把帽子扔 上天,乐得像个疯子一样,这情景我永远忘不了。”这些不多见 的感情流露恰好说明了他平时备受压抑的个性。
洛克菲勒不能容忍混乱无序状态,而这个新生工业的特征就 是杂乱无章,这两者之间的冲突使他得以对石油业产生巨大的影 响。在他的敌手过分渲染的回忆录里,洛克菲勒成了一个无处不 在的妖魔,首先是出现在“油区”——油溪沿岸地区包括泰特斯 维尔、石油城和富兰克林在内的统称——就在德雷克发现石油之后不久。有一个后来被几位早年传记作者说过多少遍的说法是, 洛克菲勒代表一群克利夫兰资本家于i860年去了泰特斯维尔, 并且劝说他们不要介人这个行业,说是石油幵采量很不稳定。洛 克菲勒证实道,实际上“我去那里时已经干上这一行了,这正是 我去那里的目的:确保我的炼油厂的石油供应。”
他先是坐火车,然后换乘公共马车穿过油溪沿岸的黑森森的 树林和草木茂盛的山冈,最后才到达目的地。那个地方虽然很偏 僻——萨姆特要塞失陷的消息过了 4天才传到那儿——却有如此 之多的冒险者蜂拥而来,火车车厢的过道里挤满了新来乍到的 人,有的甚至蹲在车顶上。那里根本不是爱讲究的人去的地方。 为了把原油运到铁路边上,人们只好把它装在桶里,用大车拉着 走上20多英里(1英里等于1.6093公里——译注)崎岖的乡间 小路。干这一行的是好几千个大呼小叫、浑身臭汗的车老板,个 个戴着阔边毡帽,满脸胡须,要价惊人。(宾州桶的容量相当于 42加仑,这至今仍是石油业的计量标准。)有时,装满石油的大 车队在车辙交错的道路上绵延不断,许多油桶从车上掉下来摔碎 了,弄得山路更加难行。下雨的时候,路上的泥浆变得又粘又 稠,大车常常陷住,车老板们往往要用上两匹马才行。马儿拉着 重重的车子穿过黑色的泥泞山路,经常被沉重的黑色鞭子抽打致 死,暴尸路旁,皮毛被石油里的化学物质腐蚀殆尽,漫山遍野随 处可见嶙嶙白骨。水路运输同样也惨不忍睹。油溪流入阿勒格尼 河,河上有数百艘平底船和汽轮装运货物。油桶有时装在驳船上 用人为的洪流(即把蓄在泄洪闸后面的河水一下子放出来)顺河 而下送往匹兹堡。“由于驳船倾覆、木筏相撞,油桶漂在水上相 互碰击,大量的石油泄露了出来,”洛克菲勒说。1863年,被石 油污染的阿勒格尼河着过一次大火,把富兰克林市的一座桥给烧 毁了。
洛克菲勒跋涉在溪岸上,看到了这片由石油工业兴起而造成 的地狱般的新世界:原先一派田园风光的山谷变得一片乌黑,井 架和油罐、机房与东倒西歪的小屋杂乱无章地挤在一起。新兴的 城镇拔地而起,经过一阵狂乱之后又陡然消失。洛克菲勒看出了 这个行业过于草率之处。“要知道,石油业在早年就像淘金热一 样,”他回忆道。“头一批冒险者里有人发了大财,于是一切都匆 忙上马了。”洛克菲勒代表的是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的第二个, 也是更加理性的阶段。马克斯?韦伯写道,在这一阶段,五花八 门的莽撞人和打头阵的投机者都让位于“那些在艰苦的生活学校 里成长起来的人,他们既谨慎又大胆,但最重要的是他们稳重可 靠、精明强干,完全献身于事业,并且恪守中产阶级的观念和原 则?”
洛克菲勒抵达“油区”的时候,石油看上去不像是昙花一现 的东西。1861年9月,两位克利夫兰人打出了 “帝国井(Empire Well)",那是当时第一口强劲的自喷井,用一位目击者生动的话 来说,喷出来的油柱比“教堂的尖顶还要高,”每天能产油3000 桶。对旁观者来说,这个高高的油柱有它不可思议的地方。帝国 井出油太快了,弄得油井的两个主人找不到桶来装,大伙纷纷跑 来,用戽斗、勺子、杯子和水桶舀油。石油一下子供过于求,使 油价骤降至每桶10美分,即使那些车老板照旧每桶收3—4块钱 才肯运到铁路旁,也无法使油价提高。石油业从一开始就在两个 极端之间波动:要么是产量过高使油价低于生产成本,要么是供 应短缺使价格暴涨,甚至造成更为棘手的石油祜竭现象。
在许多有关洛克菲勒第一次油田之行的说法当中,泰特斯维 尔的一位生产商富兰克林?布里德(Fmnklin Breed)的话听上去 更像是真的。他和洛克菲勒一起骑马穿过山谷去布里德的油井, 最后的半英里路要靠步行。布里德后来写道:
我俩必须经过一条五六英尺宽、大概有4英尺深的泥潭,潭 里是采油人从油罐里掏出来的沉淀物,和泥浆混在一起就像柏油 一样。泥潭上横着一 4艮宽6英寸的原木……。我来回走惯了,洛 克菲勒却说他不敢在上面走。不过,他还是走上去了,结果掉了 下来……。他抬起头来笑着对我说:“瞧瞧,布里德,你让我全身 投入石油业了。”
在和那些历经艰辛盲目打井的人谈话时,洛克菲勒肯定是一 副冷淡而又不露声色的模样,但他承认自己喜欢和那些人在一 起,称他们是些“讨人喜欢的家伙,和我们在矿区见到的人一 样,全都是好脾气,成天快快活活、无忧无虑的。”这话说得不 是没有一点居高临下的味道。不过,他的确仔细地听那些人说 话,尽可能收集资料,并且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些珍贵的 信息,直到记住了为止。在这种急切的学习态度中不乏谦虚的成 分,他说过:“记住别人告诉你的东西很重要,比你自己早已知 道的东西更重要。”
不管赚大钱的前景对他有多大的刺激,洛克菲勒仍然对当地 的道德败坏感到震惊,油区到处是作弊的赌徒和妓女,早已被人 称做“罪恶深重的蛾摩拉(Gomorrah,古城名,因城里居民生活 糜烂、道德败坏而被上帝毁灭,见圣经《创世纪》——译注)。” 一个去过那里的人说,那些采油人吵闹不休,无论到哪里都能听 到“小酒馆里纸牌摔在沾着斑斑酒痕的桌子上时噼噼啪啪的响 声。”另一个目击者则为当地随处可见的奢靡之风惊叹不已,他 报道说:“‘采油中心’花天酒地的景象有时令赌城蒙特卡罗和巴 黎拉丁区加在一起都显得黯然失色。”在像洛克菲勒这样清醒、 虔诚的人看来,那些沉溺于罪恶之中的壮汉准是像一群妖魔鬼怪似的。那些采油工穿着长统靴子四处游荡,在泰特斯维尔和石油 城的妓院、酒馆和赌场里留下乌黑的鞋印。许多暴发户在炫耀自 己的财富,戴着丝质大礼帽、钻石领带别针和金表链招摇过市。 引人注目的是,去过那儿的人在他们的报道里经常借用地狱般的 词汇来反映那里的气氛。洛克菲勒的油区之行肯定坚定了自己的 信念:在那个为上帝抛弃的地方,他就是坚定不移的道德维护 者。他强烈主张戒酒,和酒鬼在一起便感到十分不自在——这也 许是他很少去油田的原因之一。
下面两件事虽然不怎么可信,但表明洛克菲勒鄙视当时在许 多生产商身上常见的品行。在劳斯维尔,当地的治安会员在一天 夜里悄悄登上一艘停靠在岸边的平底船,船上聚集了一群放荡的 女人和威士忌商人;在那伙人闹得最欢的时候,治安会员们割断 了缆绳,把那些罪人顺流送出了 20英里。据说洛克菲勒“完全 赞同”这一行动。另一桩说的是他在富兰克林的事。他住进了当 地的交易所旅馆,要了面包和牛奶作晚饭。他偶尔会穿上褪了色 的旧衣服去帮工人往船上装油桶。有个星期天,有个雇员匆匆跑 来告诉他河水猛涨,可能会把油桶冲走。洛克菲勒当时正准备去 教堂,他泰然自若地戴上帽子,说他得去做祷告,拒绝过问这件 事。也许洛克菲勒确实有上帝在帮忙,因为他的油桶一个没让大 水冲跑。
钻探石油往往不像是在搞工业,而是像在摸彩:谁也说不好 石油会给人类带来长久的利益,还是一个昙花般的奇迹。如果说 “油区”造就了许多百万富翁,它却使更多的人沦为穷人。大多 数石油生产商并没有想建立一个工业,在这种浮躁的气氛下,他 们宁可尽快地把井里的油抽干。按照象棋中所谓的吃子规则,大 伙儿可以沿着对角线打井,用虹吸法抽取邻井中的油,从而加快 抽油的速度。。洛克菲勒之所以成功,是因为他相信这个行业有着长远的前景,从来不把它当做稍纵即逝的海市蜃楼。洛克菲勒的 首次宾州之行肯定也使他相信,自己选择了打进这个行业的一个 合适的切入口。探油的结果实在无法预料,而相比之下,炼油却 似乎既保险又有条理。没过多久他就意识到,炼油是他从这个行 业中获得最大利益的关键。
谁是他事业上的帮手,谁会妨碍他,约翰…?洛克菲勒在这 方面很有一套,判断向来正确,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本能变得 炉火纯青。他对高人一等的态度很反感,谁要想对他发号施令他 就会置之不理,就连比他年长的人他也要求对他平等相待。他起 初见了趾高气扬的克拉克兄弟还退避三舍,最后也像对待乔治? 加德纳那样对他俩越来越吹毛求疵了。在众多瞧不起沉稳精明的 洛克菲勒,说他胆大妄为的合伙人当中,克拉克兄弟是头一份, 他则一边等待时机,一边盘算如何将他们赶走。
由于一向意见相左,他和莫里斯?克拉克的关系很僵,说他 是个“无知、自负的英国人”。克拉克个子高高,为人直率,脾 气急躁,身世不明。他最初在老家威尔特郡当园丁,忍受着主人 的暴虐。1847年的一天,他忍无可忍,把主人打倒在地。由于 害怕遭到逮捕,他逃到波士顿,成了一个没有教养、一文不名的 逃犯。后来,他向西迁移,来到克利夫兰,在做农产品生意之前 当过伐木工和赶车人。与洛克菲勒相比,克拉克生活不检点得 多。他抽烟、喝酒,在公司里随口说脏活,而且对宗教没什么兴 趣。洛克菲勒对克拉克的品行不敢恭维,对他不敬神明的行为恼 怒不已,却又称赞他是个精明能干的买卖人。
由于洛克菲勒十分钟情于帐本,令比他将近大10岁的克拉 克很瞧不起他,把他当成小职员,觉得他做事刻板、目光短浅。 “他觉得我除了记帐、管钱之外什么都干不了,”洛克菲勒说。 “要知道,他过了很久才明白我不是个孩子。”他认为克拉克妒忌他在出门揽生意方面取得的成绩,也许正是这一点改变了克拉克 过去把他当成可有可无的职员的看法。起初,洛克菲勒强压怒 火,若无其事地忍受了这种不公正的待遇。“他几乎从我俩刚开 始合伙时就想说了算,不把我放在眼里,”他提到克拉克时如是 说。“在我俩讨论买卖上的事情时,他问过我好几回的问题是: ‘要是没有我,你究竟能干点什么?’我默默地忍了这口气。和这 号人争不出什么名堂。”洛克菲勒无疑明白是谁为公司做的贡献 最大。“使公司成功的是我。负责记帐、管钱的是我。”洛克菲勒 不动声势、老于谋箅的习惯,部分表现在他从不向对手透露自己 的报复计划,喜欢给对方进行突如其来的打击。
公司由于投资办炼油厂,把莫里斯的弟弟詹姆斯拉了进来, 洛克菲勒对他同样越来越感到讨厌。詹姆斯?克拉克原先是个职 业拳击手,强壮有力,爱欺负人。他企图威吓洛克菲勒时,洛克 菲勒则以极大的沉着和勇气来回应对方。一天上午,詹姆斯突然 闯进洛克菲勒的办公室破口大骂,洛克菲勒却若无其事地把双脚 翘在桌子上,一点不露出生气的样子来。他是个出色的演员,向 来能熟练地控制脸部的肌肉。詹姆斯骂完之后,洛克菲勒平静地 问道:“听着,詹姆斯,你能把我的脑袋揍扁了,但你也许同样 明白的是,我不怕你。”这个无所畏惧的年轻人是吓不倒的。从 那以后,詹姆斯?克拉克不再像过去那样动不动就朝洛克菲勒大 声叫嚷了,不过他俩都明白,彼此合不到一块儿去。
洛克菲勒在经营方法问题上和莫里斯发生争执,也同样为此 和詹姆斯争吵,对他在石油生意上采取不正当的手段表示惊愕。 詹姆斯在吹嘘自己如何欺骗他过去的一个老板或是在宾州买油期 间如何诈骗别人的时候,肯定会引起洛克菲勒内心的怀疑,因为 他密切注意着这位合伙人的花费。詹姆斯和莫里斯一样,对洛克 菲勒自以为正直的态度感到难以忍受,称他为“主日学校长。”洛克菲勒早就在为将来做打算,他需要周围有一批可靠的、能赢 得客户和银行两方面信赖的人。他的典型结论是:“软弱和缺乏 道德的人注定不会是个好商人。”后来,克拉克兄弟也对此反唇 相讥。詹姆斯认为洛克菲勒对安德鲁斯-克拉克公司的惟一贡献 是“操纵财务,”并且声称洛克菲勒在1861年骗走了他好几千块 钱。
假如洛克菲勒和莫里斯?克拉克之间的分歧主要是因不同性 格的碰撞而引起的,那么他们的合作关系还可能维持多年,而实 际上,他俩在对石油业的前景和理想的业务发展速度的看法大相 径庭。即使在南北战争期间,即使在李将军(Robert Edwaid Lee, 1807-1870,美国南北战争时期南方军队总司令——译注)打进 宾夕法尼亚,石油生产商被迫为保卫油田而战的那段时间里,石 油钻探在宾州也从未停止过。由于煤油销售业务大增,安德鲁斯 -克拉克公司在战争期间年年获得丰厚的利润。然而,由于每多 打一 口喷油井就会使供需关系发生急剧变动,煤油价格就像那场 战争一样变化无常。在这种无情的竞争环境中,根本无法确定价 格能在哪个价位上稳定下来,构成正常价格的要素是什么。价格 仅在1年之内的波动就大得惊人:1861年每桶价格在1角和10 元之间涨落,1864年则在4块到12块之间浮动。剧烈的价格波 动并没有使洛克菲勒和安德鲁斯气馁,他俩都主张大量举债、扩 大业务,而克拉克却主张采取更为审慎的做法。
洛克菲勒决心同克拉克三兄弟分手的最终原因很可能是,三 兄弟用表决来压制他和安德鲁斯,而且毫不迟疑地利用其多数派 优势采取高压手段。洛克菲勒在他后来的回忆录里讲到一件事, 从中可以看出他同克拉克兄弟之间的关系如何:“因为我贷款扩 大炼油业务的事,[莫里斯?克拉克]非常生气。他叫道:‘呀, 你借了 10万呐!’好像这样做就冒犯了他似的。”洛克菲勒这话有点不合情理:这确实是一笔巨款;不过洛克菲勒看得出来,莫 里斯?克拉克缺少他那种胆略。“克拉克是个老奶奶,因为我们欠 了银行的钱便担心得要死。”人们能够谅解克拉克兄弟,因为他 们发现这个冒失的年轻人会把公司所有的资金孤注一掷,而且显 然事先没有和他们打招呼。意味深长的是,克拉克兄弟对洛克菲 勒既节省又挥霍——既在小处抠门又主张无节制地扩张——的做 法恼怒不巳。大胆筹划、小心实施——这是他为自己一生从事的 事业所制定的方针。
1865年,25岁的洛克菲勒认为到了向克拉克兄弟摊牌的时 候了。他不愿再维持这种四分五裂的状况,决心扫除那些影响了 他早年事业发展的障碍。
对洛克菲勒来说,要想在石油业取得成功,就必须对其发展 前景抱有几乎是与生俱来的乐观态度。他在决定大举进人这一行 业之前,需要最后看到一个如同天赐的证据,表明石油不会消 失——这个关键性的证据于1865年1月在一个名叫皮特霍尔河 的地方出现了,那一带附近的岩石和山缝里一直在冒硫磺气,引 起了找油人的注意。一天,来了一伙别出心裁的探油人,他们手 里挥着一根金缕梅树枝,把它当做占卜杖,只要找到能把它插到 底的地方,就在那里开钻。几天之后,一股巨大的油柱冲天而 起,宣告石油工业又一个轻举妄动时期的开始,大批投机家、钻 探工人和生意人闻风而至。没几个月的功夫,这个原先只有4座 圆木小屋的寂静的边远定居点就变成了一个拥有1.2万口人的喧 闹的小城了。50家旅店拔地而起,还出现了一个有100个座位, 使用水晶大吊灯照明的剧院。皮特霍尔的崛起如此不可思议,就 像一个幻景,一座由魔术师变出来的城市。“它不仅仅是座城 市,”有位编年史家说,“它是内战结束后兴奋心情的体现。”即
使用“油区”那种低下的标准来衡量,皮特霍尔也是有过之而无 不及。“每隔一家商店就有一座酒馆,” 一位记者说。“可以有把 握地说,世界上大小与它相仿的城市没有一个能喝过它的。”
在从头至尾亲眼目睹了皮特霍尔荒唐发展过程的人当中,有 一个目光敏锐的8岁小女孩,名叫艾达?米纳瓦?塔贝尔,她当时 就住在10英里外的劳斯维尔,看到了一群又一群红了眼的男人 急急奔向那座新兴的城市。小女孩的父亲在那里建了一个油库, 挣钱之快为他平生仅见。不幸的是,皮恃霍尔一片欢腾的鼎盛时 期为时不长,没过几年工夫当地的油井就因为着火和过度开采而 告罄。小城恢复旧日森林的平静之前,人们开始收拾剩羹残饭。 艾达?塔贝尔的父亲花600百块钱买下了几年前花6万块盖成的 漂亮的邦达豪斯旅馆,拆下里面的木料和门窗,为全家在泰特斯 维尔盖了栋新房子。到1874年皮特霍尔余辉未尽时,城里只剩 下6个选民。
事后看来,皮特霍尔是一个关于希望破碎、迷梦觉醒的警世 寓言,短命的石油业再次令人谈虎色变。但是在1865年1月, 它却提示人们地下有的是未发现的小油矿,同时它又可能是加快 洛克菲勒同克拉克兄弟决裂的催化剂。这次分手是洛克菲勒的代 表作:他在私下慢慢地打好了底子,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 对手杀得人仰马翻。那年1月,洛克菲勒请莫里斯?克拉克再签 一张借据,莫里斯当面朝他发火道:“为了发展这个石油业务, 我们一直在借钱,借得钱太多了。”洛克菲勒毫不退让地反驳说: “只要借钱能稳稳地扩大业务,我们就应该借。”克拉克兄弟企图 吓住洛克菲勒,便威胁说要散伙,而这样做需要所有合伙人一致 同意才能通过。
洛克菲勒决意_脱克拉克兄弟和代理贸易业,他私下试探塞 缪尔(山姆)?安德鲁斯,告诉他说:
山姆,我们就要走运了。有一笔钱在等着咱俩,那可是一大 笔钱哪c可是,我不喜欢吉姆(詹姆斯)?克拉克和他那套做派。 他不止一方面品行不端,他在拿石油当赌注。我可不想和赌棍一 起合伙做生意。如果下回他们再威胁要散伙,我就答应他们。假 如我能买下他们的股份,你愿意和我一起干吗?
安德鲁斯表示同意,他俩握手成交。
正如洛克菲勒所料,几个星期后,他和莫里斯?克拉克又吵 了起来,莫里斯则又一次威胁说要散伙。“如果你想这么做生意, 我们最好还是散伙,好让你按自己的心思干你自己的事情,”克 拉克警告他说。洛克菲勒迅速实施他的方案,于1865年2月1 日把几个合伙人请到家里,大力向大家推荐他快速发展炼油厂的 方针——他知道这是克拉克兄弟深恶痛绝的事。詹姆斯?克拉克 正好上了洛克菲勒的道儿,又企图威胁他。他说:“我们最好还 是分开。”为了遵循合伙协议,洛克菲勒让每个人都公开表态同 意散伙,让克拉克兄弟觉得他们把洛克菲勒吓住了。不料,他马 上跑到《克利夫兰先导报》社,在那份晨报上登出了公司解散的 公告。第二天上午,克拉克兄弟看到公告后大吃一惊。“你真的 要这么做?”满腹狐疑的莫里斯?克拉克问洛克菲勒。他没想到洛 克菲勒已经把安德鲁斯争取过去了。“你真的想分手?” “我真的 想分手,”洛克菲勒回答说,他在几个星期前就找妥了几家支持 他的银行。大家同意把公司拍卖给出价最高的买主。
洛克菲勒即便在年轻时就能完全做到临危不乱。在这方面, 他是个天生的领袖人物:别人越是坐立不安,他越是沉得住气。 他那无比自信的地方表现在,拍卖开始时克拉克兄弟请来一位律 师,洛克菲勒则自己出马。“我觉得自己能够做好这么一笔简单的交易,”他自吹道。拍卖由克拉克兄弟的律师主持,底价是 500元,但很快就升到几千元,然后又一点一点慢慢涨到5万元 左右——已经超过了洛克菲勒所预想的炼油厂的价值。由于这次 拍卖是他走向工业霸主之路上的转折点,还是让我们摘录一下他 自己在回忆录里对这一历史时刻的描述吧:
最后价格升到了6万,又一步一步地提到7万,我真担心自 己是否能买下这个企业,是否付得出那么多钱。对方最终报了个 7.2万,我毫不迟疑地说出7.25万。这时,克拉克先生说:“我 不再加了,约翰;它归你了。” “要不要现在就给你开支票?”我 提议说,“不用了,”克拉克先生说,“我很乐意把厂子托付给你, 在你方便的时候再结帐不迟。”
洛克菲勒明白这一时刻关系重大。“这是决定我一生的日子c 我感到了它的重大意义,不过当时的我和现在同你谈话的我一样 镇静,”他对威廉?英格利斯说。他为自己的自由付出了高昂的代 价,把他在代理公司的一半股份和那7.25万元钱一并给了克拉 克。(加在一起相当于今天65.2万元。)尽管如此,他还是抓了 一个头彩,在21岁时拥有了克利夫兰最大的炼油厂,每天能提 炼500桶原油——是当地第二大炼油厂产量的2倍——并且跻身 于世界最大炼油厂之列。1865年2月15日,《克利夫兰先导报》 登出了以下的内容:“合伙启事——本启事签署人已买下安德鲁 斯-克拉克公司在‘伊克塞尔西亚炼油厂’的全部股份及该厂所 有的油桶、原油和其他存货,并以洛克菲勒-安德鲁斯公司的名 义继续经营该厂一切业务。”洛克菲勒尝到了报复克拉克兄弟的 滋味,令他们震惊的是,这个比他们年轻的合伙人居然能偷偷地 筹集到钱做这么大一笔生意,洛克菲勒则在暗中嗤笑那几个年长者自以为是的幼稚行为。“这一回[克拉克兄弟]可算明白过来, 头一回发现在自己夸夸其谈的时候,我的脑子也没闲着。”洛克 菲勒蔑视好虚荣、爰炫耀和信口胡言的做法,这种新教徒式的观 点全都浓缩在这句话里了。1865年3月2日,克拉克和洛克菲勒 分手了,从此以后,洛克菲勒把不听摆布的克拉克三兄弟彻底从 自己的生活中抹掉了。
然而,与克拉克兄弟相处时留下的痛苦记忆却挥之不去,洛 克菲勒谈起这事如同经历了一场噩梦似的。“我在那些年里忍受 的苦难、羞辱和痛苦真是难以言说。之所以老是提起那一天,就 是我花了这么大一笔钱和他们分手的那个日子,因为那是我获得 人生成功的开始。”很难说洛克菲勒是否夸大了克拉克兄弟的傲 慢态度,但重要的是,他很有自尊心,也很敏感,他们那些尖刻 的话肯定深深地印在他的头脑里。如今,他成了自己的老板,再 也不会觉得前进的路上有目光短浅的平庸之辈在阻拦自己了。
克拉克和洛克菲勒之间的产业转手是在南北战争进人尾声的 背景下发生的。1864年12月,谢尔曼将军(William Tecumseh Sheiman, 1820—1891,南北战争时期联邦军队将领,后任陆军总 司令——译注)的部队打到了佐治亚州的萨凡纳,在横扫南北卡 罗莱纳两州之后又挥师北上。洛克菲勒买下炼油厂之后大约2个 月,罗伯特?李将军在阿波马托克斯县城(Appomattox Courthouse) 向尤利塞斯?格兰特投降。作为一座在内战之前就庇护了许多逃 亡奴隶的城市,克利夫兰对随后传来的林肯被刺的噩耗尤其感到 悲痛。4月27日,载着灵柩的火车在该城停留数小时,将林肯 的遗体停放在一个专门搭起的祭奠棚里供大众瞻仰,妇女们身穿 洁白无暇的长袍聚集在路旁,为被害的总统唱安魂曲。
就在这个时刻,洛克菲勒-安德鲁斯公司在苏必利尔大街上 一栋砖房的二楼开张了,楼房的位置离凯霍加河只有几条街远,坐落在一个名叫塞克斯顿街区的写字楼群之中。这个年轻的企业 家从他的新指挥部窗外望去,可以看到一艘艘驳船载着从他的炼 油厂装上的油桶从河上驶过。他已经是个老练的商人了,只把安 德鲁斯当做技师使用,自己则控制了企业的所有其他业务。这个 年轻人抛弃了几个年长于他的合伙人,从此就再也没有一个真正 的经营方面的导师、崇拜对象或可供他效仿的人了,谁的情他也 不欠。约翰?洛克菲勒不仅是个无师自通的人,也是个自我造 就的人,他早已对自己的判断能力抱有坚定不移的信心了。
作为一个年轻企业家,洛克菲勒尽管十分果敢坚毅,在个人 生活方面却再三耽搁。不过,他早已想好了求偶的条件,要找一 位既虔诚又体贴的女子:既笃信基督教,又十分支持他的事业。 洛克菲勒和他母亲的关系很融洽、真挚,所以他和女士们相处自 如,从内心乐于和她们为伴,而且尊重她们,这一点不像他那毫 无教养的父亲比尔。
洛克菲勒在中心高中的短暂日子里同聪明伶俐、很有修养的 两姐妹露西和劳拉?塞莱丝迪亚?斯佩尔曼成了朋友,令他尤为钟 情的是劳拉,大伙又叫她“塞迪(Cettie)”。尽管当时他在女孩 子面前显得笨手笨脚的,两姐妹却看到了他热情、可爱的一面。 头脑实际的塞迪和学校多数女孩不一样,她选修了商务方面的课 程,以便了解做生意的基本原理。她听了约翰讲他在1855年寻 找工作的经过后,对他大为赞赏。塞迪有个朋友后来说过:“她 发现他胸怀大志,而且认为他很诚实,这一点大概要比任何其他 优点更能打动她。”显然,她传递给约翰的信息是:如果他的经 济前景有所改观,赢得她的芳心的机会便能大大增加。
几乎无可置疑的是,约翰追求塞迪过程中的障碍是两家悬殊 的社会和经济地位,这说明了从他俩在高中邂逅到1864年结为伉俪,中间为何相隔达9年之久。斯佩尔曼家是当地的名门望 族,个个人品出众,住着体面的房子。劳拉的一个朋友回忆说: “也许塞迪并不十分有钱也不十分美丽,但至少她家和我班上其 他女孩的家里一样富裕。她父亲是俄亥俄州议员,在慈善事业方 面也有点儿名气,所以——你知道这些东西在孩子中间影响有多 大——我们都感到奇怪,她为什么会倾心于约翰。”不难看出, 除了意气相投这明显的一点之外,劳拉身上另外还有吸引约翰的 地方,那就是斯佩尔曼家所代表的,恰恰又是他自己家不具备的 体面的社会地位,这一点总是使他抬不起头来。
斯佩尔曼家关心公益事业,见到社会不公正现象便会拔刀相 助。她家不仅仅是进入当地上层社会的途径,还是个真正具备经 济实力的家族。哈维?比尔?斯佩尔曼(Harvey BuelSpelman)生 于马萨诸塞州,是清教徒的直系后裔。他与露西?亨利(Lucy Henry)在俄亥俄相识并于1835年结婚,在1839年9月9日生了 劳拉?塞莱丝迪亚。1841年,全家搬到阿克伦时,起初还过着低 下的生活,靠斯佩尔曼太太在家里替别人洗衣服补贴家用。塞迪 还是个小姑娘时,就推着一辆红色小车挨家送洗好的衣服。即使 在哈维?斯佩尔曼开了一家纺织品商店并且积攒了不少家产之后, 他和妻子露西并没有去享清福,而是更加积极地投入了激进的改 革运动。哈维是地方教育委员会成员,他领头建立了一个公立学 校体制,这次改革使他在1849年得以进入俄亥俄州的立法机构。 斯佩尔曼全家还忙于教会事务,在阿克伦协助建立了一所公理会 教堂。他们的宗教信仰鼓励他们投身于世俗事务,他们发誓把铲 除罪恶作为自己的宗教和政治任务之一。
哈维?比尔?斯佩尔曼宽额浓眉,长着咄咄逼人的胡须,对过 激的原教旨主义观点和末世论思想深信不疑。他经常看到上帝之 手在惩罚美国人民,因为他们过着邪恶奢侈的生活。他猛烈抨击烈酒是魔鬼:“普遍无节制地饮酒是点燃人类本性中最低劣之欲 望的火种,它助长了暴乱、罢工,鼓励了无知、邪恶和犯罪,最 为严重的是,威胁了我们自由制度的稳定。”这是他在1879年说 的话。他那位庄重、勤劳的夫人露西?亨利喜欢唱赞美诗,成天 几乎没时间坐下来闲聊,尽管她能和女儿们在一起说说笑笑: “每逢说到圣经、说到戒酒、说到教育、说到扩大妇女的活动领 域,她的眼睛里就会闪现出旧日的火花,她的脸上就会因信仰而 涨红,” 一位牧师在她的葬礼上用情有可原的夸张之辞这样评价 她说。
参加教会活动的结果之一是——这种情况在“第二次大觉 醒”之后也发生在许多新教徒身上——哈维和露西都成了坚定的 废奴主义者和戒酒运动积极分子。他们把自己的家当做地下通道 的一个中转站,帮助许多从田纳西和肯塔基逃过来的奴隶奔向自 由;过去曾当过女奴的废奴主义者、巡回传教士索琼娜?特鲁思 (Sojourner Tnith, 1797—1883——译注)就在他们家里住过儿天。 据塞迪说,她惟一一次看到她母亲在安息日(Sabbath,即星期 天,当时基督徒在这一天一般不做工,也不生火做饭——译注) 做饭是为给几个逃往加拿大的奴隶热东西吃。斯佩尔曼夫妇在戒 酒的问题上也同样积极。斯佩尔曼太太为宣传戒酒四处奔波,她 不仅上街参加游行,还冲进酒馆跪在地上做祷告,请求在那里喝 酒的罪人改过自新。斯佩尔曼先生也不甘落后,发起了一场封闭 酒馆的运动。
斯佩尔曼家在阿克伦红红火火的日子于1851年结束了,因 为斯佩尔曼先生的企业破了产,成了一场银行危机的牺牲品。全 家随即搬到了克利夫兰。虽然后来斯佩尔曼先生在克利夫兰东山 再起,但经济不稳定的阴影始终笼罩着全家。因此,斯佩尔曼家 的社会地位尽管高于年轻的洛克菲勒,但由于对经济灾难心有余悸,他们乐意看到既年轻有为又有合适的基督教背景的登门求婚 者。塞迪需要找一个能保护她家安全的丈夫,难怪她从一开始就 支持约翰的事业,热心地帮助他去争取成功。
劳拉?塞莱丝迪亚?斯佩尔曼通情达理,成天乐呵呵的,并且 和约翰…?洛克菲勒一样忠于职守、勤俭持家,很难能再找到一 个比她更加面面俱到地合乎约翰价值标准的年轻女子了。他俩在 基本的生活观点上可谓心心相印。塞迪比约翰小2个月,长得小 巧玲珑,圆圆的脸,深褐色的眼睛,浓密的栗色秀发从中间分 开,在前额流畅地梳到脑后。洛克菲勒绝忍受不了吵吵闹闹的女 人,而塞迪恰恰说话和举止都很轻柔。然而,她和约翰一样,温 柔的表面掩盖着坚毅的内心。她“温柔可爱,但意志坚定,”她 姐姐露西(家里人更多地称呼她露特〉评论她道。“每次她把手 十分温柔地搭在你的胳膊上,都会让你觉得心软。”她还有和约 翰一样的地方:和蔼可亲的态度背后有着坚强、持久的意志力。 “别看她爱笑,……平时往往显得严肃、拘谨,”露特回忆道。她 极具自制力,从来不发脾气,也没有年轻姑娘的那种轻佻。
早先,约翰和劳拉准是看出来彼此同气相求,尤其在宗教方 面。塞迪在为教会和主日学工作时尽心尽职、一丝不苟,连疼爱 她的姐姐都委婉地说她做得太过分了。“她是个‘小修女’。上帝 和教会对她来说是第一位的。她不怎么喜欢她所谓的‘社交活 动’。她和她丈夫一起加深自己的宗教信仰,并将其扩大到生活 的每一个方面。”人们甚至从劳拉的照片上就能看出她的服饰具 有贵格会教徒的简朴风格,黑色的衣裙和带花边的衣领使人想到 她的祖先是清教徒。她自己虽然笃信新教,却从不把自己的观点 强加于人,而是以身体力行来感化他人。她有个高中同学回忆 道:“她对我们其他同学有很强的影响力。比如,她不喜欢跳舞 和看戏,因为她觉得信教的人耽于她所谓的世俗消遣娱乐是不正
当的。”尽管如此,劳拉不是个浅薄无知的姑娘,她对艺术、文 化和社会有着广泛的兴趣。她每天要弹3个小时的钢琴,经常和 约翰一起弹二重奏;她还对文学和诗歌有一定的鉴赏力,同别人 交谈时也能做到妙趣横生。
她是个勤奋的学生,最后代表全班在中学毕业典礼上致告别 辞(通常由成绩最好的学生担任——译注),题目是“我能驾御 自己的小舟”,这是篇不折不扣的妇女解放宣言。(伊丽莎白?卡 迪?斯坦顿夫人[Elizabeth Cady Stanton,1815—1902,美国女权运 动领袖,在1848年和莫特夫人组织召开第一次妇女权利大会, 通过争取妇女选举权等提案——译注]和卢克丽西亚?莫特夫人 [Lucretia Mott, 1793—1880,美国社会改革家——译注]在纽约 州的塞尼卡福尔斯试图把妇女组织起来的第一次历史性尝试之后 7年,劳拉中学毕业。)从这篇演讲中,我们可以推断出一些她 那种年轻人的价值观。“我们不能一味温顺服从,听任他人或其 他群体的引导,而是要有自己的头脑,一旦拿定主意就不再改 变。”对于一个注定要被缠入未来丈夫颇有争议的事业中去的女 人来说,这个信条很好地表明了她的个性。在一篇坦陈女权主义 观点的文章中,她谴责男人剥夺了妇女受教育的权利,反过来又 指责妇女不能自立。“如果允许妇女接受教育一U:她们也走上 科学探索之路——让数学和所有学科的严谨思想也对她们的头脑 产生影响,习惯势力就无须为妇女的‘正当活动范围’而操心 了。”
1856年,哈维?斯佩尔曼夫妇离开克利夫兰,去了衣阿华州 的伯灵顿。这次搬家显然是由于斯佩尔曼先生的企业又一次遇到 了困难。他们一走就是3年。为了减轻家里的经济压力,塞迪和 露特留了下来,一起向克利夫兰的几所公立学校申请当教师。2 年之后,等到手头不那么窘迫时,姐妹俩又去设在马萨诸塞州伍斯特的奥瑞德学院(Oread Collegiate Institute)上了 1年学。这所 专科学校建于1849年,属于第一批向女子开放的高等院校。学 校的奠基人是废奴主义者伊莱?塞耶,他强调基督教精神和研读 古希腊、古罗马文学作品。从画上看,坐落在山腰上的校舍是座 别致的具有中世纪风格的建筑,房顶上有角楼、尖塔和雉堞,校 园四周是石头砌成的围墙。学校里的文化氛围,加上校方大力支 持女权运动和为黑人谋福利的活动,肯定令姐妹俩感到十分合 意。她们听了许多鼓舞人心的课,主讲人有拉尔夫?沃尔多?爱默 生(Ralph Waldo Emereon,1830—1882,美国作家、诗人,提倡 个人自由和社会改革——译注)、温德尔?菲利普斯(Wendell Phillips, 1811-1884,废奴运动领袖,支持给予妇女选举权—— 译注)、亨利?沃德?比彻(Herny Waid Beecher,1813—1887,废 奴运动领袖,主张妇女参政——译注)和约翰?布朗(John Brown, 1800—1859,废奴运动领袖,组织武装集团,后被奴隶 主杀害——译注)。塞迪恪守新教职业道德,甚至赞同学校严格 的作息制度:从早晨5点30分起床到晚上9点45分熄灯,安排 得极其严密。“我不认为这些规章制度太严,每一条我都很乐于 遵守,”她在信中对从前的音乐老师说。她在上学期间偶尔也给 洛克菲勒写信问候,虽然此时两人之间的关系只是志同道合的密 友而非罗曼蒂克的恋人。
在以往那些年里,劳拉由于越来越多地参加教会活动,无暇 从事她钟爱的文学。在奥瑞德学院,她是个名副其实的才女,又 是写诗,又是组织文学会,还是校园文学刊物的编辑。她为《奥 瑞德学报》撰写的一篇文章就很能说明这一点。她在文章中描述 了当时统治美国的三大贵族——统治新英格兰地区的是才智,统 治大西洋中部各州的是财富,统治南方的则是血统。从以后发生 的事情来看,和她对杰出的波士顿知识界或堕落的南方社会的描述相比,她在描写纽约暴发户时说的那些措辞尖刻的话更值得一 读:“在我们光荣的共和国的这片特殊的土地上,这位‘新贵’ 夫人脑子里从不知思想为何物;她身穿为她特制的衣裙,而这些 服饰的类型(而非式样)到了王室面前不由得相形见绌。”她在 猛烈攻击了统治大西洋中部各州贵族阶层的“万能的美元”之 后,尖锐地总结道:“波士顿诺大的知识界不得不向华尔街的股 票和债券俯首称臣。”她对华尔街腰缠万贯的新贵们进行的这番 中西部式的嘲弄肯定和洛克菲勒的观点不谋而和。他俩做梦也不 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成了 “万能的美元”的同义词,并且 住进了曼哈顿最豪华也是最为作恶多端的地段的中心。
1859年春天,斯佩尔曼两姐妹回到克利夫兰,开始在克利 夫兰学院学习法语、拉丁语、钢琴和声乐。那年秋天,塞迪和总 是跟她亦步亦趋的露特开始在公立学校里任教,塞迪还兼任校长 助理,露特则在同一座楼里教男生班。后来,劳拉无疑透露了她 家当时的窘迫境地。“我只能去工作,那是件好事,”她后来对她 儿子说,“而且我爱干那份工作,这更是件好事。”她尽管素以严 格执行纪律而著称,却仍是个受学生爱戴的教师。在她离开学校 的那天,“她班上所有的女孩下课后都留下来同她告别,她们流 着泪,舍不得离开她,”有个学生说。“天呐,大家哭得真伤心 呀。”
60年代初,劳拉对自己的工作感到很满意,并不急于结婚。 在此同时,约翰?洛克菲勒则横下心来在一旁等候时机,他坚韧 不拔的耐心足以击败几十名严阵以待的竞争对手。1860年4月, 劳拉在写给从前的音乐老师的信中说:“我似乎还没过够享受独 身之清福的日子,”不过她提到了洛克菲勒,并且说“有位男士 不久前告诉我他不急于看到我嫁人,但他希望在我无穷的想法中 惟独不要缺少这个内容。” 一想到和洛克菲勒的婚事,她心里一定很烦恼,当教师只能是单身,结婚就意味着事业的结束。
1862年,洛克菲勒由于做农产品生意腰包越来越鼓而情绪 高涨,开始向塞迪大献殷勤,经常在放学时出现在学校里接她回 家。斯佩尔曼家当时住在一个名叫“高地”的可爱的地方,周围 到处是苹果园和温室。到了周末,约翰和弟弟威廉经常打着去看 附近的新兵训练的幌子骑马上那一带转悠。斯佩尔曼家搬到克利 夫兰市中心的新居后,约翰又常常穿着沾满炼油厂油污的靴子过 访他们家,用他那辆平板马车载着塞迪出游,塞迪则怀着喜悦听 他一五一十地说他生意上的事情。“她的判断总是胜我一筹,”洛 克菲勒说〕“她是个十分聪慧的女人。没有她精明的忠告,我只 能做个穷人。”虽说这话是充满爱意的夸张之辞,但在他俩婚后 最初的日子里,他确实曾把帐本拿回家和她一起审核过。
尽管她时常拂他的意,洛克菲勒却穷追不舍;和做生意一 样,他在求爰时比别人花费的时间更多,也更有定见。1864年 初,由于从炼油业获得的利润滚滚而来,他成了克利夫兰的富 翁,身穿大礼服和带条纹的裤子,头戴丝质礼帽,气度着实不 凡。他是个长得很帅的小伙子,笔直漂亮的鼻子,不苟言笑的嘴 巴,面带淡淡的愁容,髭须和毛茸茸的络腮胡子连在了一起,发 际却已从两侧太阳穴往后退。他的目光坚定而又清澈,似乎在自 信地来回搜索生意上的机遇。
但是洛克菲勒后来在谈到当时微妙的情景时,却很不愿意向 自己的儿女们透露自己求爱的细节。有人推测当时有一个情场手 段更为高明的人正在追求劳拉,1864年3月,洛克菲勒担心他 的情敌会击败他,便认为到了先下手为强的时刻了。一个听别人 说过这事的人回忆道:“约翰…想把她娶到手,于是有一天去见 她,郑重其事地向她求婚,就像提议做一桩生意一样。她也同样 郑重其事地接受了。”可以想像,他俩当时都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过后不久,节俭成性的洛克菲勒做出 了一个完全令人料想不到的举动:花了 118元的巨款买下一枚订 婚钻戒。人们怀疑这次挥霍是有目的的:他希望向斯佩尔曼家表 明,他已经不再是个乳臭未干的农村孩子,而是个崭露头角的年 轻企业家,有能力以他们以往的生活方式来供养他们了。
在丝毫未加张扬的订婚过了 6个月后,1864年9月8日,就 在谢尔曼将军的部队进入亚特兰大之后不久,25岁的约翰…?洛 克菲勒在休伦大街斯佩尔曼家的客厅里同24岁的劳拉?塞莱丝迪 亚?斯佩尔曼举行了婚礼。那是个小型的私人聚会,只有双方的 家人出席。就像洛克菲勒一生中的许多事情一样,这次婚礼也是 秘密进行的,连克利夫兰各家报纸都没有刊登有关此事的通 告——鉴于斯佩尔曼家的声望,这事显得很奇特。老比尔很可能 没有参加婚礼,约翰可能会担心由于父亲缺席而招致人们对他的 好奇心。洛克菲勒尽管积攒了必要的资金,这回却又故态复萌, 买结婚戒指只花了 15.75元,这笔花销正式记在帐本乙内的“杂 项开支”的项下。经过两个教派的妥协,劳拉所在的普利茅斯公 理会教堂和约翰所在的伊利大街浸礼会布道教堂各派一名牧师联 合主持了婚礼,但劳拉从此以后转到了浸礼会派。
约翰拒绝打断每天的日程,结婚那天上午还在工作,去了他 在市内的两处办公室和炼油厂的箍桶车间。他特地安排了 26位 雇员的午餐,但事先没有透露邀请大家的理由。当心情偷快的新 郎动身去参加婚礼时,他诙谐地对工长说:“让他们好好地吃, 不过别耽误了干活:>”洛克菲勒以其终身不渝的瑞士表般的精确 性安排了恰好1个月的蜜月旅行——1864年9月8日到10月8 日,走的是传统的路线。这对新人以尼亚加拉大瀑布为第一站, 随后到蒙特利尔的圣劳伦斯大酒店和新罕布什尔州华盛顿山的颠 峰旅馆下榻。在回家的路上,他俩顺道去了奥瑞德学院,在校园里遇见了两位新教师索菲亚?帕卡德(Sophia B. Packarti)和哈里 特?贾尔斯(Harriet E, Giles),这两个人在洛克菲勒夫妇今后的 生活中将会起到重要的作用。
在度蜜月之前,洛克菲勒没出过几次门,所以在整个蜜月旅 行当中,这个头戴丝质大礼帽,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年轻人表现出 了如饥似渴的好奇心。在尼亚加拉大瀑布游览时,他不住地向导 游提问题,使得对方分了心,把马车赶到沟里,弄坏了一只轮 子。在另一个旅游点,他俩半途遇到一位老者,约翰没完没了地 请他讲当地的事情,弄得老人疲惫不堪,连连告饶:“看在上帝 的份上,假如你愿意和我一起去那边的谷仓歇一会儿,我就把我 知道的都告诉你。”同样是这个好问得令人生厌的年轻人,当初 在油区就以“海绵”这个绰号而著称。
在新婚的头6个月里,约翰和劳拉同伊莱扎一起住在切西尔 大街33号。随后他俩搬到了同一条街29号,那是一栋体面的两 层砖房。屋子四周有白色的尖桩栅栏,几个高大的窗户很是别 致,但整个房子却让那个丑陋的带圆柱的门廊给弄得逊色不少。 尽管洛克菲勒如今在管理着而且部分拥有了克利夫兰最大的炼油 厂,他和劳拉还是过得很节俭,没有雇仆人。洛克菲勒一向怀念 这段简朴纯洁的时光,并且一直珍藏着他俩用过的第一套餐具, 在他以后的年月里,这套餐具时时会勾起他的怀旧之情。于是, 到了南北战争结束的时候,约翰? D?洛克菲勒已经为他个人生活 和职业生涯奠定了基础,准备好去充分利用那些正在内战后的美 国大地上向他招手的重大机遇。从这个时刻往后,他再也不会有 弯路可走,再也不会浪费精力,只需去专心致志地实现他的目 标,那些目标会把他造就成令美国工商界既啧啧称奇又望而生畏 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