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必定发财
作为一个四处游荡的商贩，威廉?埃弗里?洛克菲勒很快就成 了早期美国的遗迹，因为当时市场的扩张不是借助于各种新的通 讯或运输手段，而是完全靠推销商多走一些地方。西部不知有什 么磁力引得老比尔越走越远，他离开东部沿海迅速发展的城市工 业，走向那些边远地带的偏僻农村。1853年初，洛克菲勒一家 再次收拾起家当，跟着旋风般飘忽不定的比尔坐火车到俄亥俄州 一个叫斯特朗斯维尔的草原小镇，离克利夫兰西南10多英里。 这时，比尔开始悄悄地同家人疏远，又投人一轮新的婚外情，这 回要比以往几次移情别恋更难以自拔，最终导致家庭破裂。
在里奇福德、莫拉维亚和奥韦戈，伊莱扎和孩子们至少还有 自己的家，多少还能保留一点体面。这一回，比尔却把他们塞给 了他妹妹和妹夫萨拉?安和威廉?休米斯顿，每年付给她家300块 钱作妻子儿女的伙食费。对于跟着他多次奔波的家人来说，这个 结局实在是太公平了。和别人不同的是，他们总是过着动荡不安 的曰子，到头来却遭到遗弃，流落在俄亥俄州一个新建的陌生小 镇上，从他们一直在拼命往上爬的社会阶梯上又猛地跌回到了最 底层。
洛克菲勒一家母子6人和休米斯顿一家7 口人挤在一所小房 子里，尽管比尔当时似乎有的是钞票。不少年以后，威廉?休米 斯顿仍然坚持说，人人都认为魔鬼比尔很富有，他放高利贷，手 里有三四杆好枪，衣橱装得满满的，还四处炫耀手上的钻戒和手表——这一切都表明，他突然把家搬到俄亥俄不是因为经济拮 据，而是出于自己方便。休米斯顿夫妇非常佩服伊莱扎高超的经 营头脑和节俭的理财手段，尽管如此，在拥挤不堪的休米斯顿家 还是充满了十分紧张的气氛。休米斯顿的儿子后来说他的表兄弟 威廉和弗兰克十分爱吵闹，而约翰则是个假正经。“约翰是个孩 子，却总是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伪善而又一丝不苟。”幸好, 洛克菲勒全家不久便搬了出去，在斯特朗斯维尔镇边的一个小农 庄里找了一个住处。
此时，老比尔已经不再对木材业和其他固定在一处的行业感 兴趣，而是一成不变地使用起江湖医生的头衔，或者按照他不久 在克利夫兰姓名录里所登记的头衔“草药内科医生”。在他把家 人寄存在斯特朗斯维尔之后的头一年里，他只回去过三四回，可 是，镇上的人不知为何对比尔在一路上所干的欺诈行为了解得十 分详细。一天，斯特朗斯维尔的居民乔?威伯斯特在俄亥俄州里 奇菲尔德城的一家旅馆办完入住手续后，惊讶地发现大堂里竖着 一块鼓吹性的告示：“著名治癌专家威廉? A?洛克菲勒医生。只 在此开诊一天。曾治愈各种癌症，晚期患者亦获好转。”很快， 比尔就用许多成药贩子都擅长的顺口溜在旅馆外面引来了一群 人。他把告示倚在马车轮子前，自己像个马戏团老板一样站在车 上，身穿黑色长礼服，头戴丝质礼帽，留着深红色胡子，自称洛 克菲勒医生，以每包25块的天价兜售所谓完全合格的治癌良药， 钱不够的可以买价格便宜一些的瓶装药水。威伯斯特过去见他 时，他非但不感到羞愧，还吹嘘说自己最近一直在“行医”，最 远到过衣阿华州，并且在那里大片地买进土地。威伯斯特回到斯 特朗斯维尔后，把他的奇遇讲给别人听，事情很快便在镇上传 开，从此以后人人都把这位幽灵般出没不定的邻居称做洛克菲勒 医生——当然是带着微笑说的。这个绰号一直流传了下去。
1853年秋天，全家搬到斯特朗斯维尔8个月之后，老比尔 认为约翰和威廉该重新上学了，于是便把他俩带到克利夫兰，寄 宿在伊利大街一位伍定太太家，每周的食宿费是1块钱。由于家 老是搬来搬去，约翰在克利夫兰的几所学校里都受到了降级的待 遇。他在1923年写下的惟一现存的有关此事的记载中说：“当时 我刚从纽约州搬来，我还记得我被迫在原先的克林顿街初级中学 再读一学期的羞辱——我已经在奥韦戈中学读了好几年了……满 以为自己能直接进当地的高中而不是初中。”在那些充满忧虑的 年月里，这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肯定忍受了许多微不足道但又令 他伤心的羞辱，而在学校里降级只是其中的一个罢了。
1854年，15岁的约翰终于进了高中（后来改叫中心高中）， 那时学校还是一幢不起眼的平房，四周围绕着成荫的大树和白净 的尖头栅栏，直到1985年才盖起了一座漂亮得多的楼房。该校 因奉行自由化进步教育的理论而享有盛名。由于学校十分重视作 文，约翰必须就4个题目交上论文才能升级，这4个题目是： 《教育》、《自由》、《圣帕特里克（St. Patrick,爱尔兰守护神—— 译注）的品格》和《回忆往事》。当时的美国正在为是否在新开 发的地区实行奴隶制而陷入深深的分歧之中——堪萨斯-内布拉 斯加法案（该法案规定在新成立的州中是否能蓄奴须经当地居民 投票决定，因而加深了南北矛盾——译注）就是在1854年5月 获得了通过。洛克菲勒写的那些作文表明他是一个青年民主主义 者和坚定的废奴主义者。在《自由》一文中，他认为“人奴役人 既违反我国的法律也违背上帝的戒律”。他预言道：奴隶制如果 不能马上废除，它“将最终毁灭我们的国家。”他相信，有了受 过教育的公民，美国才能进步。“过去，受教育是僧侣和教士的 事，正因为如此，世界才停滞不前；只有到了人民受到教育并且 开始独立思考的时候，世界才有了进步。”这类废奴主义和普及教育的观点反映的是北方浸礼会福音派教徒的思想，他们对政治 专制的蔑视不亚于对教会专制的蔑视。作为一个白手起家的人, 洛克菲勒向来谴责贵族和僧侣阶层，认为他们维护自身特权，敌 视积极进取的平头百姓，是反对真正进步的垂死敌人。
洛克菲勒的语言条理清晰、表达准确。（同学们叫他“约翰? D”是因为他在作文里这样署名。）他还是一个超群的辩论家， 尽管平时寡言少语，在阐述自己的观点时却头头是道。他演讲的 第一句话总是“本人既荣幸又遗憾”，这句开场白逗得同学直乐， 便给他起了个绰号叫“既荣幸又遗憾先生”。他还有另一个同样 可悲的绰号叫“执事”，这个绰号倒挺合他意，实际上他喜欢别 人这么叫他。后来成为他妻姊的露西?斯佩尔曼说：“他是个用功 的学生，严肃认真、沉默寡言，从来不大声说话，也不喜欢打打 闹闹。”洛克菲勒经常把写字的石板抱在胸前，这个姿势表明他 今后处世谨慎。
不管有多孤僻，约翰…一直有他自己的朋友圈子。他有个 密友名叫马克?汉纳（MarkHanna，1837—1904，美国实业家—— 译注），祖上几代都是富裕的杂货商兼商品经纪人，后来成为一 位国会参议员兼共和党领袖；另一个朋友叫达尔文?琼斯（Darwin Jones), 这3个人是少年时代的三剑客。琼斯回忆汉纳和洛克 菲勒之间的鲜明对比时说：“马克是那种充满活力的人，老是坐 不住，各种体育活动几乎没有不参加的，而约翰?洛克菲勒虽然 成天乐呵呵的，却沉默寡言、勤奋好学。不管是多高兴的事，约 翰总是能沉得住气，面带微笑。”已故的马克曾经说他“在各方 面都很理智，只有一处例外——见钱眼开!”后来，洛克菲勒每 次听到有人引用马克的这番话时都会露出无奈的神情。他在克利 夫兰的同学和在奧韦戈中学的同学一样，都记得他曾经说过想有 10万块钱的话。
约翰小时候的严肃模样令许多大人们喜爱，却也使一些人觉 得不安，因为他们发现他身上有一些怪诞不经的地方。有位高中 老师带着明显的厌恶感把他说成是“最冷酷、最不露声色、最老 谋深算的家伙J即便还是个10多岁的孩子，洛克菲勒就要求别 人像对待成年人那样对待他。洛克菲勒在回忆校长埃默森?怀特博 士（Emeion E. White)时，只提到了他对待自己的行为：“怀特 学生是位绅士。他待我就像待绅士那样——他待所有的男孩子都 这样。”洛克菲勒厌恶那些用粗暴的态度对待他的成年人。他在 家里承担了那么多的责任，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大人。比尔为他在 银行里开了帐户，所以他的生活远比同学们更加独立自主得多。
这个坚强而有自制力的孩子身上没有半点反叛色彩。因为他 把自己的学业纯粹看作是功利性的，所以学习尽管勤奋，却丝毫 表现不出动脑筋的乐趣。“我很安稳也很认真，”他说，“准备着 承担生活的责任。”他再度显示出不可思议的数学天赋。“最令他 感兴趣的是算术，”露西?斯佩尔曼说：“因为他在家就学会了准 确地计算自己的收支盈亏。”
约翰刚进入青春期时最令人惊讶的特点可能是他对音乐 的迷恋。他甚至一度想当音乐家，在奥韦戈的时候，他每天花在 练钢琴上的时间有时能达到6个小时，嘈杂的琴声让伊莱扎都听 得不耐烦了。钢琴在当时是正派中产家庭的象征，所以他弹钢琴 也许是在表达他想进入上流社会的愿望。他不喜欢其他艺术形 式，认为它们多多少少有悖道德，抒发那些难以自持的情感和异 教的纵欲愿望，而音乐则是一种可供他沉湎其中而又不违反教规 的艺术形式。
对这个10多岁的孩子来说，伍定太太的寄宿公寓本身就是 一个接受教育的场所。房东的女儿玛萨比约翰和威廉大好几岁， 他们就许多话题展开过热烈的讨论，连聪明、直率的伍定太太也时常参加进来。他们最争执不下的话题是借钱给别人是否应该收 利息。当时只有15岁的约翰就已经按照一项极为特殊的约定， 借给他父亲一小笔计息贷款。只要是生意上的事，他从不感情用 事，他向父亲收取的利息只相当于他来回坐车的费用——这种做 法很可能会令比尔大加赞赏。按照洛克菲勒的说法，伍定太太 “强烈反对贷款人收取高额利息，所以我们经常就这个话题展开 认真的讨论。”洛克菲勒对这个经营方法和道德问题的兴趣远远 胜过课本里那些深奧的东西，这恰好说明了洛克菲勒的为人。
洛克菲勒大概不愿提及自己漂泊不定的家庭生活，总是对自 己早年特别是少年时期的经历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他声称他家 在斯特朗斯维尔住了一年之后搬到了离克利夫兰以南大约7英里 的帕马，然后又搬进了克利夫兰城里他们自己的房子。事实是, 他省略了在搬到帕马之前他家曾经在克利夫兰两度落脚的重要经 历，这一点可以从他的中学校长怀特博士谈起的一桩有启发意义 的轶事里得到证实：“1845年的一天，有个又瘦又高的学生来找 我，说他守寡的母亲和两个妹妹要搬到克利夫兰来住，希望我能 帮他们找个临时住处。”这位好脾气的怀特先生邀请洛克菲勒一 家搬过来和他以及他的新娘一起住。约翰“同意了，而且一直认 为那段时光对他母亲来说十分美好。”
从这个掌故里冒出来两个词——“守寡”的“母亲”。这似 乎有一定的心理学意义，因为它是头一个有据可查的例证，说明 洛克菲勒撒谎的起因是想掩盖他父亲的存在——实际上是想活埋 他父亲。事实上比尔一年要来克利夫兰三四回，他儿子竟然编出 这么一套瞎话，脸皮确实够厚的。这个小小的插曲给30多年后 的情景平添了不少意味：伊莱扎死在比尔之前，约翰却让牧师在 葬礼上称她为寡妇。话说回来，尽管那位校长慷慨相助，对于只 有十几岁的约翰来说，为了给家里人找个临时住处去求人，肯定够难为他的。
比尔再度回来后，把家搬到了克利夫兰市区佩里大街的一所 房子里，是从一位霍奇先生那儿租来的。霍奇记得约翰“是个谦 和的年轻人，一点儿没有同龄男孩子身上常见的那种爱闹的劲 头。他通常只是静静地坐在他那张椅子上听别人说话。”从在里 奇福德开始，比尔就一直按时交房租，他很在意这一点。房东霍奇说：“从来没有像他家那样及时交房租的 年200块钱，而且再也没见过各方面比他们都好的房客。”没到那一年年底， 比尔又把全家搬到了帕马的一座方圆10英亩，靠着一条小河的 农场上，在此同时，约翰又回到了伍定太太家，她家也搬了两 次，先是搬到圣克莱尔大街，后来又搬到汉密尔顿大街。
在一张约翰兄弟姐妹5个当时拍摄的照片里，没有一个人露 出笑容，依然一片阴沉沉的气氛。约翰当时又高又瘦，体重大概 是140磅，浅棕色的头发整齐地向后梳，衣着一向十分干净、体 面。他后来笑话自己小时候那副严肃的模样说：“14岁到25岁 的我比现在的我要威严得多了。”年过70的他此言不谬。在斯特 朗斯维尔和帕马的时候，伊莱扎十分讨厌镇上随处可见的酒馆， 想方设法不让自己的孩子去接触那些不正经的娱乐活动。她肯定 特别担心她的长子，因为他越来越接近举行危险的成人仪式—— 初恋的阶段了。有意思的是，约翰也表现出他父亲那种喜欢 和女佣调情的倾向。在斯特朗斯维尔时，伊莱扎雇了个帮手，是 位年轻漂亮的农家姑娘，叫梅琳达?米勒，负责做家务并且在他 家吃饭。洛克菲勒一家搬到帕马后，梅琳达又来他家千活。比她 小一岁的约翰经常特意从克利夫兰回来，同她一起散步。帕马镇 上很快就传出闲话，说约翰毁了那姑娘的贞操。米勒家不弄清真 相，为这件风流韵事大吵大闹起来。那一对缺少先见之明的爹妈 认为，他们不想让女儿跟着这么一个没出息的小伙子过日子。据说，梅琳达的父亲或是母亲坐马车来把她接走了，割断了这份姻 缘。梅琳达最后嫁给了小乔?威伯斯特，就是发现老比尔行医骗 人的那位威伯斯特的儿子。从洛克菲勒的一生来看，幸好这层关 系破裂了。最终同他结合的女人在社会地位和智力学识上都比梅 琳达高得多，而且使他有了他所渴望的那种牢固、稳定的家庭生 活和坚定的宗教信念。
说到这里，有必要简述一下威廉?埃弗里?洛克菲勒在19世 纪50年代初做的几件事，因为他的行为已经开始从乖僻渐渐变 得几近病态了。作为一个有好几套伪装的人，比尔向来喜欢更换 姓名。甚至在刚到里奇福德时，他就对一些人说他姓洛卡菲罗 (RockafeIlow)c在奥韦戈那几年里，比尔偶然会出现在邻近的几 个镇子上，称自己为眼科和耳科专家威廉?莱文斯顿医生（Lev- ingston),我们现在才知道，他在把家人移到俄亥俄去的时候， 正是他既叫威廉?洛克菲勒大夫又叫威廉?莱文斯顿医生，过着双 重生活的时候，后一个名字取自他父亲出生的地方——纽约的莱 文斯顿镇。一开始，这第二个名字可能只是为了防止家人受到他 不可告人的职业的牵连，可是到了 50年代初，却成了他离家后 使用的一个固定的身份。比尔的后期旅伴把他使用化名的理由说 成是因无照行医而害怕当地愤怒的医生惩罚他，那些人曾经几度 策划要将他送交法院。
比尔最后一次做木材生意是在50年代初，他竟然去了加拿 大北部，买进大批的优质胡桃木和岑木然后卖给锯木厂，赚了一 大笔钱。在他搬到加拿大安大略省的尼亚加拉镇（几乎可以肯定 他家里人都不知道此事）后，他开始以江湖医生的身分在周围的 乡村游荡。“莱文斯顿医生”是个大言不惭的骗子，可是他对自 己的夸夸其谈居然也将信将疑，而且有足够的成功经历可供他哄骗病人，有时也许甚至把自己都骗了。他后来的一个旅伴说： “他从来没读过医学院，可他天生会治病，而且手法高明，在加 拿大和纽约北部声名遐迩。”
魔鬼比尔能发现那些既美貌温顺又有耐心长年忍受他一去不 还的女子，而且一找一个准。1852年前后，尽管被他扔在脑后 的妻小还在奥韦戈，他在加拿大安大略省的诺威奇邂逅了一个温 柔可爱的妙龄少女，她的名字叫玛格丽特?艾伦（Margaret Allen)。当时比尔42岁，玛格丽特大约17岁，只比约翰…大4 岁。由于一个小小的疏忽，莱文斯顿医生忘了提及他的另一半身 分——洛克菲勒大夫，也只字未提他的妻子和5个孩子，追逐玛 格丽特的劲头就像个欲火烧身的光棍汉。比尔是个骗人老手，把 轻信的玛格丽特全家给愚弄了。“他是个稳重、有节制的人，心 肠好、会交际、没有恶习，人人都很喜欢他。”玛格_特的姐姐 这样说那位讨人喜欢的求爱者。“他是个出名的神枪手，爱好打 猎，还喜欢讲有趣的故事。”莱文斯顿医生在艾伦家显然要比洛 克菲勒大夫以前在戴维森家更受欢迎。而且，在友好的女方全家 的赞同下，比尔也想与那位对他爱慕不已、天真无邪的年轻女子 另起炉灶。1855年6月12日，他同玛格丽特?艾伦在纽约的尼科 尔斯——就在奥韦戈的南面——成婚，开始了重婚的秘密生活， 并且以此方式终其余生。
我们完全可以这样说，比尔每次把家搬到另一个地方都是和 他秘密追逐某个女人有关，他把家安置在克利夫兰，则是因为伊 利湖对面就是安大略。和他早年的行为一样，比尔一开始并没有 和玛格丽特老住在一起。为了使玛格丽特适应他那种反复无常的 生活方式，比尔起初每年只去一次安大略看望她，和她轻信的家 人住在一起。他最初并没有打箅抛弃原来的家庭。在50年代的 一段时间里，他仍然在发妻和新欢之间来回走钢丝，双方谁也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比尔的第二个婚姻似乎立即对他长子的生活产生了影响。约 翰一直想上大学，伊莱扎也支持他有朝一日成为一个浸礼会牧 师。后来，父亲的来信打消了他的梦想。他回忆道：“我父亲 ……捎话来说我不能上[大学]。我立刻觉得自己必须去工作， 上什么地方找个活干。”洛克菲勒从来没有澄清的一点是，他为 何在1855年5月前后辍学，离7月16日的毕业典礼只差2个月。 不过，比尔在6月12日第二次结婚，提供了这个迷案中缺失的 一环。正准备第二次结婚的比尔肯定一直在拼命减少第一个家庭 的幵支，尽管他没有暴露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的原因。约翰说： “家里还有年幼的弟弟妹妹要上学，由我去学生意好像最合适。” 比尔急于把自己的长子推出来代理父亲的位置，在自己长期离家 期间替伊莱扎分忧。
比尔从来不看重书本知识，他很可能认为大学学位是一种昂 贵的嗜好，当时没人把它同高收入相提并论。有进取心的年轻人 大多去读所谓的商业学校，或者通过函授来弥补学业上的不足。 约翰听从父亲的建议，花40块钱在福尔索姆商处学院（E. G. Folsom' s Commercial College)读了一个为期3个月的课程。这是 一所连锁学校，在7个城市里设有分校。克利夫兰分校设在城里 最早建成的办公大楼——劳斯大楼的顶层，俯瞰着公共广场。学 院教授复式簿记、清晰书写法以及有关银行、外汇业务和商法的 基础知识——全是些约翰喜欢的目的性很强的课程。1855年夏 天上述课程结束后，他已经16岁了，正准备集中精力找一个前 程无量的职业，以摆脱家庭生活留给他的创伤。
在美国历史上，恐怕没有一个人找工作的经历比得上年方 16的约翰①?洛克菲勒在1855年8月酷热难当的克利夫兰开始的求职经历那样富于神话色彩了。他尽管是个农村孩子，可他家 并不是地道的农民，所以对他来说，摆脱以往的小镇和农村的生 活方式，进人新的市场经济并非难事。尽管时世艰难，这孩子却 跪躇满志地翻开全城的工商企业名录，仔细寻找知名度高的公 司。他生来仰慕大型企业，完全知道自己要找什么样的地方。 “我去了铁路公司、银行和批发货栈，”他后来说。“小企业我一 家没去，我不想知道小企业是什么样子的，我只拣大型的。”他 去求职的公司大多设在一个名叫弗莱茨的繁华区里，凯霍加河蜿 蜒穿过这一带然后注入伊利湖，河两岸布满了机器轰鸣的锯木 厂、铸造厂、仓库和码头，湖边则停靠着星罗棋布的明轮汽船和 双桅帆船。约翰的求职方式带有一种初生牛犊的狂妄。每到一 处，他总是先提出要见级别最高的人——但这些人往往不在—— 然后直截了当地对一个助手说：“我懂会计，我要找个活干。”
他不顾一再被人拒之门外，不停地找下去。每天早上8点， 他离幵住处，身穿黑色衣裤、高高的硬领和黑领带，开始新一轮 的预约面试。这场不屈不挠的跋涉日复一日地进行着——每星期 六天，一连坚持了6个星期——总算在一个下午有了结果。路面 又热又硬，走得他双脚发痛。无疑，他的毅力多少来自于他不想 再依赖他那位反复无常的父亲的愿望。比尔有一回说过，约翰如 果找不到活干，就只好回乡下去。一想到自己这样依赖父亲，他 就觉得“一股凉气”穿过脊梁。对待找工作这件事他丝毫没有任 何怀疑或自怜的想法，所以能藐视所有的打击与挫折。“我天天 有事情做——就是找工作这件事。我每天都把全部的时间放在这 件事上了。”他总能坚定不移地往好处想。
克利夫3当时的人口大约为3万，是个令所有渴望获得经商 经验的年轻人热血沸腾的新兴城市，吸引了许多人从新英格兰移 居至此，这些人从家乡带来了清教徒的道德风尚和新英格兰的商业文化。尽管街道大部分没有铺路面，也没有排污系统，城区却 一直在迅速扩大，大批大批来自德国、英国和东海岸的移民纷纷 涌人。中西部丰富的资源源源流经这个西部宝藏的商业交通要 道——有来自宾夕法尼亚和西弗吉尼亚的煤，来自苏必利尔湖区 的铁矿石，来自密执安的盐以及来自大平原各州的谷物。作为伊 利湖和俄亥俄运河上的一个港口，克利夫兰是交通网络的天然枢 纽。1851年，克利夫兰-哥伦布-辛辛那提铁路修通后，给这 座城市带来了水陆交通的发展良机，而在利用这些良机方面，谁 也比不上约翰…?洛克菲勒精明。
水路贸易虽然欣欣向荣，求职的前景却一时十分黯淡。“谁 也不想雇一个孩子，也很少有人有心思和我讨论这个话题，”洛 克菲勒说。他把列入名单的公司走了一遍之后，又径直从头开 始，有些公司甚至去了两三次。换了别的孩子可能早就气馁了， 可他是那种倔脾气的人，越是受到挫折，决心反而越坚定。
1855年9月26日上午，他走进默温大街从事农产品运输代 理的休伊特-塔特尔公司（Hewitt and Tuttle)的办公室。接见他 的是二老板亨利?塔特尔，他需要人帮他记帐，便叫洛克菲勒 午饭后再来。喜出望外的洛克菲勒克制着自己走出了办公室，可 是等到走下楼梯拐过弯去之后，便喜不自禁地一步一跳走了回 去。即使到了老年，他仍然认为那一刻十分激动人心：“我未来 的一切似乎就取决于那一天了；每当我问自己‘要是没得到那个 工作会怎么样?’这个问题时，我经常会浑身颤抖不已。”洛克菲 勒在“一阵焦热”中等到午饭时间过去，又来到那个办公室，这 回接见他的是大老板艾萨克?休伊特。此人在克利夫兰拥有大 量的房地产，还是克利夫兰铁矿开采公司的创办人，准是一副大 资本家模样。他仔细看了这孩子的书法之后说：“留下来试试 吧。”公司显然急需一名助理簿记员，因为他俩让洛克菲勒脱下外衣马上工作，工资的事提也没提。在当时，半大小子当无工资 学徒的事屡见不鲜，约翰也是过了 3个月才收到他第一笔补发的 微薄的报酬。以后，他一生都把9月26日当做“就业日”来庆 祝，那热情胜过自己过生日。人们不禁会说，他真正的生活是从 那一天开始的，他是在商业上获得了重生，其意义就像后来他在 伊利大街浸礼会教堂里受洗一样重大。乡下少年时代一直蛰伏于 身上的活力此时幵始苏醒，注入了商业世界强健有力、令人惊叹 的生活。他终于摆脱了老比尔，摆脱了从一地到另一地没完没了 的挣扎，摆脱了他孩提时代荒诞颠倒的世界。
新来的职员坐在高高的凳子上，每天埋头于休伊特-塔特尔 公司散发着霉味的帐本里。他抬头可以看见离窗外一个街区远的 繁忙的码头和凯霍加河上来来往往的平底驳船。他虽然每天天刚 亮就去上班，办公室里点的是昏暗的鲸油灯，整个商务世界却从 未让他感到枯燥无味，反而“令我感到喜悦——连办公室里的一 切繁文缛节都是如此。”工作使他着迷，工作使他解脱，工作给 了他新的自我。“我干的工作要比现在办公室职员干的有意思多 了，”他后来说。长大了的洛克菲勒喜欢称自己“只是个有数字 头脑的人，”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厚厚的帐本枯燥乏味和令人昏昏 欲睡。他帮伊莱扎记过帐，所以一开始就显示出优势。“由于我 第一个工作是簿记员，所以我学会十分尊重数字和事实，无论它 有多小……。我对事物的细节有强烈的爱好，后来却不得不尽力 去改掉这个爱好。”
研究商业的历史学家和社会学家们强调过会计在资本主义企 业中的核心地位。马克斯?韦伯（Max Weber, 1864 - 1920,德国 社会学家、政治经济学家——译注）在他的《基督教新教伦理和 资本主义精神》一书中认为“理性的簿记”是资本主义精神和组织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约瑟夫?熊彼得（Joseph Schumpeter， 1883- 1950，奥地利裔美国经济学家，哈佛大学教授——译注) 则认为，资本主义“把货币单位转化成理性的成本-利润计算工 具，其高耸入云的丰碑就是复式簿记。”由此看来，约翰_D?洛 克菲勒这位典型的资本家对会计表现出特殊的爱好，对数字具有 不可思议的信赖是恰如其分的。对于洛克菲勒来说，帐本是神圣 的，它能引导人们做出决策，避免受到情感的支配，因为情感是 不可靠的。它能衡量企业的业绩，揭发欺诈行为，找出隐藏的低 效率根源。在一个不精确的世界上，帐本能让事物植根于牢靠的 经验现实之中。他批评那些疏忽大意的同行说：“许多头脑十分 聪明的人在记帐方面却十分马虎，连自己在某一笔买卖上什么时 候赚钱、什么时候赔钱都搞不清楚。”
休伊特-塔特尔公司让洛克菲勒负责付帐单，他便以一种毫 不掩饰的热忱和超前的精湛技巧接过这项工作，“[对它]比花自 己的钱还尽心。”他仔细核查各种帐单，确定每笔费用是否合理 有效，并且认真地验算总数。有一次，在隔壁办公的老板交给他 一份长长的、未经核对的管道铺设费帐单，漫不经心地说：“请 把这份帐单付一下。”他一下子从中发现了一些仅仅只有几分钱 的差错，对此既感到吃惊又很瞧不起这种做法。洛克菲勒对这种 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态度感到十分震惊，只是因为发现对方多 要了几分钱。人们猜想这个拘泥于细节的雇员多少教会了休伊特 -塔特尔公司如何精打细算。“我记得有个船长老是报告货物受 损，于是我决定调查一下。我核查了所有的收据、提单和其他单 证，发现这位船长的说法完全没有根据。从此他再也不这样做 了。”这孩子做事有条理的本性很可能反映了他内心有一种克制 时时难以控制的情感的欲望，是对他毫无条理的父亲和他自己混 乱无章的童年的过度反拨。
除了写各种信函、记帐和付帐单之外，年轻的洛克菲勒还为 休伊特收房租，这件事只有他一个人在做。他不但有耐心、有礼 貌，而且还表现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斗牛犬般不屈不挠的精神。他 脸色苍白地坐在马车旁，像个承办丧事的人那样耐心地等着，一 直等到欠债的人交出钱来为止。他催债的样子好像他没这笔钱就 活不下去似的，那种体验显然带有相当大的焦虑。“直到前几年 我还不时地梦见自己在催要那些欠帐呢!”他在50年后惊叹道。 “我还会醒来大叫：‘我收不到某某的欠帐！’”对于他的焦虑，有 一种解释是，他尚未彻底摆脱令他痛苦的家庭生活，失去工作意 味着又要回到依赖父亲的老路上去。另一种解释是，他尽管有恒 心，同时又极为迟钝；就像在学校时那样，有些人认为他是个智 能相当低下的蠢货，决不会出人头地，而他必须在那些瞧不上他 的人面前做出点样子来。
休伊特-塔特尔公司的买卖尽管不大，对一个胸怀大志的学 习经商的年轻人来说却是个理想的培训基地，因为它使洛克菲勒 进入了广阔的商业天地。南北战争爆发前，大多数企业都只经营 一项业务或生产一种产品。相反，休伊特-塔特尔公司却代理各 种商品的销售。公司一开始经销的是食品，在雇用洛克菲勒之前 的3年，它率先从苏必利尔湖一带购进铁矿石。公司赖以为生的 是给美国经济带来革命性变化的铁路和电报这两项技术。正如洛 克菲勒所指出的那样：“我看到了运输业的威力”——鉴于标准 石油公司以后同铁路部门之间引起人们争议的关系，这话并非说 说而已。把一批佛蒙特州产的大理石运到克利夫兰，这么简单的 业务就要涉及铁路、运河和湖上运输等各种相对成本的复杂计 算。“3种运输方式之间的损耗成本必须确定下来，这要求一个 17岁的孩子费尽心机来解决这个问题，以使包括我老板在内的 各当事方都满意。”对于洛克菲勒来说，经商方面的经验没有白费。
1855年除夕，休伊特给了洛克菲勒50块钱作为头3个月的 工钱，相当于每天5毛钱多一点。休伊特接着立即宣布，这位助 理簿记员的工资将猛升到每月25元，即每年300元。奇怪的是， 洛克菲勒却对这次提升工资感到内疚：“我觉得自己像个罪犯。” 人们再次觉得，他此时既高兴又担心，从教义上考虑，他担心自 己变得贪婪了。洛克菲勒懂得，积累金钱是一回事，而不加掩饰 地贪求金钱则是另一回事。
约翰…?洛克菲勒在许多方面堪称当时富于事业心的年轻企 业家的楷模。他节俭、守时、勤奋，笃信成功之信条，完全可以 成为几年后由小霍雷肖?阿尔杰（Homtio Alger, Jr.，1832—1899， 美国儿童文学作家——译注）撰写的U9本催人奋发的儿童读物 中的主人公之一，这些小册子都有着响亮的名字，如《努力与成 功》、《幸运与勇气》、《勇敢与胆识》、《你必定会发迹》等。其中 最后一个书名与洛克菲勒某天忘乎所以地向一个年长于他的商人 说下的大话不谋而合：“我必定会发财——必定会发财——必定 会发财!”据说，他每说一遍还用力地敲一下对方的膝盖，以示 强调，而实际上能令约翰…袒露情感的话题并不很多。
洛克菲勒尽管断然否认了这类有关他年轻时迷恋金钱的说 法，却讲了下面这个关于他在休伊特-塔特尔公司时期的故事：
我第一次看到银行期票（不管面额是大是小）时已经长大成 人了。当时我正在弗莱茨区当一名职员。一天，我的老板收到纽 约州南部一家银行开出的4000元的期票。他在办公过程中让我 看了那张期票，随后又把它锁在保险柜里。等他一离开办公室， 我立即打开保险拒，拿出那张期票，张着嘴巴、瞪大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才放回去，锁上了保险拒上的双重锁。这对我来说简 直是一笔闻所未闻的巨款，那天，我一次次地打开保险拒，热切 地凝视着那张期票。
在这段故事里，人们几乎能够体会到那张期票在这孩子心里 引起的难以抗拒的刺激，令他如痴如醉，不能自已。这叫人想起 老比尔如何把钱扎成一捆一捆地藏起来，然后偷偷看着自己的隐 财取乐的情景。在这个不易激动，宣称自己从来不用同坏习惯作 斗争的孩子身上，这种对金钱的渴望显得尤为突出。“我从来没 有想吸烟、喝茶或者喝咖啡的欲望，”有一回他直截了当地说。 “我从来没有过什么欲望。”
即便贪婪的动机在他身上表现得比他承认的要强烈，洛克菲 勒却能从工作中得到一种与生俱来的快乐，从来不把工作看成是 毫无乐趣的苦役。在他眼里，商业世界妙趣横生、变化无穷，令 他喜不自禁。“那些头脑活跃的人拼命苦干决不只是为了赚钱 ——他们是在从事一项迷人的事业，”他在1908至1909年间出 版的回忆录里写道。“使这种工作热情得以持续下去的东西要比 只知积攒钱财的想法更为高尚。”
由于美国文化鼓励——不，是崇尚——敛财行为，所以人们 总有可能为此走向极端，最终落个为自己的贪婪所左右的下场。 于是，人们便从孩提时就开始学会监督、审视自己的行为。本杰 明?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1706—1790，美国政治家、科学家，开国元勋之 译注）在他去世后出版的《自传》里描述
了自己如何记下一笔笔行为道德流水帐，以便使自己每天的善举 和恶行一目了然。在19世纪中叶，许多人都记这种日记以保持 节俭作风，同时使自己的道德理念得以付诸实践。在年轻人写的 日记里，鼓舞、激励、劝勉和告诫自己的话比比皆是。安德鲁?卡内基给自己写了许多劝勉自己的话，而威廉?惠特尼（William C. Whitney, 1841—1904，美国政治家一一译注）则有一个小笔记 本，里面全是一小段一小段的说教。推动人们的是一种自相矛盾 的力量：大家一边激励自己出人头地，一边又企图在这个新兴的 竞争经济中遏制自己贪得无厌的欲望。
约翰?洛克菲勒在进行这种内省方面更是高人一筹。他像 虔诚的清教徒一样仔细检查每天的一举一动，调整自己的各种欲 望，以期从自己的生活中消除未加检点的自发行为和不可预测的 因素。一旦他即将被野心所吞噬时，良知就会提醒他有所克制。 由于每天要在休伊特-塔特尔公司工作很长时间，他很可能由于 事务缠身而不能自拔。他每天早上6点半上班，中午买盒饭在办 公室里吃，而且经常吃过晚饭后又回来工作到很晚。有一天，他 打算摆脱这种工作狂的心态。“这一天我和自己约定，在以后的 30天里，晚上[在办公室的时间]不得超过10点，”他在日记 中写道。这说明，这个年轻人是在向自己发这样的誓言，但同时 又表明他发现自己不可能遵守它。
洛克菲勒的私人生活和他在公司的生活一样，也是受一笔笔 帐目支配的。他发现数字十分简洁、可心，便把公司里的业务准 则应用到个人的精打细算上。1855年9月开始上班时，他花1毛 钱买了个红色小本子，称其为帐本甲，在上面详细地记下自己每 一笔收入和幵支。当时有不少年轻人手里有这样的帐本，但很少 有人记得这样精确。洛克菲勒一生都把帐本甲视为自己最珍贵的 纪念物，50多年后，当他在主日学读经班上拿出它来一页一页 地翻看时，几乎是老泪纵横、浑身颤抖，可见他的确睹物生情 了。1897年，在纽约第五大街浸礼会教堂的一次读经班上，被 深深打动的洛克菲勒高举着那个小本子拖着长音说道：“我有25 年没见到这个小本子了。你就是拿纽约所有的新式帐本加上那些帐本上的进项也不能从我这儿换走它。”那个本子被安放在一个 贵重物品保险库里，就像一件无价的传家宝。
帐本甲表明，洛克菲勒已经能够自食其力，只用工资的一半 就足以付伍定太太的食宿费和洗衣妇的钱，完全不用依靠他父亲 了。他为自己这段捉襟见肘的青年时期感到自豪。“我买不起最 入时的衣服。我记得那时总是从一位要价便宜的裁缝那儿买衣 服。他把我能买得起的便宜衣服卖给我，这比买那些我买不起的 衣服要强多了。”他曾经为自己精打细算中一个小小的失误而纳 闷了很长时间：他当时花了 2.5元买了一副裘皮手套，换下他过 去戴的那副毛线手套，可他到了 90岁还为那次令人震惊的奢侈 之举喋喋不休。“时至今日我仍然弄不明白，当时怎么会浪费 2.5毛钱去买那副平平常常的手套。”另一次后来让洛克菲勒大 惑不解的花费是，他以每加仑8角8分的价格买了一种名叫精制 松脂的灯油。有了大规模经济之后，标准石油公司最终能以每加 仑五分钱的价格出售一种更高级的灯油——煤油，后来每逢听到 有人指责他欺骗老百姓时，洛克菲勒总会提醒大家想想这个事 实。
在一个重要的方面，洛克菲勒并没有夸大帐本甲的价值，那 就是它极具权威地回答了这样一个问题，即洛克菲勒是不是一个 贪婪的家伙，事后又利用慈善事业来洗清他“肮脏的”财富。对 此，帐本甲用坚定、清晰的声音回答说：洛克菲勒从小就是一位 热衷于行善的人。在他有了工作的第一年里，这个年轻的职员就 把6%左右的工资捐给了慈善机构，有几个星期捐的数目还要大 得多。“我还保留着最初的帐本。当年我每天只挣1块钱时就拿 出5分、〗毛或者2毛5的硬币捐给那些机构，”他说。他曾捐钱 给设在曼哈顿南部一个著名贫民窟里的“五要点传教会"（Five Points Mission),也施舍过“教堂里的一个穷人”和“教堂里的一位穷妇人。”截至1859年他20岁时，他捐献的比例已经超过了 收入的10%。他尽管是一个坚定的浸礼派，但很早就表现出大 一统基督教的倾向：1859年，他在辛辛那提给过一个黑人钱, 让他去赎出当奴隶的妻子。第二年，他又向一个黑人教会、一个 卫理会教堂和一所天主教孤儿院捐了款。
洛克菲勒乐善好施的天性和他经商的才华一样出众。他曾为 一张4000元的银行期票人迷，同样也为一本1855年出版的书所 f顷倒，这表明了他深刻的自相矛盾的性格。那本书名叫《先贤阿 莫斯?劳伦斯日记书信选摘》，劳伦斯是新英格兰一位富裕的纺织 厂主，他通过精心的安排捐赠了 10万元。“我记得当时我对他写 的信是多么的入迷，”洛克菲勒说，他后来养成的把崭新的钱送 给别人的习惯可能就是从劳伦斯那儿学来的。“嘎嘎响的钞票! 听得见，看得到。我打定主意，只要办得到，以后也给人嘎嘎响 的新票子。”这种想法在一个10多岁孩子身上不管有多罕见和可 敬，但我们必须注意到，这又是一个金钱在他头脑里产生奇妙效 应的例子。他认识到，金钱能够换来道德上的尊严和社会地位， 这些东西比漂亮的住宅和服饰更令他激动不已。
这位助理簿记员似乎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发财并且要应付各 种约会，便开始认真观察起港口附近的商人们的举止，并且注意 到了那些人不求虚荣的作风。比如，他极其敬佩一个名叫L-R- 莫里斯的船运商人，令他印象很深的是“从此人走路的姿态和外 表上，很难看得出他是个大富翁。我也观察过其他的商人并且欣 慰地发现他们在做生意时从不以财势欺人。后来又看到一些人穿 着豪华、珠光宝气的样子，便为他们竟然坠入这种奢侈的生活方 式而感到不幸。”洛克菲勒之所以能保持贵格派（Quaker，基督 教新教教派之一，崇尚节俭——译注）的俭朴装束并且在发迹后 反对像范德比尔特家族（VandeAilt，美国航运和铁路业巨头——译注）和其他镀金时代的阔老们那样盖豪宅、购置豪华游艇、竞 相斗富，这和他的浸礼派信仰不无相关，也和他在生活态度形成 时期从克利夫兰那些富商身上留心观察到的朴素、保守的作风不 无关系。
和出生在他之前的无数年轻人一样，洛克菲勒也指望教会为 解决纠缠不清的家务事提供无所不包的答案。他有一种宗教和生 意两不误的意识，把基督教精神和资本主义思想当做他生活的两 大支柱。查尔斯?达尔文的《物种起源》一书在1859年出版后开 始削弱许多人的信念，洛克菲勒却一直保持着朴素、正统的宗教 信仰。在以后的几十年里，正统的观念受到各种挑战，而洛克菲 勒却恪守着少年时代就建立起来的坚定信念。由于父亲经常做出 不检点的行为，年轻的洛克菲勒渴望对罪恶大张挞伐，大谈自我 拯救和道德重整，这些都是浸礼会话语中的主要内容。浸礼派的 信仰从一开始就成了他克制心中的邪念和他父亲那种不本分的性 格的有力武器。度过了动荡不安的童年之后，他渴望以教会为 家，摆脱自己的家庭那些令他感到耻辱的地方。
约翰和威廉寄宿在伍定太太和她女儿家时，他们4人开始去 附近的一个入不敷出、苦苦挣扎的教堂做礼拜。那座教堂叫伊利 大街浸礼会布道教堂，是3年前由富有的第一浸礼会教会建立 的。教堂建在一块平地上，简陋的白房子上有一个钟塔和几个狭 长的窗子，四周不见一棵树。在19世纪50年代，几场宗教复兴 运动波及了克利夫兰，伊利大街浸礼会布道教堂就是在一次持续 了 150个晚上的奋兴聚会之后建起来的。
这座教堂为洛克菲勒提供了他所渴望的朋友圏子以及他所需 要的尊重与友情。他是在教会执事亚历山大?斯克德的读经班上 学习时，由斯克德吸收到这个教堂里来的。斯克德是开花卉店的苏格兰人，具有诗人风采，喜欢吟诵《诗篇》和《预言书》，似 乎能把圣经倒背如流。斯克德生于1780年，1831年来到美国，4 年后移居克利夫兰。他在做礼拜时高举双手向上帝祈祷，脸上散 发着激动的光采。这位虔诚的老者成了洛克菲勒的良师益友，可 是洛克菲勒在休伊特_塔特尔公司找到工作后去告诉他这个好消 息时，却意外地碰了一鼻子灰，这件事令洛克菲勒终身难忘。 “在我离开之前，他说他很喜欢我，但是他一向更喜欢我弟弟威 廉。我怎么也想不出来他为什么要说这些。我并不为此而疏远了 他，不过我实在搞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
1854年秋天，约翰在亲口作了信仰声明之后由斯克德为他 施了浸礼，成为该教堂正式的一员。洛克菲勒决非是个势利眼， 但他为自己能受到“一个布道教堂的培养”而感到自豪。他尽管 有其世俗的野心，却没有去投机取巧，把加入有钱的教堂或有权 势的教派作为进身之阶。作为一个性格孤僻的外乡人，他为伊利 大街教堂里虔诚的教徒之间温暖、平等的气氛所吸引，用他的话 来说，那座教堂使他有机会接触到了 “最贫穷的人。”浸礼派的 核心教义就是各教堂自治，因此，有地位的家庭很少加入的布道 教堂却是最具民主精神的教堂。来伊利大街教堂的人大多是小商 贩、店员、列车员、工厂工人、小职员、手艺人和其他收入十分 微薄的人。即使在后来更加漂亮的欧几里德林荫大道浸礼会教 堂，其成员依然是平民多于显贵。洛克菲勒后来以发自内心的热 ft说过：“我真是太幸运了，能在我年轻的时候有这些交往的机 会，能为教堂做奉献、为主日学做奉献、和好人共事而感到满足 和喜悦——那是我成长的环境，我为此而感谢上帝!”
洛克菲勒不仅仅是去做礼拜，他还为教堂做了无数的事情。 他不到20岁就担任了主日学的老师、受托人和没有报酬的文书， 为理事会做会议记录。他毫无虚荣心，连十分低下的杂活都乐于做，于是便有一位女同道留下了这段对他无处不在的身影的生动 描述：
在那些年里……几乎每个星期天都能看到洛克菲勒在教堂里 忙着打扫房间、烧火、点灯、清扫路面、为人们领座、读经、祷 告或者唱诗，总之，在做着一个彻底无私的教会成员应尽的一切 义务……c他仅仅是个小职员，挣的钱很少，但是他却向那座破 旧的小教堂里的所有活动都捐了钱。他在这方面一向算得十分精 确。如果他说他要拿出]角5分钱来，谁也别想说动他多拿或少 拿1分钱……。他按时认真地读圣经，因为他知道能从圣经里学 到什么。
人们注意到了他对那所教堂的眷恋之情和尽心爱护它的行 为。从某些方面来看，他成了一名自告奋勇的看门人，打扫简朴 的大厅、擦洗窗子、给墙上的烛台换上新蜡烛或者往屋角的取暖 炉里添柴。到了星期天，他敲响召唤人们来做祷告的钟声，点上 蜡烛，等大家做完礼拜鱼贯而出时，他为了节省又把蜡烛一一熄 灭，只留下一处。他教导别人说：“能省就省，别到了非省不可 时才省，”还劝大家穿着做礼拜的好衣服去上班，以表现基督徒 的自豪感。除了参加星期五晚上的祷告会之外，他在星期天要做 两次礼拜，而且总是显眼地跪在直背椅子上带领大家祷告。他十 分珍惜浸礼会教徒对信仰倾注的强烈情感，这使他得到了在生活 的其他方面找不到的感情慰藉。他是个浑厚的男中音，经过教堂 唱诗班培训后，他能用洪亮的歌喉十分欢快地唱赞美诗。他最喜 欢的一首是“我找到了一个朋友”，诗中用亲切温柔的字眼这样 描述基督：“我找到了一个朋友；啊，多好的朋友！ /他为救我不 惜流血牺牲。”
在这个布满陷阱，等着毫无疑心的朝圣者落网的世界上，洛 克菲勒竭力使自己远离所有的诱惑：正如他后来所看到的那样: “男孩子必须时刻小心躲避周围的各种诱惑，认真选择朋友，并 且像注意智力和物质上的利益……那样注意精神上的利益”由 于新教教徒禁止跳舞、玩牌和演戏，洛克菲勒的私人生活只限于 教堂的社交活动和聚餐，和大家一起玩捉迷藏或者其他一些无害 的娱乐活动。他是个模范的基督徒，经常受到来教堂的年轻女士 们的青睐。“姑娘们全都十分喜欢约翰，”有位教堂成员说：“有 的几乎到了爱上他的危险地步。他在长相上并不特别出众，衣着 极其俭朴、陈旧。那些崇尚精神的姑娘们看上的是他的善良和虔 诚、他对教会的真挚自觉的态度和显而易见的严肃正当的目的。”
在提供柠檬水和糕点的各种教堂聚会上，洛克菲勒逐渐对一 位名叫爱玛?桑德斯的俊俏的年轻姑娘产生了爱慕之心，姑娘却 因约翰不愿扩大他的社交活动范围，坚持在教堂里同她约会而气 恼。对洛克菲勒来说，教堂不仅是讨论神学的地方，还是志同道 合的有德之士的团契，因此他总是不愿走得太远，以免得不到教 会的保护。
洛克菲勒平时尽管落落寡和，却在教堂里养成了终身未改的 爱热闹的习惯，使他生气的是，人们星期天做完礼拜就离开教 堂。“教堂里应该有一种家的气氛，”他始终这样认为。“朋友们 应当乐于相聚，并且欢迎陌生人加入。”即使到后来，每当大批 的人聚集在教堂门口以求一睹世界首富的风采时，他仍然会同众 人握手，享受一下这家庭般的温暖和喜悦。同大家握手对他具有 象征意义，因为那是“一只伸向某人的友情之手，此人有所不知 的是，大家需要他，这样能把许许多多的人引到教堂里来。我到 现在还能体会到一开始和人握手时的那种感觉。我一生一世都在 用这种方式对别人说：‘我是您的朋友。’”
洛克菲勒对商业界里居高临下的待人方式很反感，更不能容 忍教会里有这种态度。由于布道教堂不自筹资金，洛克菲勒和其 他的受托人只好听从上一级教堂指手划脚。“这种情况使我们更 加坚定了决心，要让他们看看我们靠自己也能行。”随着洛克菲 勒的宗教信仰越来越坚定，他成了最关心教堂俗务的人，认为应 该像经营一个井井有条的企业那样管理那些事务。机会很快就来 了：教堂向一位执事借了一笔2000元的抵押贷款，但后来却连 利息都还不起了。洛克菲勒要维持教堂的偿付能力。一个星期 天，牧师在布道台上宣布说，那位债主威胁要取消回赎抵押物的 权利，把教堂归为己有。要想使教堂继续存在下去，需要很快筹 集到2000元钱。大为震惊的教徒们鱼贯而出时，发现洛克菲勒 守候在门口，拦住大家要每人答应各自认捐的具体数目。“我求 爷爷、告奶奶，有时几乎是在威逼，等对方答应后，连忙把他的 姓名和钱数记在我的小本子里，接着又去劝说下一个有可能出钱 的人。”在他早年生活中，也许没有比这件事更能体现出他那种 百折不挠地追求商业目标的精神了。“这个计划令我倾心，”他承 认道。“我捐出了自己所有的钱，我第一次有赚钱的野心就是由 于这件事和一些我经常参与的类似的事务。”他大约用了几个月 的时间筹集到了 2000元钱，保住了教堂。到了 20岁那年，他已 经成为教堂里的第二号人物，地位仅次于牧师了。
约翰…?洛克菲勒受的大多是斯巴达式坚忍、禁欲的农村教 育，几乎接触不到大城市的文化，头脑里装的基本上是来自他所 在的那个原教旨主义浸礼会教堂的戒律和箴言。他一生都从基督 教教义中汲取有关生活的实用教诲，强调宗教在指导世俗事务方 面的作用。美国公众可能弄不明白他是如何把他的掠夺本性和宗 教信仰调和到一起的，不过，他年轻时那座教堂传布的道理大多 是——至少洛克菲勒那样认为——鼓励他挣大钱的嗜好的。他信奉的这个宗教非但没有为他设置障碍，反而好像在为他打气助 威，在他身上充分体现了教会和商业之间有时不甚稳定的合作关 系，这种关系使人明确地看到南北战争后的美国经济新出现的特 征。
洛克菲勒坚信不移的一点是，他的事业得到了上帝的赞同， 并且斩钉截铁地说：“我的钱是上帝赐予的。”在主日学讲课的几 十年里，他从圣经里找到了许多支持这个说法的证据。（当然， 批评他的人同样能从中找出许多与之相反的说法，提醒人们财富 的害处J富兰克林小的时候，他父亲就不断地往他脑子里灌输 这样一条谚语：“尔等不见发奋经商者将与诸王并肩乎?”洛克菲 勒就经常把这段课文讲给大家听。马丁 ?路德（Martin Luther, 1483—1546，德国人，16世纪欧洲宗教改革运动发起者，基督教 新教路德宗创始人——译注）曾告诫他的信徒们说：“即使[你 们的工作]从表面上看卑微低下，但你们一定要坚信它伟大可 贵，这不是因为你们本身的价值，而是因为你们的工作在神的珍 宝即上帝的教义和戒律中占有一席之地。” 19世纪许多杰出的神 学家都赞同加尔文（John Calvin，1509—1564，法国人，16世纪 欧洲宗教改革家，新教加尔文宗创始人——译注）的观点，即富 裕是神恩的体现，贫穷则表明受到上天的冷落。亨利?沃德?比彻 (Heniy Wan! Beecher, 1813—1887，美国新教领袖，主张废奴和 妇女参政——译注）把贫穷称做是穷人的过错，他在一次布道中 宣称：“一条基本正确的命题是，哪里的宗教最深人人心，哪里 的经济就最繁荣。”
关于上帝为何单单给予约翰…?洛克菲勒如此丰厚的恩赐这 一问题，洛克菲勒总是说坚信自己只是个管家的训导——根据这 个说法，富人只是上帝手里的工具，是自己的金钱的保管人，通 过他把这些钱用到正当的事业上去。“我一直财源滚滚，如有天助，这是因为神知道我会把钱返还给社会的。”洛克菲勒是在年 近80时说这番话的，但人们不禁要问，挣钱和捐款之间的这个 等式是否只是到后来才进入他的头脑里的。不过，他在K)多岁 时就已经对为慈善事业掏腰包表现出明显的兴趣，而且坚持认为 自己很早就看到了挣钱和花钱直接有着密切关系。“我清楚地记 得我一生的财务计划——如果我能这样称呼它的话——是在何时 形成的。那是在俄亥俄州参加一位上了年纪的可亲的牧师主持的 礼拜上。他在布道中说：‘要去挣钱，光明磊落地挣，然后明智 地花出去。’我把这句话记在一个小本子里了。”这句话和约翰? 卫斯理（John Wesley，1703—1791，英国人，曾去北美传教，新 教卫斯理宗创始人——译注）的名言不谋而合：“‘能挣钱’者和 ‘能省钱’者若同时又是‘能给予者’，便能获得更多的神恩。” 洛克菲勒就是以这种精神复式簿记法来运作的：及时行善，并以 此作为无可争辩地证明自己财富清白的依据。他早年的慈善行为 很可能是给自己的内心发放了某种许可证，允许自己以无比的 ——而且时常是无耻的——斗志去追逐财富。
正如马克斯?韦伯所说的那样，倡行禁欲的基督教是培养未 来商人的举世无双的温床。比如，征收什一税的做法能逐渐培养 人们节俭、克己和认真做预算等习惯，这些习惯对任何一个雄心 勃勃的资本家都是无价之宝。约翰?洛克菲勒代表了最纯粹的 新教徒工作道德，其生活方式同韦伯的这部经典之作如此一致， 使得它读上去就像是洛氏的精神传记。韦伯的部分言论特别适用 于洛克菲勒，认识到这一点也许很有用。韦伯认为，清教徒创立 的宗教使世俗活动得以合法化，因为“凭自身努力挣钱是生活的 最终目的。”他们用理性的、有步骤的方式来经商，把魔术逐出 市场，将一切都简化为方法c由于富足是将来得救的标志，上帝 的选民工作特别勤奋，以确保自己得到上帝的恩典。即使那些聚敛了巨大财富的人也在继续工作，因为他们显然是为上帝的荣耀 而不是为自我扩张在工作。教会无意鼓励贪欲，因此它设法绕开 了这个问题，它运用的方法是，如果把追求金钱引导成一种天职 ——即坚定地献身于一项生产性任务——便可将其合法化。一旦 某人发现了自己的天职，他理应全力以赴地为之献身，由此赚来 的钱财也就被视作得到上帝佑助的标志了。
清教徒强调天职所产生的副产品是，把宗教和经济范畴之外 的活动一律置于次要的地位。教徒不应寻求超出家庭、教堂和业 务范围之外的乐趣，把时间浪费在闲聊和各种奢侈的消遣上是最 大的犯罪。虔诚的清教徒应当一心挣钱，有了欲望的冲动只能克 制，不能让步。正如韦伯所说的那样：“无限制的贪欲与资本主 义完全是两回事，在精神上更是风马牛不相及。相反，资本主义 可能同克制——至少是有理性地缓解——这一非理性的冲动反倒 是一码事。”这就是说，人必须节俭方能致富。韦伯认为，人必 须有节制地生活、克己才能带来富裕。这种清教徒文化的核心里 隐含着一对致命的矛盾：善男信女的德行使他们致富，而他们的 财富反过来又有可能毁掉他们的操行。科顿?马瑟（Cotton Mather, 1663—1728，美国新教牧师——译注）在17世纪90年代谈 到普利茅斯殖民地时宣称：“宗教产生了富庶，而这些儿女却吞 食了母亲。”这一矛盾令约翰?洛克菲勒和他的后代们进退维 谷，迫使他们向财富所产生的不良效应进行不屈不挠的斗争。
我们应当看到，在韦伯所分析的4个主张禁欲的主要新教团 体里，只有浸礼会派否认宿命论，因而不能把财富解释为上帝恩 典的可靠标志。在另一方面，正如韦伯指出的那样，浸礼会派的 一些教义有助于其信徒在市场上发迹。浸礼会派反对宗教偶像崇 拜，贬低作为得救手段的各种圣礼的作用，自己建立了一套十分 适合资本主义社会进步的理性的世界观。洛克菲勒相信，自己既然拥有上帝赋予的挣钱天分，便有责任发挥这一天分，并且因此 而得到上帝的慷慨回报——这些全都符合浸礼会派的教义。正由 于此，他发现宗教非但没有阻碍反而促进他去实现其抱负。在别 人眼里，他在这个一向欢迎劳动人民并且对富人怀有疑心的教派 中是个异类，他却从来不这么认为。
在停止谈论洛克菲勒早年所接受的浸礼会派教义熏陶之前， 我们应当注意到，他年轻时的经济气候肯定加深了他的宗教信 仰。1857年，当时他还在休伊特-塔特尔公司上班，美国进入 了经济萧条期，其直接原因是克里米亚（Crimea，位于黑海和亚 速海之间的半岛，1853年俄国与英、法、土耳其等国之间于该 地爆发战争——译注）在1856年结束，这使从这场战争中获利 的美国农民受到了打击。造成这场危机的更加深刻的原因是长达 10年的对铁路债券和土地的疯狂投机行为，助长此风则是大举 借贷。随着5000家企业关门，数10万工人无事可做，19世纪50 年代的这场热火朝天的投资活动突然之间便戏剧性地偃旗息鼓 了。
和在20世纪30年代爆发的“大萧条” 一样，人们对一个蒸 蒸曰上的经济竟然会悲惨地停顿下来而感到震惊。当时有一位观 察家指出：“实在令人大惑不解的是，眼看就在健康、强劲地发 展当中……整个国家……居然猛地一下停了下来，无法再前进 了——同时，我们也从发财过好日子的梦想中猛然醒了过来，发 现自己破产了，成了穷人。”接下来便是一番歇斯底里般的捶胸 顿足，詹姆斯?布坎南总统（1857—1861年在任——译注）坚持 认为，这场危机的到来“纯粹是由于我们的奢侈以及罪恶的纸币 体系和银行贷款，它们刺激了人们在股票上进行疯狂的投机和赌 博。”
许多新教教徒并没有怪罪工商界，而是把这场危机解释为上帝对这个变得松懈、追逐名利和自甘堕落的社会实施的惩罚。有 位波士顿社会改革家从这次衰退中看到了弥补的办法，希望它 “能提供有益的、急需的教训……并且把一切现有的东西都还原 到更为清醒、稳健、健全的境况。”这一全国性自责情绪推动了 一场所谓的“商人再生”（Businessmen’s Revival)的宗教运动。1857年，许多城市的商人们在午餐时聚在一起做祷告，公开发 誓摈弃酗酒和其他恶习。在这场广泛的忏悔运动中，各地浸礼会 教堂发展了数以万计的信徒。商界这次从洋洋得意到垂头丧气 ——反映在宗教界则为从罪恶到获救——的经历很可能加强了洛 克菲勒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成熟商人的保守性，同时也坚定了他 早已根深蒂固的浸礼会派信仰。他说过：“逆境和压力是培养年 轻人成才的多好的一所学校啊！ ”
1857年的大悲剧无论带来了怎样的恐慌，威廉?埃弗里?洛 克_勒的行医之道却在那一年显得很红火，使他能在短期内供养 和欺骗了两房妻小，1856年春天，比尔再度出现在克利夫兰， 与儿子约翰和威廉一起寓居在伍定太太家，一边为家人寻找一个 固定的住处。他当时以威廉?莱文斯顿医生的名义断断续续地和 安大略的玛格丽特?艾伦家住在一起，此刻，在永远抛弃第一位 妻子及其儿女之前，他必须做一些最后的安排。他在塞达大街 35号找到了一座待租的很宽敞的砖房，里面有室内厕所和浴室 等在当时算很豪华的设施。于是，他把伊莱扎和孩子们从帕马接 到那儿，约翰和威廉也搬岀了伍定太太家，和全家人团聚。这 时，比尔决定让约翰出钱补贴家用，并且交房租，数目同过去付 给伍定太太的--样。
1857年，比尔决定在克利夫兰市内切西尔大街为家人盖一 栋坚固的砖房，作为诀别时的礼物，好使自己抽身而去时觉得问心无愧。“1857年，父亲让我盖一所房子，”约翰…说，企图为 这件事涂脂抹粉。“这是一堂自力更生课。他把钱给了我，告诉 他想要哪一种式样，并且把做这件事的所有细节都交待给我二我 画了示意图，买了材料，请了建筑师，盖起了房子。”比尔是不 是把这件事看作他抛弃家庭、听任其受命运摆布之前对约翰进行 的某种最终测试抑或是上一堂有关经商的速成课？因为他告诫儿 子说：“我要走了，但我必须信赖你的判断力。”也许比尔只是不 想自己动手，找这些麻烦？
洛克菲勒完全有理由为自己主持建造这座房子所立下的功绩 而感到自豪，这对一个在公司里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的年仅18 岁的年轻人来说，不啻是一项壮举。他就像搞了一辈子建筑似 的，从8个建筑承包商那里得到报价，选择了其中报价最低的一 个。他怀着对自己判断力的绝对信任审查图纸、谈判合同、签付 帐单。实际上，由于他如此认真地监督承包商，如此热心于在讨 价还价中胜人一筹，结果使对方在这个项目上赔了钱。假如这是 比尔对儿子能力的测试，那么他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
根据一种说法，他家在约翰还用不用为住这所新房子付房租 的问题上发生了争论。他大概认为自己有权免费住自己盖的房 子。可是魔鬼比尔却有他自己的仲裁规则，认为伊莱扎的抗议无 效。“你买下了你自己的时间，对不对?”他对儿子说。“你现在 得到的是你自己的，对不对？那好，你就得付给我食宿费。”人 们再一次对比尔的无耻嘴脸感到诧异，而且这诧异的程度决不亚 于看到他儿子面对接二连三的挑衅逆来顺受时所感到的惊讶。
洛克菲勒家又一次在克利夫兰安顿下来之后，由于比尔再度 退出场，在50年代末的某个时候同玛格丽特?艾伦一起去费城另 起炉灶，约翰便被委任为新的一家之长了。在以后的几年里，比 尔竟然不可思议地纠缠在约翰的事务里，并且在此后的50年当中继续像一个高大的、笑咪咪的魔影不时地出现在约翰眼前。不 过从那一刻起，比尔的双重生活之间和两个妻子之间的距离开始 越变越宽，最后成了不可跨越的鸿沟。具有绝妙（对比尔来说自 然是难以忍受的）讽刺意味的是，这个诡计多端、自私绝顶、见 钱眼开的骗子背弃家小之时，正是他的长子开始聚集有史以来最 大一笔财富之日。约翰?洛克菲勒栖息在一个禁欲的天地里， 在这个天地中，公认的力量和精神健康的标志是：打消忧虑、奋 力向前，而不是对父母的弱点近乎病态地喋喋不休。假如约翰对 比尔怀有报复心的话，那么，在他获得胜利却丧失任何财产继承 权的那个清晨，他父亲的离去肯定令他私下感到快意。
伊莱扎很可能做梦也想不到，为比尔带大了 5个孩子之后， 他居然换了一个更加年轻的女人，不过今非夕比，此时的她比几 年前更能承受失去丈夫之苦的能力了。她父亲约翰?戴维森于 1858年6月1日去世，给她留下了一笔发放到1865年的年金， 然后她便可继承其本金。有两个儿子赚钱——威廉此时正在休伊 特-塔特尔公司担任约翰手下的一名簿记员——以及比尔偶尔提 供的资助，伊莱扎总算能够靠自己度日了。她特别依赖于她的长 子，那是个似乎无所不能的天才青年，沉稳可靠，与她那个不负 责任、反复无常的丈夫恰成对照。伊莱扎此时已经40多岁了， 照片上那时的她是个穿着整洁、忧郁僬悴的妇人。19世纪的女 人不能选择离婚。当年轻率地投人那个年轻漂亮的小贩的怀里， 到头来落了个早早守空房的结局。比尔是她惟一的机遇，她不顾 一切地摆脱单调乏味的农村生活的行为以及这场不光彩的婚姻， 使她和她的长子两人一生都对轻浮的男女和卤莽的行为存有戒 心。
西奥多?德莱塞（Theodore Dreiser, 1871—1945，美国小说家，主要作品有《嘉莉妹妹》、《美国的悲剧》等——译注）根据 芝加哥公共交通巨头查尔斯?耶基斯（Charles Yerkes，1837— 1905,美国金融家——译注）的一生创作了长篇小说弗兰克?柯 柏乌三部曲（即欲望三部曲，柯柏乌为主人公名——译注）。德 莱塞在小说里描述了柯柏乌对其上司们独具慧眼的认识，这使他在做第一份工作 家谷物代理行的小职员——时便脱颖而出。“他能够看到他们的弱点和短处，比年纪大得多的人看一个 孩子更有准头。”这话恰好拿来形容洛克菲勒那双锐利的冷眼， 他在休伊特-塔特尔公司里观察年长者时用的就是这对眼睛。他 很尊敬他的上司，但从不把他们奉若神明，总是能看到他们的短 处。在公幵场合里，他对比他年长25岁的艾萨克?休伊特表现出 极大的尊重，但私下里却要对他刻薄得多，称他是“不知足的” 人，老是有官司缠身。
洛克菲勒虽然年纪轻轻，却很快就感觉到自己所得的工资太 低。塔特尔在1857年退出公司之后，洛克菲勒被提升为主任簿 记员，年方17岁便承担起了那位抽身而去的合伙人留下的全部 工作。塔特尔当合伙人时每年的收入是2000元，而洛克菲勒只 得到500元，这种令人恼火的不平等待遇只是到了 1858年休伊 特给他提到600元才稍稍有所缓和。这孩子在发起偿还教堂抵押 贷款的活动和在切西尔大街负责盖房子时表现出了不可思议的自 信，这时又以同样的自信开始为自己做生意，他尝试过做面粉、 火腿和猪肉生意，数量尽管不大，但每次都有赚头。很快，这个 年轻商人便在克利夫兰各个码头上逐渐成了个人物，大家都称他 为洛克菲勒先生。
他离开休伊特的公司是由多个因素促成的。尽管工资问题令 他耿耿于怀，他却一直等到经济从1857年下滑后又陡然回升时 才提出辞职。他负责记帐，所以能看出公司因这次经济萧条而濒临破产并且前景渺茫——这一点已经从休伊特的作为中得到了证 实：他精明地把自己手中大量的房地产股份与他在公司里的股本 分离幵来。老比尔一向喜欢当个体金融家，他借给过休伊特 1000元贷款，当约翰告诉他公司处境不妙时，他闯进休伊特的 办公室，要他马上还钱并且如愿以偿。
约翰…?洛克菲勒不是那种在没有进帐的公司里混日子的 人。他在事业上极少走冤枉路，只要发展时机成熟，他决不会踯 躅不前。他向休伊特提出要把工资提到800元，手头缺少现金的 老板犹豫了好几个星期才说自己只能付700元。事后洛克菲勒 说，假如休伊特答应了他的要求他会留下来的，不过又说：“即 便如此，我也在做准备，要大干一场。”正当1858年初他和休伊 特发生争执时，一个诱人的机会解决了他俩的矛盾。洛克菲勒有 一个年轻的英国朋友莫利斯?克拉克（Maurice B. ClaHc), 28岁的 克拉克在同一条街上一家名叫奥蒂斯?布劳内尔的农产品销售公 司上班。他俩是在福尔索姆商学院时的同学，又同住在切西尔大 街。用克拉克的话说，洛克菲勒当时已经有了 “具备非同一般的 能力和可靠性的年轻簿记员的名声”。克拉克提议他俩自己成立 一家经销农产品的合伙商号，最初各投资2000元——相当于 1996年的3.6万元。奇怪的是，洛克菲勒虽然干了将近3年，当 时手头却只有800元钱，只相当于他一年的工资，这点钱离克拉 克提出的数目差得太远了。
当他正在设法筹集这笔钱时，他父亲告诉他，自己一直想等 每个孩子到21岁时给他1000块钱，现在决定提前给约翰。“不 过，约翰，”怕儿子喜出望外，他又说，“利息是10%。”比尔刚 刚从休伊特那里要回1000块钱，很可能想从这笔闲置资金里获 得高收益。约翰对父亲了如指掌，根本不指望会白拿钱，便接受 了这笔高出当时市面利率的一分利贷款。于是，1858年4月1日，得了这笔贷款的约翰…?洛克菲勒离开艾萨克?休伊特，同 克拉克一起在临河大街32号合伙成立了克拉克-洛克菲勒公司， 年方18岁便跻身贸易代理行合伙人之列。“给自己当老板的感觉 真是太棒了，”洛克菲勒说。“我心里得意极了——我成了一家有 4000元资本的公司的合伙人!”这个时刻对他来说意义重大，第 一天下班后，他回到切西尔大街的家，跪下来恳求上帝保佑他新 开的买卖。
洛克菲勒对自己在休伊特-塔特尔公司的学徒生涯从不感到 后悔，他和许多靠个人奋斗发迹的人一样，对自己早年的日子充 满了缅怀的深情。如果说他和别人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他把 整个那段经历浸泡在感情的糖汁里，时间越久那糖汁就变得越稠 也越甜。即使到了 1934年他95岁的时候，洛克菲勒还在试图用 他当年在休伊特-塔特尔公司迈出勇敢的第一步和他在经商时所 表现的动人的浸礼会精神来激励他的一个孙子。“哦，那些必须 为自己打基础、为一生的开端而奋斗的年轻人是多么有福呀！我 永远对那3年半的学徒生涯和一生中等待我去克服的困难感激不 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