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过去、现在与将来
得益于父亲的长寿,洛克菲勒比他所有的兄弟姊妹都活得 长。弗兰克晚年当了克利夫兰两家钢铁公司的副总裁,但一直对 约翰心怀憎恶,至死都耿耿于怀。1916年,约翰给了弗兰克的3 个女儿每人1000元钱,并打算建立一笔信托基金,以便向她们 提供终身收入。尽管如此,1917年初因中风而卧床不起的弗兰 克还在咒骂他的长兄。“我经常陪伴他,他死的时候我就在他身 边,”弗兰克的一位朋友说。“如果我告诉你,弗兰克在他最后那 段日子里最害怕的就是约翰可能会来看他,你就不难体会到他对 其兄的感情到了什么地步。” 1917年4月弗兰克死后,约翰和威 廉参加了在克利夫兰湖景公墓举行的葬礼,弗兰克的棺材放进了 由他亲自选定的、远离洛克菲勒家族其他成员的一处墓穴。弗兰 克的妻子海伦和3个女儿不想把他这段疯狂的宿怨维持到底,葬 礼结束后,她们亲切地接待了约翰,约翰则把这位已故弟弟未能 清偿的贷款一笔勾销了。
洛克菲勒在他一生最后的20年里感到了甜蜜的童年回忆对 他的无形的吸引。1919年6月,就在他80寿辰前夕,他和威廉 开着3辆装得满满的克莱恩-辛普莱克斯牌旅行车,前往童年时 住过的草木葱郁的芬格湖地区。他俩回到了里奇福德、莫拉维亚 和奥韦哥,那些回忆对他俩如此珍贵,使得他俩从此后每年都要 故地重游,直到1922年威廉去世为止。俯瞰奥乩斯科湖美景的 莫拉维亚老屋这时住上了从奥本监狱来的犯人,巧得不能再巧的
是,那些犯人就在附近的洛克菲勒高速公路上干活。洛克菲勒最 后一次去莫拉维亚时,他凝视着那栋老式木板房子,摘下帽子低 下头去,像演戏一样地宣告:“别了,老屋!”几天后有报道说, 大概是由于烟囱年久失修,那栋老屋失火后烧得一干二净。洛克 菲勒对这段消息深有感触,在一本没用过几页的日记本里草草地 写道:“那是我们做第一笔生意的地方,我们在那儿养过一群火 鸡。”他是那样令人难以想像地久久沉浸在对孩提时代乡村生活 的回忆之中,眼前的生活对他来说反而时常变得不真实了。
1922年的6月,威廉?洛克菲勒在一次纽约北部之行后,因 为嗓音发哑去看医生,并被确诊为患了喉癌。在身体日益衰弱的 情况下,他有一天仍然决定骑马慢步穿过中央公园,结果染上了 肺炎,很快便死去了。洛克菲勒在写给亨利?克莱?福尔杰的一封 信中赞扬他弟弟是个“意志坚强、足智多谋、温和友善的人。” 威廉虽然在约翰面前处处相形见绌,但死后依然留下一笔可观的 遗产,价值约2亿元(相当于现在的18亿),令佩恩?惠特尼 (Payne Whitney)和托马斯?福琼?瑞安(Thomas Fortune Ryan, 1851—1928,美国金融家,去世时为全美第一大富翁——译注) 的遗产黯然失色。不过,尽管约翰曾劝说威廉向教育和医疗项目 捐款,威廉除了捐过100万元用于战争抚恤之外,再没做过任何 善举。事实上,威廉把全部遗产都给了他的4个孩子:埃玛?洛 克菲勒?麦卡尔平(E_ Rockefeller McAlpin)、威廉?古德塞尔? 洛克菲勒(William Goodsel〗 Rockefeller)、珀西?埃弗里?洛克菲勒 (Percy Avery Rockefeller)和埃塞尔?杰拉尔丁 ?洛克菲勒?道奇 (Ethel Geraldine Rockefeller Dodge)0
到1922年为止,洛克菲勒失去了父母、4个兄弟姊妹、妻 子、大女儿、2个外孙和大部分生意场上的老朋友。他向亨利- 克莱?福尔杰怀旧道:“当年的老朋友一个个离开了,我们这些老
家伙自然应该联系得更勤一些。”他开始情有可原地操心起自己 的寿限。1919年7月他80寿辰时,小洛克菲勒想送他一辆劳斯 莱斯轿车,他却问那要花多少钱,并且收下了一张1.4万元的支 票而不是那辆汽车。作为庆祝活动的一部分,洛克菲勒告诉报界 自己衷心希望能够活到】00岁,并将把他身体健康的原因归功于 打高尔夫球和每天喝一勺橄榄油。满头银发的比格尔医生再次重 申了他早就做出的预言:“洛克菲勒先生将活到100岁。”洛克菲 勒和比格尔医生握手约定:要在1939年7月8日那天一起打一 局高尔夫球。可惜的是,比格尔医生爽约了:他在20年代去世, 而他那位大名鼎鼎的病人却恪守呼吸新鲜空气和每天休息5次的 比格尔养生之道,不屈不挠地活了下去。由于节制的饮食习惯, 加上大部分骨质疏松,洛克菲勒的体重降到不足100磅。以前高 大修长的他如今成了一个干瘪的小老头,还不如他儿子高。
洛克菲勒尽管容貌怪异、形如槁木,却仍能敏锐地注视着这 个世界,打量生人的时候两眼充满警惕的神情。他尽力排除一切 消极情绪,满脑子是对上帝恩赐的虔诚、感激之情。他虽然感到 有些孤独,偶尔也有情绪低落的时候,但事后就振作起来,心情 显得比以前更加舒畅。无论在高尔夫球场上还是在餐桌上,他总 是有六到八个人陪在身边,还结识了一批比自己年轻的伙伴,其 中不少是女士。他在86岁生日时写了一首甜得发腻的小诗:
从小学会干和玩, 一生就像过长假; .
除了玩耍就是干—— 烦恼忧愁一齐拋—— 上帝天天待我好。
善变的洛克菲勒在一生中一方面遵循一定之规,一方面又不 断重新塑造自己。H,G?威尔斯写道:“显而易见,他在其一生的 每一个阶段里都有所发展和开拓。”其中最令人惊叹的变化也许 就是他摆脱了维多利亚式旧习俗的约束之后对女人态度的改变。 从塞迪抑制本性的影响下解脱出来的洛克菲勒变得很不地道。一 天,有位老同事威廉?谢泼德(William T. Sheppanl)向洛克菲勒 介绍一位莱斯特夫人,洛克菲勒挑逗地说:“谢泼德先生,您的 朋友莱斯特夫人非常耐看。”小洛克菲勒在一边惊得目瞪口呆。 “请您原谅,”他向莱斯特夫人表示歉意道,“家父只不过用了几 个他不知其义的俚语而已。”莱斯特夫人显然并不在乎,她反唇 相讥道:“哦,洛克菲勒先生,您用不着为令尊道歉。”
为了让洛克菲勒高兴,几乎每次打高尔夫球时都有一位女士 参加。他每当打出一个好球,就兴奋地模仿当时流行的查尔斯顿 舞步跳上一阵,一边还对那位女士说:“你该为这个球吻我的 手J当一群人在公共场合围住他时,他总是惹人注目地向年轻 漂亮的女人招手致意。有位摄影记者写道:“他就像个戏耍时的 小男孩。”洛克菲勒生平第一次有了一位固定的女友:来自康涅 狄格州布里奇波特的胖胖的艾拉?沃纳夫人(ImWamer),她是 一位光学仪器生产商的遗孀,后来成了基奎特和奥蒙德比奇的常 客。
洛克菲勒越来越多地把午后出门开车兜风当做耍弄花招的良 机。他戴上黑色或褐色的护目镜遮挡阳光,有时还向同车的女士 借来面纱,像演戏似地蒙在脸上,两头拴在耳朵上。他挤在后排 座上2位体态丰满的女士——通常是邻居或客人——中间,3人 膝盖上同搭一条毯子,他就像半大男孩一样用两只淫荡的手在毯 子下面乱摸一气,对此已是无人不知。这个曾是克己楷模的男人 如今有时就像一个手指发痒的老色鬼。波坎蒂科的园丁主管和猎
场看守人汤姆?派尔在每天出门兜风的车队里负责开第二辆车, 他经常被主子的无耻举动惊得瞪目结舌。一天下午当洛克菲勒的 车停在红灯前时,一位和他一起坐在后排的年轻女士突然跳下车 来,钻进了派尔的车。“这个老混蛋!”她骂道。“应该给他带上 手铐。”派尔注意到,当地一些老女人很喜欢坐在热乎乎的后排 座位上,还经常要求下次再来。“我总是搞不懂,是不是不同女 人受到的待遇不同,还是有些女人觉得让一个90岁的百万富翁 又掐又拧很舒服。”
洛克菲勒就像倒过来活似的,到了 90多岁才迟迟进人青春 期。这就好像他在取得了他那些异乎寻常的成就之后才得到了惟 一一样不曾属于他的东西: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他在精神上越 活越年轻,衣橱里挂满各种各样花里胡哨的奇装异服,简直成了 时装模特。此时的他拥有60套人时的衣服和好几百条领带,有 时一天要换3次服装。小洛克菲勒惊讶地发现,他父亲殷勤地陪 女士参加奥蒙德比奇饭店举办的音乐会和舞会。“你现在过得真 是快活无比:今晚看歌剧,明晚参加州长的舞会,”他写信对父 亲说。“但我希望在我和艾比到达之前,一切能平静下来。”令人 费解的是,在此前后,洛克菲勒还爱做一些古怪的行为。一天晚 上,听到大家在餐桌上谈论起玉米,洛克菲勒说:“我从来没有 长过它(在英语中“玉米” 一词还有“鸡眼”的意思——译注), 不信我可以让你们看看我的脚”——说着,他脱下鞋袜,把一只 光脚放到了餐桌上。
一天下午他和客人开车在佛罗里达乡间兜风,汽油快用完的 时候,他们在附近的村子里找到一家加油站。一个嗓音沙哑的农 妇走出来,司机请她加5加仑汽油——令那妇人感到很惊讶,因 为个头这么大的汽车用5加仑油实在太少。他们去哪儿?她问。 洛克菲勒从后排座位上探出身来尖声叫道:“亲爱的女士,我们
正在去天堂的路上。我们早晚会到那儿的/那妇人怀疑地盯着 他。“不管你是谁,都是在去天堂的路上,”她对洛克菲勒说。 “可我要警告你,用五加仑汽油是无论如何到不了那儿的。”这件 事成了洛克菲勒最爱讲给别人听的故事之一。如果车上有空座 位,他经常捎上行人或搭车的人,这样他就能继续有人聊天了。 洛克菲勒每年都要在奥蒙德比奇为邻居们举行一次圣诞聚 会。凯斯门茨大门上亮着一盏光芒四射的伯利恒(耶稣基督的诞 生地——译注)之星,每扇窗子都摇曳着烛光。洛克菲勒身穿礼 服出现在众人面前,深鞠一躬,说一些节日的贺词,然后分发礼 物。接着,他带领大家唱圣诞颂歌,还和孩子们一起吹奏乐号。 洛克菲勒在陌生人面前表现得越来越热情。一天,当地一位报社 编辑乔治?里格比(George N. Rigby)写了一篇题为《与众不同的 奥蒙德》的文章,盛赞该城待人友善。洛克菲勒前去向他道贺, 他俩便站在报社门外一条铁路侧线旁聊了起来。路过那里的火车 上的乘客认出了洛克菲勒,纷纷挤到车窗前拍起照来。洛克菲勒 对人们的关注毫不介意,似乎还从中自得其乐。回到汽车上后, 埃文斯夫人责怪地问他是不是故意出自己的洋相。“当然是,”他 说。“不过我是想证明一下里格比先生的那篇《与众不同的奥蒙 德》说的是事实。”
一生都在逃避报界追踪的洛克菲勒如今证明自己天生就是新 兴媒体——电影中的表演大师。赫斯特手下的新闻记录片公 司——有声电影公司的摄影师柯特?恩格尔布莱希特(Curt Engel- bi^cht) 一直缠着洛克菲勒,直到他答应拍电影为止。1929年90 岁生日那天,洛克菲勒身穿时髦的浅灰色长礼服和白坎肩,钮扣 上别着一朵花,对着摄影机切了一个巨型蛋糕,还做各种即兴表 演,整整用了 2个小时。恩格尔布莱希特回忆道:“他在那部片 子里唱主角,演得很来劲,直到最后一寸胶卷用完才肯停下来。”
在美国各地的电影院里,观众从屏幕上看到约翰?洛克菲勒在用 力但又笨拙地猛击高尔夫球,还领着亲朋好友们乱纷纷地高唱赞 美诗。人们突然发现,在这个早就成为美国传奇人物并落后于时 代的老先生身上竟然也有惹人喜爱的地方。
洛克菲勒的形象为什么突然发生了变化?这位巨头一向是检 验美国人对金钱的态度的试金石,而在20年代整个国家都在崇 拜金钱。时光的流逝也淡化了人们对他的种种蔑视,这些似乎已 经属于一个早年的、被人遗忘的时代。同时,他还代表了一种日 益受人推崇的美国人形象:一个务实、勤俭、寡言少语但奠定了 整个国家工业基础的人。这些如今已被靠薪水为生的经理和公司 官僚所接替的第一代实业家们在人们的回忆中罩上了一层新的英 雄般的光辉。洛克菲勒的形象得以提高的最显著的原因也许在 于,公众如今更多地把他与慈善行为而非标准石油公司相提并 论。曾经敌视他的新闻界此时成了最喜欢吹捧他的部门。普利策 手下的《世界报》在1923年发表社论说:“在明智地支配一笔巨 大财富方面,谁也未必能超过洛克菲勒,”而赫斯特的报纸也不 甘落后地说:“自从挪亚方舟在亚拉腊靠上陆地以来,全世界有 史以来捐赠钱财最多、取得效果最好的非洛克菲勒家族莫属。”
尽管洛克菲勒在蒸蒸日上的20年代为了赶上时代潮流而变 得衣着人时,他儿子却一直穿深色服装、戴白色硬领。这时的小 洛克菲勒已年过半百,头发开始花白,戴上了眼镜,模样就像一 个老古董。1923年,小洛克菲勒像是要退回到更令他感到惬意 的过去一样,请伦敦的查尔斯把他在百老汇26号的办公室重新 装修了一下,査尔斯为他配备了从英国一栋都铎式大宅里拆下来 的橡木护墙板、镶有铅框玻璃的书柜、16世纪伊丽莎白一世风 格的会议桌和一个17世纪詹姆斯一世风格的长餐桌。就在各标
准石油公司大发汽车财的时候,小洛克菲勒宁可坐四轮马车,一 直坐到飞机跟前才肯下来。
最能说明这父子俩为人迂腐或引起人们争议的莫过于他俩坚 决支持禁酒这一点了。他俩不但平生滴酒不沾,而且一贯支持反 对酒馆联盟,自该组织于1895年成立以来,共向它赞助了 35万 元资金。宪法第18条修正案实施之前,洛克菲勒曾怀疑过禁酒 令是否会有效。“它是毁灭的邪恶代表,”他这样对酒发表评论 道,“但人们还要生产和销售它。它是魔鬼的得力助手。”然而, 洛克菲勒父子不管私下如何心存疑虑,始终坚决支持禁酒运动。 在那些酒徒眼里,小洛克菲勒就像一个富裕而又顽固的道学先 生,连一杯啤酒也不让工人们喝。“喝了第一杯啤酒就会喝第二 杯,”他说。“所以我认为一杯都是多余的。”到了 1926年,小洛 克菲勒对禁酒运动产生了很大的怀疑,他撤回了对反对酒馆联盟 的支持,不过完全撤回支持则是几年以后的事了。
小洛克菲勒身担管理5亿元财富的重负,几乎没有时间娱 乐。他就像一个平平常常的人被硬性放在了一个非同寻常的环境 里,极不情愿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弗雷德里克?盖茨说:“他宁 可……与他父亲的财富一刀两断,像其他人那样给自己创造一种 完全独立自主的生活。可他是个独子,是一笔巨大财富的继承 人,一出生就无可回避地要挑起这个能把人压垮的担子。”洛克 菲勒慈善事业这个常年压在他肩上的担子是他无法逃避的一个责 任,他则不断地遭受它所带来的种种病症的折磨,如偏头痛、胃 病和脉管炎等。他经常下班回家后感到头疼欲裂,只好在额头上 放上镇痛敷包,去卧室躺上一个小时。正像他父亲一直担心的那 样,洛克菲勒家的财产重担往往使他显得不堪重负。
1922年后期,小洛克菲勒因患头痛、精神疲惫、甚至间歇 性耳聋住进了约翰?凯洛格(John H. Kellogg)医生开的巴特尔克
里克疗养院,这位医生是个让病人吃素食,严格遵守起居制度的 古怪的空想家。小洛克菲勒听到的无非就是这些话:工作太累、 紧张过度,所以应该多拿出一点时间从事娱乐活动。离开疗养院 时,他身体仍然虚弱得无法工作,还染上了严重的流感。为了彻 底恢复,他南下去奥蒙德比奇,与他父亲一起住了几个月。小洛 克菲勒在以后的12年当中一直无法缓解内心的紧张,只要连续 工作两天以上,很少有不让头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
分派他父亲财产的任务没完没了。20年代期间,小洛克菲 勒的年收人在3500万一5700万元之间波动。由于他将其中的 30%至40%用于慈善事业,平均每年要施舍1150万元——超出 了洛克菲勒基金会每年捐赠的数目。小洛克菲勒不得不尽力处理 好他家重叠交错的慈善机构这个日益庞大的体系。造成这种各自 为政现象的部分原因是为了防止来自政界的批评,因为这些人愿 意看到一个单一的、包揽一切的基金组织。在1929年那场早就 该实行的全面整顿运动中,小洛克菲勒领导了把劳拉?斯佩尔曼* 洛克菲勒纪念基金以及普及教育委员会下属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 学项目合并到洛克菲勒基金会中的工作。
就在最需要顾问的时候,小洛克菲勒突然发现他们一个个全 都离他而去。1923年,弗雷德里克?盖茨因患糖尿病正在洛克菲 勒医学研究所接受胰岛素治疗,不得不辞去了基金会里的职务, 他得了急性阑尾炎后在1929年2月因肺炎死于凤凰城。洛克菲 勒的慈善机构在很大程度上是有了他才在密切关注细节之外还具 备了热情、远大的理想。斯塔尔?墨菲在1921年去世后,小洛克 菲勒需要一位新的总顾问,3年后才选中了大学联谊会的老朋友 托马斯?德贝沃伊斯(Thomas M. Debevoise),此人拘于礼节,令 人敬畏,使得小洛克菲勒的儿子们给他起了个“首相”的外号。 可是,小洛克菲勒还需要一个具有盖茨或者麦肯齐?金那样高水
平的谋士;小洛克菲勒尽管能定期见到金,但后者因为太忙,不 能经常给他出主意。小洛克菲勒发现最合他心思的理论家是雷蒙 德?福斯迪克(Raymond B. Fosdick),此人成了他的挚友、律师和 顾问,最后还当了他的传记作者。两人在1913年5月初次见面, 当时小洛克菲勒正在组建社会卫生局,福斯迪克则是一位推行改 革的市长助手,曾经与莉莲?沃尔德在亨利大街文教馆里一起工 作过。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福斯迪克和伍德罗?威尔逊 (Woodiow Wilson, 1856—1924,美国第28任总统,领导美国参加 一战,倡议建立国际联盟——译注)一起乘船去法国,担任过潘 兴(John J. Perching, 1860-1948, 一战期间负责指挥在欧洲的 美国远征军,曾任陆军参谋长——译注)将军的文职副官,后来 又被威尔逊任命为国际联盟的副秘书长。参议院否决美国加入国 联后,满腹怨愤的福斯迪克递交了辞呈,开始为建立一个囯际性 组织进行游说,宣扬“全球意识”和“集体智慧”。
小洛克菲勒虽然是个忠诚的共和党人,起初并不支持国际联 盟,只是在福斯迪克的开导下才放弃了自己推崇的孤立主义,为 国联新建的图书馆捐赠了 200万元,还向其卫生组织慷慨解囊。 为了建立对外友好关系,他搞了一系列活动,其中包括支持 1921年新成立的对外关系委员会和在4所大学里建立国际学院。 (他每年圣诞节都要和艾比举办一次招待会,接待来自哥伦比亚 大学国际学院的100名学生。)在那10年当中,小洛克菲勒最大 的一笔捐款是用于创建国际教育委员会的2800万元,该委员会 颁发自然科学类研究基金,并且将普及教育委员会的工作推向全 球范围。
在1923年6月的一次赴法旅行中,小洛克菲勒和艾比惊讶 地发现凡尔赛宫满目疮痍:铁栏杆生了锈,天花板漏水,花园里 的雕像正在坍塌。小洛克菲勒向法国总理雷蒙?普恩加来(Ray
mond Poincai^, 1860—1934,法国政治家,曾任一届总统和三届 总理,领导法国在一战中战胜德国——译注)捐款100万元用以 修复凡尔赛宫的屋顶和花园,紧急维修枫丹白露宫和在战争中被 炸而千疮百孔的兰斯大教堂——这是一笔法国人很难拒绝的捐 款。法国人尽管大为惊讶地发现小洛克菲勒喜欢毕雷矿泉水胜过 香槟,却很欣赏小洛克菲勒谦逊的举止,觉得他和法国漫画上狂 妄自大的美国百万富翁大相径庭。一天将近傍晚的时候,他驱车 从巴黎赶到凡尔赛宫,但游客入口处的守卫告诉他参观时间已 过。小洛克菲勒拒绝为自己破例,回到车上返回了巴黎——这一 谦逊的举止为他在全法国赢得了盛誉,有助于抵消由于他买下著 名的“独角兽”挂毯而招致的非议。小洛克菲勒在法国又花了好 几百万元,并向美国教会捐赠了一座俯瞰塞纳河的新楼。小洛克 菲勒一下子成了一个无处不在的慈善家,出资修复了因1924年 地震毁坏的东京帝国大学图书馆,赞助了希腊雅典古代集市的发 掘工作,在芝加哥大学建立了东方学院,并且为耶路撒冷的巴勒 斯坦博物馆提供资助,用于保存圣经手抄本。
1915年母亲去世后,小洛克菲勒把目光扩展到了宗教领域, 并且采取了更具实验性、思想更加开阔的方式。早在“脏钱之 辩”期间,洛克菲勒家族就在设法放弃他们那种浸礼会至上的倾 向。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七大宗教组织齐心合力支援美国军 队,从此之后,这种气氛似乎变得有利于改善各教派之间的关 系。老洛克菲勒认为众多教派各有所长,但大家应该像标准石油 公司那样服从同一个中央管理机构的领导,小洛克菲勒则认为各 教会如果不分裂成教派的话,其工作将会更有效率。他主持的一 项调查表明,乡村社区教堂的数量过多,因而建议合并以压缩多 余的编制。他在1920年发起了世界教会联合运动,鼓励基督教
各教派统一。他像一个四出竞选的政客一样在12个城市里疲惫 不堪地开展集资工作。这次促进世界基督教大联合的努力以失败 而告终,因为他仅仅筹集到了 300万元——其中1/3还是洛克菲 勒家族出的。大部分教派则肆无忌惮地利用这一运动为自己的派 别中饱私囊。
1917年12月,小洛克菲勒在浸礼会社会同盟发表了一个令 正统人士大为震惊、视同异端的演讲。他在演讲中勾勒出一个统 一的新星教会:“它将宣告:所有的教规、仪式和教义对于进入 上帝的王国即教会都是无关紧要的。人生的试金石不是教义,而 是行动;是一个人的行为,而非他的话语;是他的为人,而非他 的财产。”小洛克菲勒此时认为,那些能表现出耶稣之道德精神 的人才是虔诚的,不管他们是否奉行基督教的仪式——这种观点 在他母亲看来简直是亵渎神灵,假如他母亲在世,他恐怕决不会 说出口的。
20年代初,浸礼会因南方原教旨主义派与北方自由主义派 之间有关如何解释圣经的激烈争论而分裂,这场激烈的大论战在 1925年斯科普斯审判案(Scopes monkey trial,指美国田纳西州中 学教师约翰?斯科普斯因讲授达尔文进化论而被控违法的审判 案——译注)期间达到了高潮。小洛克菲勒一反往日谨小慎微的 做法,猛烈抨击原教旨主义者“狭隘的中世纪教条,”谴责他们 制造对立和分裂。这是小洛克菲勒公开发表过的最尖锐、最自信 的批判言论。到了 20世纪中期,他公开怀疑对圣经按照字面进 行解释的做法,.认为这样做与现代科学不相容。至此,连老洛克 菲勒也开始同意对圣经作象征性解释。对于原教旨主义者来说, 这种异端邪说把宗教淡化成了一种平淡的社会工作。1926年, 南方浸礼会大会的反应越来越激烈,他们重申圣经〈创世纪〉中 关于上帝造人的说法,明确反对进化论。
小洛克菲勒的观点得到了一位后起之秀的支持,此人就是雷 —?福斯迪克的哥哥哈里?埃默森?福斯迪克(Hany Emerson Fosdick, 1878—1969,美国牧师,新教现代主义主要代表人物, 主张教会活动不受教派和种族的限制——译注)o 1924年,第五 大道浸礼会教堂(该教堂于两年前迁到了帕克大街)牧师科尼利 厄斯?沃尔夫金(Cornelius Woelfkin)退休后,小洛克菲勒发现这 是一次良机,可以让一位有性格魅力的人勇敢地带领教众走向教 派大联合。作为一名年轻牧师,福斯迪克支持社会福音运动,曾 经在曼哈顿南部贫民窟和阿巴拉契山棚户区中传过道。他早年甚 至做过一些揭露丑闻的工作,十分推崇林肯?斯蒂芬斯、雷?斯坦 纳德?贝克(Ray Stannaid Baker, 1870—1946,美国记者、随笔作 家,曾获普利策奖——译注)以及艾达?塔贝尔的其他几位同行 的文章。1922年,他作了一次题为《原教旨主义者会不会获 胜?》的有争议的布道,这些十足、强烈的现代主义观点使他差 一点被长老会法院视为异端而加以审判。福斯迪克有时被人视作 社会主义者,还一度被人称为“神学界大盗”,因为他反对童贞 女生耶稣、圣经绝对正确和基督复临等传统观点。
1925年,实质上是浸礼会信徒的福斯迪克由于其反传统观 点而离开了第一长老会。洛克菲勒在这场辩论达到高潮时向他发 出了邀请。小洛克菲勒很少这样招惹事端,他邀请福斯迪克主持 帕克大街浸礼会教堂牧师,令后者感到惊讶万分。两人见面后, 思想左倾的福斯迪克承认对自己出任这所第一流教堂的牧师有些 担忧。为了拉拢他,小洛克菲勒提出打算在一个成分更为复杂的 社区里建立新教堂的想法,但福斯迪克还是犹豫再三。小洛克菲 勒追问个中原因,他脱口而出:“因为您太有钱了,我不愿成为 全国最有钱的人的牧师!”随后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接着, 小洛克菲勒回答道:“我喜欢您的坦率,不过,您认为人们会因
我有钱而批评你,还是因为您的神学而批评我?”两人都笑起来 了,彼此之间的亲密关系就此建立了起来。
新教堂破土动工之前,福斯迪克已经敞开帕克大街浸礼会教 堂的大门,接纳新成员,包括那些没受过浸礼的人。他就职一年 后,小洛克菲勒发起了一个酝酿已久的项目:在纽约城里建一座 不分教派的大教堂。小洛克菲勒亲自担任建筑委员会主席并为该 项目捐款1000万元,地址选在莫宁赛德高地,起名为河畔教堂。 这座哥特式建筑由查尔斯?科伦斯(Charles Collens)和亨利?佩尔 顿(HemyC. Pelton)设计,在风格上借鉴了法国的沙特尔大教 堂和拉昂大教堂。
该教堂在1931年正式落成,成为似乎能沟通上帝与尘世的 世界基督教圣殿。圣坛屏风上画的不是圣徒而是一些科学家、医 生、教育家、社会改革家和政界领袖,如路易?巴斯德、希波克 拉底(Hippocrates,古希腊医生,后世称之为“医学之父”—— 译注)、弗洛伦丝?南丁格尔(Florence Ni^itingale,1820—1910, 英国护士,近代护理学和护士教育创始人——译注)和亚伯拉 罕?林肯。孔子、释迦牟尼、穆罕默德和摩西的雕像从正门上方 的拱券上俯视众生,达尔文和爱因斯坦则占据了供人膜拜的壁 龛。几年之后,该教堂信众不仅来自各个教宗,还包括不同的种 族,只有不到1/3的人来自浸礼会各派。一度倡导旧式宗教的洛 克菲勒家族如今成了新教自由派的先锋,因而被认为亵渎了真正 的教会而遭到保守派神学家们的强烈谴责。浸礼会圣经联合会称 河畔教堂“显然是洛克菲勒基金会企图将其影响扩展到整个浸礼 会生活的计划中的一部分,该计划已经成功地把我们几乎所有的 教育机构都变成了现代主义的温床”。在遭到左翼社会改革者大 肆诬蔑30年之后,洛克菲勒家族如今在小洛克菲勒的影响下又 遭到了右翼的猛烈抨击。1935年,过去一直是北方浸礼会主要
非神职捐赠人的约翰_D?小洛克菲勒向该教派提供了最后一次年 度捐款。“促使我中止捐款的原因是,”他在告别信中写道,“各 宗派强调形式而非实质、强调各派特性而非基督教宗旨一致性的 固有倾向。”
1924年,小约翰、艾比和他们3个年长的儿子乘坐私人火 车包厢遍游了美国西部,沿途随时停下来安营扎寨。离开了东北 部,小洛克菲勒很少被人认出来,他为自己无人知晓、一路畅通 而感到兴高采烈。抵达黄石国家公园后,一家人受到了公园负责 人霍勒斯?奥尔布赖特(Homce Albright)的款待,他惊讶地看到 洛家三个男孩子起劲地帮搬运工拿行李。奧尔布赖特陪这一家人 在公园里游览时,小洛克菲勒和艾比对路旁的树桩和被砍倒的树 木大皱眉头。后来,小洛克菲勒在给奥尔布赖特的一封信中表 示,他愿意出钱清理和美化那些山路。到黄石公园后第二天,奥 尔布赖特开车带洛克菲勒一家去看陡峭耸立、白雪覆盖的大特顿 山。小洛克菲勒像是被一种神灵突现的巨大力量所震撼,决定保 护这个奇妙绝伦的景观,以供后世瞻仰。
小洛克菲勒和艾比在1926年重游大特顿山时,痛心不已地 看到杰克逊谷地周围的乡间正在为日益增多的卖热狗小摊、加油 站和花里胡哨的广告牌所充斥。奥尔布赖特在日记中写道:“我 觉得洛克菲勒先生对人类文明进步华而不实的一面发自内心地感 到厌恶,他甚至害怕那些东西。因此,他一有机会就会站出来, 把他的同胞从工业社会摧残一切的暴行中拯救出来。”美国最杰 出的工业家的儿子如今正g不遗余力地拯救自然遗产、保护美国 工业时代之前的风貌。这1 项工作开展得正是时候:1916年,国 会成立了国家公园管理局(NmionalPaik Service),授予它很大的 权力去改进和管理国家公园和历史遗迹,但胃却没有足够的预算
加以实施。该管理局的头两任局长斯蒂芬?马瑟(Stephen Mather) 和奥尔布赖特都试图与慈善家们打交道,以此作为改变这一局面 的出路。
小洛克菲勒不像他父亲一样对政府充满敌意,他具有威尔逊 那种为公众服务的精神。在奥尔布赖特的劝说下,他与华盛顿建 立起一种独特的合作关系,以挽救那些荒原大漠。一回到家,小 洛克菲勒便着手在杰克逊谷地买下数千英亩的土地,以便日后创 建一个新的公园。这一想法令当地许多养牛人、猎手和度假牧场 经营者无法容忍,认为此举断了他们的生计。为了减少政治阻力 和压低地价,小洛克菲勒通过斯内克河土地公司(Snake River Land Company)做掩护做成了这笔生意。小洛克菲勒尽管先后买 下33562英亩的土地,并急于将其移交给国家公园管理局,他这 份厚礼却因为目光短浅的当地人的强烈反对而一再遭到拒绝。直 到1943年罗斯福总统建立杰克逊国家自然公园后才接受了洛克 菲勒的这片土地,该公园于1950年又合并到经过扩大的大特顿 国家公园之中。小洛克菲勒感染了自然保护主义热情后,又出资 为弗吉尼亚的谢南多厄国家公园和横亘北卡罗莱纳州与田纳西州 的大雾山国家公园买下了大片的土地,外加用于f建连接这两座 公园、横穿蓝岭山脉的天际公路的土地。
如果说霍勒斯?奥尔布赖特?箅是小洛克菲勒环保顾问之一, 那么另一位环保顾问当属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馆长亨利?费尔菲 尔德?奥斯本(Henry Fairfield Osbom,1857—1935,美国古生物学 家,著有《生物的起源与进化》——译注)。奥斯本是一个名叫 “拯救红杉同盟”的周体的创建人,他向人们发出警告:加里福 尼亚州北部的红杉林正在木材公司的加速砍伐下濒临灭绝。当一 家公司开始砍伐布尔河低地那片异常美丽的红杉林时,:小洛克菲 勒出资100万元阻止砍伐,以拯救那片厚始林地。后来,他又出
资拯救其它地方的红杉林,其中有150万元用于保护约塞米蒂山 谷里数千英亩的原始糖松林。在家乡附近,他先后买下了新泽西 州境内哈得逊河沿岸的700英亩土地,把它捐给了帕利塞兹公园 管理委员会。这些保护自然资源的工作之所以闻名遐迩,是因为 小洛克菲勒在他家的慈善事业上留下了他自己的印记,并且在全 国乃至全世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与他父亲在医学研究和教育领 域中表现出来的远见卓识和科学精神相比,他采取的这些保护主 义举动有着很大的不同之处。
小洛克菲勒对旧时代的崇拜和对现代文明的不满在他晚年进 行的几个重建项目中得以体现,这些项目同样表明他与乃父的背 道而驰。有时,他似乎并不想研究过去,而是想生活在其中、重 温旧日的尊严D他最出名的一次怀旧之旅是在通过圣公会牧师威 廉?古德温博士(William Goodwin)实现的,此人是威廉-玛丽学 院的一名宗教文学教授,1924年在优秀大学生联谊会举行的一 次宴会上结识了小洛克菲勒。古德温试图让小洛克菲勒对他本人 为之着迷的一项事业产生兴趣:修复旧日的殖民地首府——弗吉 尼亚州的威廉斯堡。古德温对这个想法简直迷得如醉如痴,经常 在月光下梦游般地漫步在城里,与18世纪的幽灵交谈。尽管小 洛克菲勒拒绝了他的建议,但这位圣公会教士还是感觉到自己遇 上了美国惟一一位愿意并且能够帮助他实现这一梦想的人。在随 后的两年里,小洛克菲勒不得不硬下心肠应付古德温锲而不舍、 令人恼火的恳求。
1926年春天,小洛克菲勒决定去汉普顿学院发表演讲,古 德温发现这是一个把他中途拦截到威廉斯堡的绝好机会。小洛克 菲勒和艾比到了威廉斯堡后,古德温带着他俩四处观光,就像一 个纠缠不休、气喘吁吁的导游似的。其间,小洛克菲勒天真地问 有没有一个保护那些古建筑的计划。听到这话,这位牧师一定看
到了一线希望之光。他后来局促不安地回忆道:“当时要想在小 洛克菲勒先生面前忍住自己,不道出我醉心已久的梦想,那真是 难上难啊。”他立即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向小洛克菲勒描绘了 小城修复后的面貌。
第二年,小洛克菲勒决定承担这个项目的费用,他估计需要 500万元,而且又一次面临着一个以前遇到过的两难境地:既要 买下土地又不引起当地的炒地皮热。古德温对洛克菲勒参与此事 的事实秘而不宣,在提到这位施主时用的是“戴维先生”这个名 字。当律师、房地产代理商和房地产主们纷纷涌向古德温的办公 室时,谣言随即四起,人们纷纷猜测这个项目背后的大富翁是何 许人,被提到名字的有亨利?福特、乔治?伊斯曼(George East- _,1854—1932,柯达公司创办人,发明胶卷、柯达相机和彩 色照相法——译注)、小J?摩根和奥托?卡恩(Otto Kahnl867— 1934,美国银行家、慈善家——译注)等人。直到这些猜测幵始 产生不利影响时,古德温才把当地居民召集到一起,当众宣布 道:“我十分荣幸、十分高兴地宣布,重建威廉斯堡的资金捐助 者是纽约的小约翰①?洛克菲勒夫妇。”
洛克菲勒家的作风一向是开头很慢,先检验一下某个想法是 否可行,然后再扩大。小洛克菲勒坚持这一做法,计划每次只修 复一座建筑他从没想过要翻新整个城市,但细致入微地恢复旧 日风格这一想法的确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影响,使他变得对最细微 的地方也十分关注。他告诉自己的手下:“决不能让哪个专家、 学者说我们犯了这样或那样的错误。”有一次,常任建筑师提醒 小洛克菲勒说,18世纪的东西没有一样是无懈可击的。“可是小 洛克菲勒先生根本不爱听,”他回忆道。“他想让每样东西都完美 无缺。”小洛克菲勒对于这个再现的可爱世界情有独钟,他曾经 说过:“我的的确确属于威廉斯堡。”他和艾比在那里买了一幢榆
树成荫的庄园式宅邸,名叫巴西特大厦,每年都要在那儿住上两 个月,艾比还在楼里收藏了第一流的美国民间艺术品。
作为一种富于社会价值的消遣形式,殖民时期风格的威廉斯 堡使小洛克菲勒为之倾倒,爱不释手,最终为它花了 5500万元。 “我为威廉斯堡付出的时间、思考和关注比我从事过的任何一个 项目都多,甚至远远超出洛克菲勒中心……。我付出得越多,这 项工程就变得越完美,我的兴趣也就越浓厚。”老洛克菲勒却从 来没有与儿子谈起过殖民时期风格的威廉斯堡,他惟我独尊,不 愿过问非他本人首先倡导的事情,管小洛克菲勒搗的项目使他 的名字夂传于世,极大地改善了洛克菲勒家族的形象。尽管如 此,g来在弗吉尼亚州议会授予自己荣誉称号时,小洛克菲勒嗓 音哽咽,他扔开手里事先写好的讲稿说:“我多么希望我父亲能 到场!因为我是他的独生儿子!”这种自谦已经成了一种习 惯——尽管约翰…没把这个项目放在心上。1934年,罗斯福总 统主持了殖民时期的威廉斯堡向公众开放的仪式。
另一个根据同样的精神策划的项目是回廊(TheCbiStere)博 物馆,它反映了小洛克菲勒对中世纪艺术中的森严的等级差别、 精湛的制做工艺和丰富的思想内涵早已心驰神往。他在第54西 大街的住处装饰着各种华丽的中世纪挂毯,其中包括那块著名 “猎获独角兽(theHuntoftheUnicoin)”挂毯。自从威廉?韦尔斯_ 博斯沃思介绍他认识了乔治?格雷?巴纳德(Geor^Grcy Bamad, 1863—1938,美国雕塑家,代表作为《林肯像》——译注)这位 极具浪漫气质的雕塑家后,他的收藏规模更大了。巴纳德每年夏 天都要周游法国和意大利,搜罗哥特式雕像和其他中世纪艺术珍 品,然后带着这些战利品返回纽约。巴纳德受到巴黎的克鲁尼博 物馆的启发,在曼哈顿北部建了一座中世纪博物馆,最初起名为 “回廊”(后改名为“巴纳德回廊”)。1914年,这座由个人独自
拥有的博物馆在华盛顿堡大道上一座小砖房里开业了。巴纳德为 观众营造了一个浓郁的中世纪气氛:身穿长袍的人物引导着观众 穿过幽暗的教堂式展厅,屋里香烟缭绕,回响着中世纪的吟唱音 乐。到20年代巴纳德把自己的全部收藏品公开出售时,小洛克 菲勒已经从他那里买下了 100件哥特式艺术品,其中大部分存放 在波坎蒂科的送货隧道里。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买下了巴纳德的全 部藏品,费用则是由洛克菲勒提供的。
小洛克菲勒小时候经常骑马沿着哈得逊河到一片令他入迷的 高高的林地上游玩。那时他就曾发誓早晚要买下这片地捐给纽约 市。如今,这个机会来到了。他买下了科尼利厄斯?比林斯的庄 园和巴纳德博物馆附近的其他几块土地,把这些地皮捐给纽约市 建公园用。五年之后,纽约接受了这份捐赠,在上面建了泰伦堡 公园,同时答应了小洛克菲勒提出的条件,留出4英亩高地盖回 廊博物馆,用以保存大都会博物馆的中世纪艺术藏品。
小洛克菲勒像对待威廉斯堡修复工程一样,喜欢了解建立一 座中世纪博物馆所需的高深知识。他出资盖了一座建筑物,巧妙 地将5座法国修道院里的回廊和他过去从巴纳德手里买下的许多 艺术品融合到一起。一天,他在审查博物馆设计图纸时,发现有 一间展厅标着“挂毯”的字样,便问馆长詹姆斯?罗里默(James Rorimer)有何高见。“哦,用来放独角兽挂德之类的展品,”罗里 默信口说道,小洛克菲勒做了个鬼脸。不过,他最终还是做出了 最大的奉献,拿出了那些珍贵的挂毯。1938年回廊博物馆开馆 时,小洛克菲勒捐献或承担了所有展品的90%的费用。
小洛克菲勒与艾比之间最大的矛盾在于对待现代艺术的问题 上,这一点暴露了他俩性格上的根本差异。小洛克菲勒似乎对于 现代艺术所表现的那种离经叛道、粗放不羁的风格和在形式与内
容上的随心所欲感到烦燥不安。他固执地沉溺于过去,似乎想逃 避他父亲的行当及拉德洛大屠杀所引起的纷争,艾比却喜爱新鲜 的东西,对欧洲的这种新艺术挥洒自如、天真率直的特点产生了 共鸣。她倾心于德国表现主义绘画作品中的大胆的色调、怪诞的 主题和梦魇般的感官效果。在她开始收藏这类作品时,小洛克菲 勒认为它们幼稚、粗糙,毫无吸引力可言。他把这种伤风败俗的 艺术放逐到第54西大街10号楼上的画廊里,并在谈到艾比的那 些收藏时经常流露出降贵纡尊的口气。“她带回家来的全是些荒 诞不经、不负责任的东西,”他们的儿子劳伦斯说。“他根本就不 喜欢。”
现代艺术的许多方面——包括一些俗丽的色彩、梦幻般的想 像和粗野或扭曲的形态——都让这个四平八稳的人感到惶恐不 安。“我只对美的东西感兴趣。一般来说,我从现代艺术中找不 到美感,”小洛克菲勒说,他偏爱古典美,比如中国的瓷器。“相 反,我从中发现的是一种自我表现欲,那些艺术家好像在说: ‘我是自由的,不受形式的束缚,艺术是从我身上流淌出来的。’” 小洛克菲勒肯定把现代绘画内在的自由与艾比收集它们时所表现 出来的不拘一格等量齐观了,否则很难解释他为何如此反对她的 爱好。艾比对丈夫的目光短浅深感失望,却从儿子身上找到了补 偿,尤其是纳尔逊,他和母亲一样热爱这些惊世骇俗的作品。
艾比曾一度置丈夫的意愿于不顾,于1929年同莉莉?布利斯 (lillie D. Bliss)和玛丽?沙利文(Maiy Sullwan) —起创办了现代 艺术博物馆(MoMA),为许多有钱的纽约女人提供了展示才能的 机会。这在当时堪称大胆之举,因为大多数美国人对这种创新的 艺术形式仍然嗤之以鼻。艺术馆最初租用了赫克谢尔大楼的画 廊,后来又搬到第54西大街上洛克菲勒家名下的一所房子里。 即使在博物馆声名鹊起之后,小洛克菲勒仍然对它不屑一顾。
“今天我领你爸看了画廊和展出的那些画,”艾比写信给纳尔逊 说,“但他认为那些画糟糕得难以形容,所以今晚我心情有些沮 丧。”纳尔逊填补了父亲留下的空缺,于1930年被任命为艺术馆 的小洛克菲勒顾问委员会主席——当时他只有22岁,正在达特 茅斯大学读四年级——最后当了该委员会的会长。
小洛克菲勒尽管对现代艺术深恶痛绝,但还是成了艺术馆的 主要捐款人,以捐赠基金和土地的形式总共拿出了 600万元。洛 克菲勒夫妇的善举对现代艺术馆可谓举足轻重,有位历史学家写 道,“几乎可以这样说”,它“从一开始就成了洛克菲勒的义务、 受到他家的保护”。尽管如此,现代艺术在小洛克菲勒家里一直 引起争议。令艾比苦恼的是,她的预算只够买马蒂斯(Henri Matisse, 1869-1954,法国画家、雕塑家,野兽派领袖,作品色彩 明亮、线条流畅、不讲究明暗和透视法——译注)的一幅小画。 她对一位经纪人说:“请告诉他[马蒂斯]我只拥有他一幅画的 惟一原因是我买不起。”为了弥补这一点,艾比在1930年12月 邀请马蒂斯共进晚餐,令这位法国大师感到无法忍受的是,像小 洛克菲勒这样具有很高艺术造诣的人对于塞尚(PaulC6_e, 1839-1906,法国画家,后期印象派代表人物——译注)、凡高 (Vincent van Gogh, 1853—1890,荷兰画家,后印象主义代表人物
之 译注)、毕加索(Pablo Picasso,1881—1973,西班牙画
家、雕刻家,立体主义画派主要代表——译注)和布拉克 (Geoi^e Bmque, 1882—1963,法国画家,立体主义画派代表之
译注)等人的艺术魅力竟然表现得如此冷淡。当时在场的
一位编辑、《名利场》杂志的弗兰克?克劳宁希尔德(Fmnk Cmwninshield)记下了小洛克菲勒机智的回答:“这位慈善家彬彬 有礼地听着,以同样彬彬有礼的态度和最优雅的法语表示遗憾 道,他不得不固执己见。接着,他突然十分可爱而又自信地补充
道,马蒂斯先生完全不必感到绝望,因为他尽管目前仍然是一副 铁石心肠,但他担心洛克菲勒夫人会用她十分出众的说服才能, 最终把他软化成一团果冻。”可惜的是,小洛克菲勒这种可爱之 处只限于社交场合,实际上,他仍然保持着他那种顽石般的固 执。
艾比不理会小洛克菲勒的反对,出任了现代艺术馆的首任司 库,并且为艺术馆提供了第一笔用来购买艺术品的资金。在艺术 馆初建的几年里,她是一个快乐、充满活力、无所不在的人物。 所有这些辛勤工作反而使小洛克菲勒更加疏远,年轻的馆长小艾 尔弗雷德?巴尔(AlfedH. Barr,Jr.)十分清楚地看出这种不满, 他曾对艾比说:“请代我向洛克菲勒先生致以亲切的问候(虽然 我很难原谅他对您极其热衷的东西表现得极为冷漠)。”菲利普? 约翰逊(Philip Johnson,1906--,美国建筑师、建筑理论家, 提倡国际风格,也强调表现个性——译注)的责备也毫不逊色: “他是头犟牛,是个总是说‘你是我妻子,只能这样不能那样’ 的霸道男人。”由于艾比忙于现代艺术博物馆事务的时候恰逢她 几个孩子大学毕业、结婚和开始工作的时候,小洛克菲勒恼怒地 感到如今妻子已经不再完全属于自己了。“我们这些孩子过去是 与他争夺妈妈的对手,如今我们都自立了——我们的需要可能不 再对他构成威胁了,”戴维说。“可是又出了个艺术馆,它更加棘 手、更牵扯她的精力,这让他耿耿于怀。”艾比仅在1935年一年 就令人咋舌地向现代艺术馆捐赠了 181件艺术品,她也因此获得 了新的声望,于1936年被《时代》杂志选作封面人物,称她为 “美国在世艺术家的杰出的个人资助者”。
在此之前,由于老洛克菲勒对绘画明显地表现冷漠,这一点 又被他儿子所秉承,这就是洛克菲勒家族很少资助艺术事业的主 要原因,艾比的工作则使该家族在这方面占据了重要的地位。小
洛克菲勒尽管心里很不乐意,但出手仍然十分大方。1931年莉 莉?布利斯去世后,她的收藏品被拿出来拍卖——24幅塞尚、9 幅修拉(George Seumt,1859—1891,法国画家,新印象主义点彩 画派主要代表——译注)和8幅德加(Edgar Degas,1834—1917, 法国画家,印象派代表人物之一,擅长描绘人物瞬间动态——译 注)的作品,不一而足。她把这些画全都留给了现代艺术馆,条 件是必须筹到一笔足以使其久传于世的资金。小洛克菲勒为此捐 赠了 20万元,纳尔逊也出了 10万。为了容纳不断增长的收藏 品,理事会在1935年投票决定建一座新馆,由菲利普?古德温 (Philip L. Goodwin)和爱德华?多莱尔?斯通(Edwaid DureU Stone, 1902-1978,美国建筑师,创办建筑事务所,设计的作品遍布全 球——译注)按照国际风格(International Style,首见于20年代 的一种欧洲反传统建筑风格,讲究实用性,特点为大窗户、宽门 廊和坚固的地基——译注)进行设计。洛克菲勒家族为新馆提供 了第53西大街和第54西大街的地皮作为馆址,并负担了 60%的 建筑费用。洛克菲勒父子各自的家被夷平,用来盖艺术馆和相邻 的艾比?奥尔德里奇?洛克菲勒雕像花园。1938年初,小洛克菲 勒和艾比搬到公园大街740号一座新公寓里居住。拆毁他那栋九 层楼房代之以现代艺术馆,这对于小洛克菲勒肯定是最大的冒 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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