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奋兴之火

洛克菲勒家从里奇福德搬到往北30英里的莫拉维亚,是从 落后的边民居住点搬到了有着整洁的木板房、气氛宁静的城里。 莫拉维亚的居民都是基督教联合兄弟会教徒(系福音派的一支, 后并入圣道公会),当时已是主张戒酒和反对奴隶制的中心,城 里有旅店、百货店、纱厂和公理会教堂。时至今日,莫拉维亚依 旧是旧日美国的一个真实的缩影,雅致、幽暗的街道给人宾至如 归的感觉,两边的房屋都有宽大的前廊可供客人小憩。

洛克菲勒一家住在城北的乡下。1843年前后,比尔花1000 美元买下了一块92英亩的地。那是一片绿草如茵的坡地,缓缓 伸向芬格湖群景色最美的奥瓦斯科湖畔。比尔把那片地里原先就 有的房子扩大了一下,分成七八间屋子,无论从哪个窗口都能看 到美丽绝伦的景色:高耸的松林后面是草木葱郁的远山,映衬着 浅蓝色的湖面。路两旁是谷仓,屋后还有一个熏制火腿和咸肉的 烟房。对约翰?戴维森来说,那座两层的木板小屋令人着迷,成 了他心目中田园美景的象征。他爱在夏天去凉爽清澈的湖上钓鲈 鱼,就连寒冷的冬天也挡不住他。洛克菲勒家的孩子们都睡在楼 上一间没有抹过墙泥的屋子里,冬天靠着从厨房接上来的烟筒取 暖;寒风夹着雪花能从墙缝里钻进屋里来。“风在湖边铁杉树林 里穿过时的呼啸声别提有多响了,”年届八秩的洛克菲勒如在梦 中似地回忆道。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孩子们常常被伐木人叮叮咚 咚的斧子声或者雪橇在压硬的雪地上滑过时的吱吱声惊醒。这时,伊莱扎就会站在楼梯下叫她的长子:“喂,儿子,该起床去 挤奶了。”约翰为了在昏暗寒冷的谷仓里暖和双脚,总是站在奶 牛刚刚让出来的那块热气腾腾的地方给奶牛挤奶。

洛克菲勒家的头3个孩子露西、约翰和威廉出生在里奇福 德。到了 1843年,伊莱扎又怀孕了,生了第2个女儿玛丽?安, 此间老比尔再度离家而去。两年后,家里又降生了一对双胞胎, 男孩叫弗兰克,长得很结实,女孩弗兰西丝从一落地就有病,医 生来了不下几十次,最后还是不到2岁就夭折了。尽管伊莱扎设 法不让只有7岁的约翰?戴维森受到他有生以来第一回面对死亡 的痛苦折磨,但妹妹的死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记忆里。在他过 了 80岁后重返莫拉维亚时,他指着一块地说:“埋弗兰西丝的时 候,我被打发到那块地里去往外拣石头,好不让我知道这件事。” 从此以后,他便对死亡怀有恐惧感,虽然他从未对人说过,但伊 莱扎却第一个凭直觉感到了这一点。

在莫拉维亚,威廉?埃弗里?洛克菲勒(比尔)与众不同,他 既是一位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却又净干些没用的事情。就像在里 奇福德一样,镇上的人直瞪瞪地看着他身穿时髦的衣服,跨着狻 马急驰而过,花起钱来大手大脚,时不时地让人觉得他就是镇里 的首富。玛丽?安后来否认了那些有关他们的童年很穷的“荒唐” 说法。“那时我们总是有吃有穿,该有的东西也应有尽有。当然, 我家并不富裕——离富裕还差得远呢。不过,我们吃的用的都不愁,还能攒下钱来 向如此。”在莫拉维亚的时光是约翰孩

提时代的黄金岁月,因为他父亲一度还想当个绅士。有位邻居甚 至还把比尔称做“那一带最引人注目的人”。由于当地盛产原始 松林,他便组建了一家合法的而且效益相当不错的木材公司。他 不等天亮就和同伙一起在星光下打着灯笼用连撬把木材拉到湖 边,然后再浮运到湖北端的奥本。他突然冒出一阵公民意识,赶着双轮马车经过镇里,用计算车轮转了多少圏的办法替镇上选择 盖学校的位置,随后把学校定在了全城的正中央。他劝说当地的 纳税人为盖学校交钱,而在当时许多人仍然认为应当在家里教育 孩子。他还在奥瓦斯科湖里养狗鱼,甚至当上了当地戒酒委员会 的主任;他这种主意层出不穷、志在必得的精神后来也传给了儿 子。“他就是那样的人,”约翰?戴维森吹捧道。“邻居刚开始谈起 的事情,他就已经做完了。”在莫拉维亚的那段岁月揭示了比尔 身上这样一个重要的特点:他内心渴望成为一个受到尊重的人, 而且很可能不想一辈子当个靠骗人为生的江湖医生。

比尔自然不屑于去干农活而脏了自己的手,因为他觉得这样 会降低自己的身分。他当时还是经常往外跑,因此雇了一个名叫 海勒姆?奥德尔的铁路工人给他干农活,并且在他出门期间替他 照看家人。比尔这样指示他说:“孩子他妈身体不结实,干不了 这些活,可是活没人干不行。你觉得怎么干合适就怎么干吧。” 奥德尔空闲时还来种种菜园子,这时伊莱扎也分配些家务让孩子 们做。一天,她一边在菜园里拉一条绳子,一边对最大的两个儿 子说:“约翰,抓住绳子的这一头,威尔,这一头你拿好喽。”约 翰与他那厌恶体力劳动的父亲不一样,他自称是普通人家的儿 子,以在农村过艰苦的日子为荣;他后来认为,正是这种日子磨 练了他,使他能够经受住以后创业的艰辛。节俭的童年生活使他 那种早已形成的苦行僧式的性格更加坚靭不拔,以后在身临逆境 时能泰然处之。

在19世纪40年代的美国,各种各样的经济活动足以刺激起 任何一个未来巨头的想像力。银行在各地如雨后春笋,运河在大 地上纵横交错,汽轮在水面上来回穿梭,铁路和电报连接起第一 批全国性的市场。领土扩张势在必行:得克萨斯在1845年被吞 并,与墨西哥作战似乎已在所难免。当时的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尽管对远方发生的这些事所知甚少,却已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典 型“经济人” 了。在他还是个孩子时,就知道按磅买来糖果,然 后分成几小份卖给兄弟姐妹,赚取蝇头小利。在母亲的鼓励下, 他7岁时就把赚来的各种硬币存到壁炉架上一只蓝瓷碗里。他做 成第一笔生意时是在7岁:他尾随一只野火鸡,等容摇摇摆摆地 走幵,进了林子后,便从鸡窝里偷来小火鸡养大了去钱。伊莱扎 为了支持他做好这笔买卖,给他提供奶酪喂小火鸡;到了第二 年,鸡群居然扩大了。老年时的洛克菲勒说:“在那些日子里, 我一见到那群火鸡就高兴,从不放过观察它们的机会。”

洛克菲勒的回忆尽管充满乐观色彩,但他早年的照片告诉人 们的故事却要阴暗得多。照片上的他面色阴郁,毫无表情,缺少 孩子特有的欢乐和活泼;他紧绷着脸,目光呆滞,毫无光泽。在 别人看来,他好像老是心不在焉;在他们的记忆中,他总是铁青 着脸在乡间小路上跋涉,若有所思,像是在努力解开一些深奥的 难题。“他是个安静的孩子,”有位莫拉维亚的居民说。“他好像 老是在想问题。”在很多方面,约翰和许许多多的其他男孩没什 么两样,也没有令人忘怀之处。他名震天下之后,许多过去的邻 居和同学都拼命想回忆起哪怕是一丁点有关他的事。他上学时脑 子不快,但很有耐心,能持之以恒,而且他同J.P.摩根和杰伊_ 古尔德一样,都具有惊人的数学头脑。“我不是个一教就会的学 生,所以只能勤恳地准备功课,”洛克菲勒说。他说自己“可靠” 但不“出色”,这是实话。一年中有30个星期(农村孩子需要很 多时间去干农活),他要去由他父亲建起的,只有一间教室的学 校上课。那是一座简陋的斜顶白房子,窗户上安着深色的护窗 板。学校的纪律严厉苛刻:学生犯了规矩,老师就会在他们头上 挥舞起写字用的石板威吓他们。洛克菲勒之所以在班上没能出类 拔萃,部分原因可能是他没有聪明孩子的那种表现欲,即想当明星的愿望;他一向有自己的主见,对别人的赞扬无动于衷,因而 没有那种孩子气的虚荣心。

现在看来,当年这个踏实的孩子能认准了目标便一干到底, 丝毫不是出于小孩子的冲动,在这一点上就有与众不同之处。他 在下跳棋或象棋时格外谨慎,长时间地考虑每一步棋,在脑子里 推算出对方每一个可能应付的招数。“我想好了马上就走,”他对 催他快走的对手说。“你不会以为我下棋是为了输棋,对吧?”为 了保证能取胜,他只参加可以由他指定规则的比赛。他尽管玩起 来反应缓慢、左思右想,可是一旦考虑好了行动方案,便会迅速 做出决定。

他虽然平时很严肃,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听音乐或者上教 堂,但又不失机敏风趣,是那种在话语中出其不意地表现出来的 风趣。他的妹夫说他“具有敏捷的幽默感,尽管有人可能会说他 连笑的时候都很有节制。他的欣赏力很敏锐,但我不记得他曾大 声笑过。不过我的确见过他在听到或看到有趣的事情时,两眼迅 速发亮,脸上现出酒窝的样子。”他妹妹玛丽?安记得他老爱戏弄 人。“他讲笑话逗我们大家乐,自己却板着脸。”洛克菲勒一贯爱 打趣逗乐,只是时常被掩盖在那副严肃的面容后面了。

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为教堂所吸引,不是由于什么令他牵 肠挂肚的责任或义务,而是为了某种能使灵魂得以深刻净化的东 西。从他童年时期的浸礼会(基督教新教主要宗派之一,主要分 布在美国北部,主张受洗者全身浸入水中以象征重生,故名—— 译注)教义中,可以找到许多揭示他性格秘密的线索。他从小就 不断接受各种基督教格言的熏陶,并以此作为行为准则。他的许 多清教观念尽管在下一代人看来似乎已经过时,却恰恰是他少年 时的宗教常识。的确,他在商业方面创立的传奇式的丰功伟绩是同他童年时代遍布纽约州北部地区的那种炼狱般的磨难环境离不 开的。就连他那位习惯于同魔鬼打交道的父亲也能背诵许多赞美 诗,并且鼓励孩子去教堂;有一回,他给约翰5块钱,要他从头 到尾读一遍圣经,从而无意中在孩子心里早早就把上帝和金钱联 系到一起了。比尔自己一向是个无法无天的家伙,实际上什么教 派也不参加——这样做太过分了——所以约翰把宗教同他挚爱的 母亲融为一体,因为母亲总是用圣经来安慰自己备受折磨的心 灵。

约翰每个星期天都去离他在山坡上的家不远的地方上主日 学。他记得他的老师过去不信教,后来又悔过自新,成了一个虔 诚的信徒。约翰与其说是把宗教视作来世善恶报应的理论体系, 不如说是把它当做现世改造道德的手段。由于比尔经常出走,伊 莱扎说服了一位信长老会(基督教新教宗派之一,由教徒推选长 老与牧师共同管理教会,故名——译注)的邻居在星期天早上把 她和孩子们顺路带到浸礼会教堂去。一家人挤坐在教堂的长椅上 时,伊莱扎会鼓励孩子们往奉献盘里放下几个铜板。洛克菲勒后 来把他的善举归功于他母亲的博爱思想的影响。他很小就知道上 帝要求他的信徒去挣钱,然后再把钱捐赠出去,这是个永无止境 的过程。“我从一幵始就受到了干活攒钱的教育,”洛克菲勒解释 道。“尽我所能、光明磊落地挣钱,然后尽我所能地给予,我一 向将此视作一种宗教义务。在我还是个孩子时,牧师就教我这样 做了。”属于低教会派(反对教会权威地位的基督教各新教教派 的统称——译注)的浸礼会并不禁止信徒积累财富,但反对炫耀 财富、追逐虚荣,这一主张在洛克菲勒身上形成了一种终生摆脱 不掉的压力。

自从1639年罗杰?威廉斯(Roger Williams,1603—1683,罗得 岛殖民地创建人及该地首任总督——译注)在罗得岛创建第一个浸礼会以来,这个教派直到始于1739年前后的所谓“大觉醒” 时期才开始盛行。随着魅力超凡的英国循道派(教徒自称循规蹈 矩,故名——译注〉传教士乔治?怀特菲尔德(George Whitefield, 1714—1770,1738年曾去北美殖民地传教——译注)去美国东海 岸巡回传教之后,这股宗教热情日益高涨。在空旷的野地里,大 批的人为自己的罪恶泪流满面,倒在地上痛不欲生,纷纷皈依基 督教或者重新恢复了已经动摇的信仰。在这个时期,浸礼会信徒 的狂热情绪越演越烈,他们主张信徒应主动接受浸礼,公开承认 自己的信仰。仅在新英格兰地区(美国最早的殖民地,即现在的 东北六州的总称——译注)就涌现出100多个浸礼派教会。由于 浸礼会的领袖不用牧师来担任,聚会又是自发性质的,所以十分 适合在边远地区和具备民主精神的殖民地人民当中发展。浸礼会 的牧师原先大多是平头百姓,不少人没读过几天书,而且往往不 取报酬,但他们还是历经艰辛,深入那些其他教派的传教士不敢 涉足的内地和穷乡僻壤。由于他们反对教会的权威,拒绝接受上 级或中央教会的管辖,所以能够在任何一条河边或山谷里建立教 会。在18世纪末,他们形成了一支主要的宗教势力。

从19世纪初到30年代,“第二次大觉醒”把新英格兰地区 和大西洋中部三州(即纽约、新泽西和宾夕法尼亚——译注)的 宗教狂热带入了一个新的高潮。这场历时多年的运动在1830年 前后达到了顶峰,那时,奋兴之火呈燎原之势,连纽约北部的罗 切斯特和其他地区以及俄亥俄州都被归入了 “过火区”。奋兴派 信徒——最著名的当属查尔斯?格兰迪森?芬尼(Charles Gmndison Finney, 1792—丨876,美国宗教领袖——译注)——每到一个城 镇都要举行祈祷聚会,而且往往是通宵达旦。在这些十分情绪化 的戏剧性场合里,主角是一些顽固不化的罪人,他们坐在“忧虑 凳” t,由乡亲们敦促他们悔过自新。这些有罪的人一旦发现天良,常常会涕泪交流,跪下祈祷。传教士用关于希望和恐惧、天 堂至福和地狱之火等栩栩如生的说法吸引民众。有位名叫雅各? 纳普的颇受欢迎的传教士就曾经描述过,在地狱里,受惩罚的罪 人从火坑里往外爬,而守在边上的魔鬼却残忍地用叉子把他们叉 回火中。这场运动还可以自动发展下去,得救的人还要去从撒旦 的魔爪下解救其他的人。他们会挨家挨户地找出罪人,直到全镇 都燃起这种疯狂的激情。

关于这场奋兴运动有几点值得一提,因为它们在洛克菲勒的 一生中表现得特别显著。19世纪20年代后期,罗切斯特激进的 清教徒们鼓吹禁止抽烟、跳舞、玩牌、打台球和演戏,同时还抵 制在星期天开业的商店。洛克菲勒说:“回想起我小时候和刚开 始做生意的日子里,我认识的浸礼会信徒们听从自己的良心和教 会的教诲,不光在公共场所不跳舞,在任何地方都不跳舞,甚至 不承认跳舞是好事……。剧院被视作堕落的根源,真正的基督徒 是不会去的。”由于烈酒被认为是魔鬼酿造的,信徒不能酿酒、 卖酒,也不能让客人喝酒,因此不沾酒的誓言便成了一生信奉基 督的基本内容之一。洛克菲勒从小就建立了一个牢固的意识:宣 过誓的基督徒必须是一个能够抵御一切世俗诱惑的战士,永远不 背离信徒的行为准则。

浸礼会传教士除了恪守严厉的加尔文派(Calvinism,基督教 新教主要教派之一,16世纪由法国宗教改革家加尔文倡导,故 名——译注)教规之外,还坚持平等主义的思想,即所有误入歧 途的灵魂都能获救,而非只有小部分上帝的选民才能得救,因此 他们积极地投入到传播福音的工作之中。洛克菲勒受到的教育使 他从小就认为没有一个人是不可救药的,人是按自由意志行动 的,因而凭着意志就能得到拯救——这种依靠自己的观念带有他 的那些保守政治观点的烙印。这种充满浸礼会思想的生长环境造

就了他,使他自然而然地遵循对19世纪美国文化影响巨大的不 断完善自我的精神来处世行事。比如,长老会信徒芬尼就劝勉他 的听众在有生之年追求自身的完善。

洛克菲勒是在一个关键的时刻加入浸礼会的。1845年5月, 由于在是否允许蓄奴者当传教士的问题上发生了分歧,南方9个 州的浸礼会代表脱离全国性组织,自行成立了南方浸信会。北方 的浸礼会信徒强烈认为,废奴的主张同他们反对教会等级制的做 法、平民主义精神以及基础广泛的清除社会罪恶的运动是相一致 的。“第二次大觉醒”显然把个人皈依基督教和社会改革联系到 了一起,从而孕育了积极参与政治的种子。殖民时期的美国人能 尽情享用魔鬼酿造的朗姆酒,可是新兴的福音运动大力主张提高 社会道德,助长了 19世纪二三十年代间全国性戒酒运动的兴起。 对于不关心政治的洛克菲勒来说,教会限制了他的社交圈子,却 扩大了他的视野,使他得以关心更加重要的社会问题,为他最终 跻身慈善家的行列打下了基础。

假如约翰?戴维森认为,除了魔鬼比尔的那些花里胡哨的古 怪行径之外,他的童年就和当年的风俗版画上画的内容那样朴实 平凡,这在很大程度上应归功于伊莱扎和教会对他的影响。生活 的艰辛和磨难赋予这位面庞痩削、举止稳重、目光坚定、朴素平 凡的农村妇女以极大的毅力和智慧。“妈妈真是了不起,”玛丽? 安说。“她里里外外地操持着全家的日子,而且应付自如。”尽管 伊莱扎每天都读圣经,她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几封书信表明她所受 的教育十分有限:连最常见的字都会写错。(约翰则在拼写和语 法方面无可挑剔。)她对语法几乎一窍不通,时时把一封信从头 到尾写成一个句子。

守着这么一个行为怪诞、不负责任的丈夫,伊莱扎始终不渝 地照看着5个孩子,面对这种毫无怨言的坚强性格,无人不为之动容。比尔每次出门,伊莱扎从来不知道他的行踪和所作所为, 也不知道他何时回来。虽然有海勒姆?奧德尔帮忙,而且她父亲 就住在奥瓦斯科湖对岸,伊莱tL还是经常在这座地处荒野边缘的 小镇里独自同孩子们在一起过夜。她一边抽着玉米芯烟斗一边慢 慢读着圣经,心里肯定还在担心那些四处游荡的窃贼。在洛克菲 勒最津津乐道的往事中,有一件是说他母亲如何沉着冷静地面对 危险的:

母亲得了百日咳,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以免传染给我们。她听 到有几个贼正在房后,想起家里没有男人来保护我们,便轻轻打 开窗户,唱起一首古老的黑人歌曲,就好像全家人就要起床出来 了。那几个贼听了离开屋子,跑到路对面的车棚里偷了一套马 具,便下山回到停在岸边的小船上走了。

这些早年的经历使约翰?戴维森对妇女一直怀有深深的敬意: 和镀金时代的其他巨擘不同的是,他从来不把妇女纯粹当作装饰。

伊莱扎生于1813年,在“第二次大觉醒”的影响下长大, 所以在遵循教规方面从不松懈。如果魔鬼比尔给了孩子们礼物, 伊莱扎就会一点一点地处罚他们,以此来逐步改变孩子身上那种 洛克菲勒家的放纵性格。约翰和母亲的志趣相投,当母亲把他捆 在苹果树上,拿起桦枝扫帚——用她的话来说——要“揍魔鬼” 时,约翰坦然接受了母亲那种严厉的乡村式惩罚。“遇到这种情 况,我就会争辩,她不无同情地听我说完,亲切地接受了我的辩 解——但是还是揍了我,说我既然自找了这顿揍,就得忍着,” 洛克菲勒回忆道。“她会说,‘我这么做是出于爱。”’她对孩子总 是失之过严。有一回,她因为约翰在学校表现不好而打他,约翰辩解说自己是无辜的,她却打断他说:“没关系,打也就打了, 留着算下回的吧。”洛克菲勒讲过一件有关他少年时代的事,突 出地说明了他母亲对孩子的要求有多么严厉。当时他家住在奥韦 戈,母亲禁止约翰去萨斯奎汉纳河上滑冰,可是在一个月夜,他 和弟弟威廉还是不顾一切地去了。他俩正在河面上滑着,突然听 到有个孩子掉进河里,拼命呼救。约翰和威廉给那个浑身发抖的 孩子递过一根木杆,把他拉上来,救了他一命。回家后,伊莱扎 表扬了他们的勇敢行为,随后马上还是就事论事。“我俩原以为 能躲过惩罚,”洛克菲勒说,“结果母亲还是给了我们一顿饱揍。” 威廉和弗兰克继承了父亲的大脸盘,而约翰却从母亲那里继 承了瘦削的面庞、锐利的眼光、尖尖的下巴和更加接近戴维森家族的性格。他也继承了母亲那种不显老的特点以及长时间平静地 承受重负的能力。许多邻居都证实说,稳重的伊莱扎从不发脾 气,从不大声说话,也从不责骂别人——这种不露声色的威严也 为约翰所继承。他从母亲那里学会了精打细算、有条不紊、节俭 持家以及中产阶级的其他优良品德,这些品德在他以后经营标准 石油公司的业绩中表现得尤为突出。伊莱扎轻率地嫁给魔鬼比 尔,为此她被迫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因此,她教育孩子在做决定 之前要冷静地反复考虑;她常说的一句话“咱们等等再说”成了 约翰经商以后始终信奉的格言。

作为一个具有像伊莱扎那样强烈的自尊和宗教信仰的妇女, 肯定忍受不了游手好闲的丈夫经常不负责任地离家出走,她必然 更加贴近在她看来早慧而且过早了解世事的长子。她从儿子身上 看到了别人还没有发现的品质。由于母亲对他无话不说,让他承 担成年人的责任,约翰很快便成熟起来并且有了非同寻常的自 信;能够替代父亲的位置,成了居家度日不可或缺的人物,这准 让他感到得意。他与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似乎更像父子关系,经常向他们发号施令。他说过:“我明白,我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 受益于我自小建立的自信心。”当然,从小操持家务也使约翰?戴 维森有得亦有失,他很少有过孩子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和无忧无 虑。作为一个肩负职责的小大人,他养成了一种终身不变的自我 夸大的责任感。他学会把自己视作非出己愿的救星,专门处理那 些急待解决的难题。

约翰在用更加成熟的眼光评价父亲之前,一直把他奉若神 明。威廉?埃弗里?洛克菲勒是个能做出民间故事里伐木巨人保 罗?班扬式功绩的人,他具备所有男孩子对父亲所梦想的那种冲 劲和男子气概。“我出生在一个体质强健的家庭,祖上的男人个 个力大无比,全是大高个子,”洛克菲勒后来陈述道。“我父亲笑 起来时那么欢快。人人都喜欢他,叫他‘比尔大叔’。”据大家 说,比尔是个多才多艺的人。他身手不凡,能背朝栅栏翻身跳过 去;他擅长口技,能模仿六七个人的口气说话;他是个神奇的驯 兽师,曾经教会一头他从射击比赛中贏来的小熊表演杂技;他还 是个高明的催眠术师,人们私下传说,不论人还是动物他都能 蒙惑。

孩子们如果把伊莱扎看作严厉的象征,则会认为比尔代表着 笑声、富有和好时光。他是个理想的打猎和钓鱼的同伴,又是一 流的射手,能打下飞在空中的小鸟。他对枪十分着迷,在莫拉维 亚的家里总是放着几杆擦拭一新、上好油的步枪,其中有一把还 带着望远瞄准器。他能站在草地上,瞄准一棵松树连发数枪,直 到把树皮打成碎片。他的枪法为他推销药品出了大力,能在异地 他乡吸引大批的观众。他立起一个木头人,在它嘴里塞上一把泥 烟斗,接着倒退200步,一枪把烟斗打得粉碎;然后,他拿出一 张10元的钞票,说是旁观的人中谁能有他这份本事就把钱送给 谁。

比尔天性活跃,爱逗趣,走到哪里就给哪里带来欢乐。他儿 子说:“他总是要在家里搞点名堂,比如唱歌、弹琴之类的活 动。”他惟一的特点就是精明,善于发挥其天分来享乐。有一天, 他听说一位小提琴手因酗酒被关进了镇上的监狱。那囚犯只有两 个选择:要么付100元的罚金,要么在狱中服刑100天,一天顶 1块钱的罚金。比尔一时筹不到100块钱,便让那音乐家蹲35天 的牢,然后用琴作交换,花65块钱把他赎了出来。几十年来, 比尔一直十分珍惜这把音色圆润的高档小提琴,把它顶在腰部, 像个乡村提琴手那样演奏。无疑,约翰是从父亲这边继承了终身 热爱音乐的嗜好。

窗外的奥瓦斯科湖永远波光粼粼,莫拉维亚给约翰?戴维森 留下的最美好的印象大多是同比尔一起去钓鱼的情景,因为比尔 经常在船上做出些不可思议的事来。有一次泛舟湖上,二儿子威 廉当时是个胖乎乎的小不点,还没学会游泳,那天胡乱嚷嚷,抱 怨天太热。“那就凉快凉快吧,”他父亲说着便抓住大惊失色的威 廉的腰带,头朝下一把扔进水里。看到他直沉湖底,魔鬼比尔又 从船上一个猛子扎下去,把他捞了上来,接着教他学起游泳来。 约翰谈起这件事时,是从好的一面看的:“他总是教我们如何承 担责任,如何照料自己。”

如果把威廉?埃弗里?洛克菲勒纯粹看成是一个只知寻欢作 乐、不顾他人死活的人,那就错了(尽管人们很容易得出这样一 个印象),因为他有自己的道德标准。他是一个竭力主张戒酒 ~■酒精毁了他的父亲戈弗雷,每次发现约翰和威廉在谷仓里吸 烟,便会大骂他俩。约翰说:“弟弟到了 40岁时,父亲听说他吸 烟还会流眼泪呢。”约翰总是喜欢大谈父亲好的一面,以此来回 避提起他邪恶的一面。

比尔给他的长子印象最深的——或者说他的长子认为他对自己影响最大的——莫过于在具有神奇魅力的金钱方面了。老比尔 对钞票有一种几近色欲的贪恋,喜欢摆弄和抚摸大卷的纸币。 “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继承了他父亲的精明和对金钱的嗜好,” 比尔的一个同伙说。“那老头爱钱如命,见了钱就像疯了似的。 我从来没见过像他那样喜欢钱的。”和其他小地方的平头百姓一 样,比尔不信任银行——这一点他也传给了约翰,约翰后来就坚 持不让标准石油公司受华尔街银行家们的摆布——把钱全都藏在 家里。没有一个吝啬鬼比他待自己的钱包更尽心的了。有位邻居 mm: “他有钱,有的是钱。全都放在一张写字台的抽屉里。 是我亲眼看到的。1块的、2块的、3块的(那时有3块一张的 钞票)、5块的、10块的、20的、还有50的,全都用细绳绑成一 捆一捆的,像柴火似的摆了满满一抽屉。”他还有一个4加仑的 桶,里面装满了金币。有一回,比尔不见了,过了好一会儿,他 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向全家人展示了一块用各种面值的纸 币精心拼做的桌布。他总想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以掩盖他那 些不起眼的成就,这一回就是其中的一出。无论是在童年还是长 大成人后,约翰都没有发现他父亲对金钱的迷恋已病入膏肓,这 表明他也有同样的盲点。他在积累了庞大的财富之后,仍然不无 称羡地说起他父亲:“他要是身上没有1000块钱从来不出门,钱 就放在衣兜里。他能照看好自己,身上带这么多钱也不害怕。”

毁了约翰童年的与其说是贫苦,不如说是常年为钱而发愁, 因为人们很容易把金钱看成是上帝的慷慨恩赐,是能够解除一切 生活烦恼的妙物。每逢家里连续几个星期或几个月为赊帐越来越 忧心忡忡地盼着父亲回来时,比尔便会像快乐的圣诞老人一样满 载金钱不期而至。他会为孩子们大把大把地花钱,作为他长期不 在家的补偿。对约翰来说,金钱是和这些短促但又欢乐的幕间插 曲联系在一起的,这就是出没不定的父亲回家后,洛克菲勒一家过着真正的日子的那些时刻。

在莫拉维亚的最初几年里,老比尔幵始教给他大儿子生意方 面的事情,在他八九岁时就派他去给家里选购论捆出售的烧柴。 “我懂得什么样的一捆榉木和槭木是耐烧的好柴火,”洛克菲勒 说。“我父亲教我只选实心和直溜的木头,带杈的和朽烂的一根 不要。”在约翰从他父亲那里学到的东西当中,最重要的可能莫 过于如何精打细算了。这是必不可少的,因为比尔这种不正常的 生活迫使家里节俭地使用手头的钱,认真调节经常朝不保夕的经 济状况。

在商业道德方面,比尔是个十分奇特的混合体,一会儿诚实 得出奇,一会儿又成了骗子。他潜移默化地向儿子传递了这样一 个信息:经商是一场严酷的竞争,要想方设法战胜对手,无论是 正当还是不正当的手段都可以用。他教会约翰寸步不让地讨价还 价的精明手段,约翰后来即以此而著称于世。(比尔是个很不守 规矩的生意人,有一回他想出低于卖方开价1000块的价格买一 座农场。为了达到目的,他提出要和对方比赛打靶,结果他赢 了,得了那1000块钱的便宜。)比尔当过四处游方的江湖医生, 把疗效可疑的药品卖给那些容易上当的乡下人。他根本没把那些 人的智力放在眼里,面不改色地利用他们对他的轻信。

作为老板,比尔管起人来也自有一套怪路数。他干伐木那一 行时做得很体面,工钱付得多而且从不拖欠。据他儿子说,他当 时很得人心。不过,他惯常雇人只雇一阵子,到时候就会彬彬有 礼地告诉大伙“我不再需要你们了,”而没过几天又把他们雇了 回来——这就是他得意地称之为“撵走了再雇的策咯”。这样做 虽然让人觉得他是个不怎么样的老板,他儿子倒对这种叫人安不 下心来的做法大加称赞。“这样做能使大伙成天提心吊胆,干活 时不会没精打采7奇怪的是,约翰竟然说他父亲“待雇员十分

慷慨大方、和蔼可亲,但又特别讲究实际、精明过人、足智多 谋。”他似乎在许多地方为老比尔涂脂抹粉,这是其中的一处。 那些让比尔撵走了又招回来的人会说他“慷慨大方、和蔼可亲” 吗?

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把他父亲描绘成一个商业道德的典 范,即便这样做主要是为了掩饰比尔一生当中的阴暗面,其中也 有少数属实的地方。比尔按时还清欠款,绝对相信契约的神圣 性,每次都要下很大功夫来起草合同。正如约翰所说的那样: “他一丝不苟地履行他签订的合同,尤其是那些他弄得很明白, 拟得很认真——也就是说写得很清楚——的合同。他逐句逐句地 教给我的合同里的东西都十分有用,让我受用了一辈子。”约翰? 戴维森?洛克菲勒尽管在他的经商生涯中被人指控犯有多种罪恶, 但他引以自豪的就是从不拖欠债务和严格遵守合同这两条。他还 被指控时而无法无天,时A诚实可敬,在道德上不拘小节,这些 都令人想起乃父的所作所为。

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在执掌标准石油公司时,最终效法的 是其父不择手段的能耐还是其母严格的责任心,这是事关他历史 声誉的最为重要的问题。伯特兰?罗素(Bertmnd Russell,1872— 1970,英国哲学家和数学家——译注)曾经这样评论洛克菲勒 说:“他所讲的、所想的和所感觉到的来自他母亲,而他所做的 则来自他父亲,外加由于早年不幸而产生的极度谨慎态度。”事 实上问题要复杂得多,但毫无疑问的是,洛克菲勒的成就是他自 身两种彼此对立、却又在强大压力下结合到一起的根深蒂固的禀 性——他父亲的胆大妄为和他母亲的谨慎小心——之间相互频繁 激烈斗争的结果。

手头一旦有了关于比尔在莫拉维亚的行为的为数不多,但十分确凿的证据,你很可能会去搜寻关于他的丰富的民间传说。 1927年,一位由木匠改行写书,名叫查尔斯?布鲁切(Charles Bnitcher)的人出了一本题目为《乔舒亚:一个属于芬格湖地区 的人》(Joshua: A Man of the Finger Lakes Region),那是一部有关威 廉?埃弗里?洛克菲勒的小说,尽管隐去了他的姓名,但几乎一看 就知道讲的是他。这本长达130页,私下印刷的书已经成了收藏家 的收罗对象,有时能卖到好几百美元。书中的主人公名叫威廉?洛 克威尔,又叫老比尔,作者居然把洛克菲勒父亲的照片印在封面 上,肆无忌惮地把事实与虛构的东西掺到一起。该书一再声明是 “取材于真实生活”,里面收集的关于魔鬼比尔的传闻到了本世纪 20年代还在为当地人所津津乐道。其中不少传说来自梅尔文?罗 斯克兰斯,此人的父亲乔舒亚在上个世纪40年代间和老比尔打 得不可开交。书中对比尔一生的描述不无歪曲和夸张之处,给他 罗列了一些莫须有的劣行,不过其中倒是有相当多的细节和取自 其他来源并且值得一提的资料相符。

按照这本骗钱混饭的书的说法,“专横自负的”老比尔成了 “芬格湖一带的令人闻之色变的人物”,他的“恶名在方圆几十英 里的地方家喻户晓”。伊莱扎则成了偶尔露面的配角,是个“愁 容满面的小妇人”,对丈夫神秘出走的真实原因永远一无所知: “她一向反对‘老比尔’居无定所的性情和居心不良的品行。”如 果她疑心比尔做了什么不正当的事,她会保守秘密,以免影响孩 子。书中的伊莱扎赢得了周围人的同情,这一点倒和我们所知的 真实的伊莱扎在莫拉维亚的情况相符。

该书讲述了洛克威尔如何与一伙亡命徒邂逅,他们偷来马匹 卖给臭名昭著的卢米斯兄弟匪帮。(这个缺乏事实根据的严重指 控使比尔在纽约州住过的所有3个城镇里都蒙受恶名。)该书中 另一个同样严重的指控与小说家詹姆斯?费尼莫尔?库珀(James Fenimore Cooper, 1789—1851,美国边疆冒险小说的开创人—— 译注)的堂兄弟威廉?库珀医生有关。库珀医生不喜欢比尔的为 人,拒绝同他做生意。书中说洛克威尔有一回用枪胁迫满心不愿 意的库珀医生给伊莱扎看病,后来有人在医生家客厅的窗外隔着 窗帘向医生开枪,差一点击中他。洛克威尔还被描绘成一个丧尽 天良的玩弄女性的家伙,他用一种不知名的春药勾引漂亮的女孩 子,还企图引诱过一个在他家帮佣的年轻女子。他置绝望的伊莱 扎于不顾,用马车拉着他的相好们在莫拉维亚招摇过市,带她们 去湖上划船。“这位可怜的、长期受罪的小妇人了解她那个浪荡 丈夫的缺陷。但她已经屈服于丈夫的专横,早就变得听天由命 了。”这位恶魔似的比尔还被指控强行使用假钞。

在书的开头,当地人十分害怕蛮横无理的洛克威尔,谁也不 敢去惹他,最后却是一个正义得以伸张的结尾:比尔那伙人被义 愤填膺的群众打得落花流水。在一场达到高潮的法庭片断里,有 人作证洛克威尔付给一个黑人10块钱,让他去偷扎木排用的铁 链,以便向奥瓦斯科湖对岸偷运木材。这一回,比尔开始不走运 了,他逃出了法庭,另一个同伙却因盗马罪在奥本的监狱里服 刑。老比尔最后一次在书中出现时,他已经跑到奥韦戈作恶去 了,当地的马又开始不明不白地失踪。在一段连比尔本人看了都 会大加赞赏的、厚颜无耻的自我宣传中,作者布鲁切最后还允诺 再写一部续集,他说:“把这部扣人心弦的小说改编成电影的谈 判正在进行之中,不日即可搬上银幕。”

本世纪初,艾达?塔贝尔派了一名助手去纽约北部做调查, 他也搜集到了比尔盗马的说法,这和点缀《乔舒亚:一个属于芬 格湖地区的人》一书的情节如出一辙。先是里奇福德,后是莫拉 维亚,老比尔搬到哪里,哪里就开始丢马。塔贝尔的助手汇报 说:“那一带的人都纷纷传说‘老比尔那伙人’是盗马贼。” 1850年,比尔的3个老朋友凯莱布?帕尔默、查尔斯?蒂德和一个姓贝 茨的人因偷了几匹母马而被捕。蒂德告发了同伙,他的供词把帕 尔默和贝茨送进了牢房。必须强调的是,法庭记录里根本没有提 到比尔和此案相关,传记作家阿伦?内文斯在做了大量调查后也 认为有关比尔偷马的说法十分“荒唐”。然而,无稽之谈要想消 除又谈何容易。塔贝尔的助手说:“我在莫拉维亚采访过的人都 断言‘老比尔’是那伙人的头目。”上面提到的两个囚犯之一的 儿子约翰?门罗?帕尔默认定比尔是“地下贩马交通网”的军师。 他诉说道:“洛克菲勒太狡猾了,谁也别想逮到他。他毁了我父 亲,却又扔下他不管了。”

另外一个于世纪之交流传在纽约北部的故事说比尔教村里的 年轻人赌博,使他们堕落。有位名叫海勒姆?艾利的老人还记得, 村里一些孩子付给比尔5块钱,让他教给他们玩牌时作弊,他们 再去骗别的孩子。约翰?戴维森一辈子没碰过纸牌,他对不利于 他父亲的说法从来都是三缄其口,对这一诽谤却讥讽道:“假如 我父亲是个赌徒,我多少也该知道怎么玩牌吧,是不是?”

显然,魔鬼比尔的为人容易使人胡乱猜想,有关他的一些说 法很可能经过添枝加叶。不过,确有一件指控是有据可查的。自 从在里奇福德雇用过南希?布朗之后,伊莱扎一直雇年轻妇女帮 她做家务。在奠拉维亚,她也雇了一个名叫安妮?范德比克的高 大漂亮的年轻女子做帮手。根据奥本法院1849年7月26日的案 卷记载,威廉?埃弗里?洛克菲勒被控在1948年5月1日袭击了 安妮?范德比克,并且“因当场强烈违反其意愿对其肉体进行强 暴,从而构成重罪”。这起强奸诉讼记录使人更加相信,比尔决 不止是一个颇有魅力的拈花惹草之徒而已。

这件案子的结果不得而知,整个案情因为种种猜测而变得扑 朔迷离。比尔根本没有出庭,没有受审,也没有被捕过。凡是仔细了解过这件案子的人都无法解答如下一连串的问题:为什么起 诉书在假定的强奸发生一年多以后才公布?(有位女权主义学者 不无裨益地指出,当时的妇女要想指控别人强奸会面临许多可怕 的阻碍。)为什么检察官没有签署起诉书?为什么比尔逃离卡尤 加县以后,没人对他穷追不舍?还有,为什么安妮?范德比克听 任这事不了了之?另有一些传闻再次表明,该事的起因可能是比 尔同当地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据说比尔勾引了 一个名叫夏洛 特?休伊特的年轻女人,那女人的两个兄弟厄尔和卢对此愤愤不 已。他俩之中的一个是参加审判老比尔的陪审团成员,这使有些 人觉得上述指控是莫须有的,是那兄弟俩在向比尔报私仇。艾达 ?塔贝尔的助手提出了另外一种说法:“我认为起诉最后被撤消 了,条件可能是他必须离开本县。这种做法在当时是屡见不鲜 的。

这件丑闻使比尔同其岳父约翰?戴维森暂时达成的和解付诸 东流,自从比尔?洛克菲勒引诱了他女儿那天起,他一直悔恨不 已。在莫拉维亚的那段岁月里,戴维森与比尔和好了,还分两次 借给他将近1000块钱,一次是在1845年8月,另一次在1846年 10月。这次的强奸案使两人之间并不牢固的关系破裂了——这 更加使人认为指控确有其事。比尔把案子通知了戴维森并请他保 释自己,戴维森生硬地回答说他“太老了,无法保释任何人了”。 比尔闻听后大为吃惊,愤然地对他说自己要离开莫拉维亚,再也 不会来见他了。戴维森担心收不回他借给比尔的那两笔钱,便径 直去法院告了他的女婿,说他企图赖帐,要他归还1210.75美 元。当警长和两个邻居来到他家对家产进行估价并在每件家具上 都贴上约翰?戴维森的名字时,伊莱扎和孩子们一定会觉得无地 自容。戴维森还修改了遗嘱,把伊莱扎的继承权交给别人托管, 这多半是为了不使它落入虎视眈眈的女婿手中。

1849年下半年,比尔抛幵妻小四处游荡,去踏看别的城镇。 1850年春天,也就是纳撒尼尔?霍桑(Nathaniel Hawthorne, 18CH-1864,美国小说家——译注)的名著《红字》问世的那一 年,比尔把家搬到了宾夕法尼亚州边上的奥韦戈。由于自己是个 被法庭放逐的人,他可能是想一旦出现麻烦,离州界近更加便于 逃脱。当时约翰只有10岁,很可能对所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很难设想伊莱扎会把这种丑事告诉一个孩子,尽管如此,他 后来却认为这桩强奸指控很荒唐,并且嘲笑他父亲想逃避法律制 裁的说法。“假如[我父亲]是‘被迫’出走的……,我本应对 这件事有所了解。但是根本没那回事。如果他为了躲避法律制 裁,我们搬到奥韦戈去不是也没走出多远呀。”约翰对这件不光 彩的事轻描淡写,可能是出于孝道和精明的公关手段等原因:他 明白,那些一心想证实他道德败坏的人想用首先败坏他父亲名声 的做法来支持自己的指控。人们还必须知道,他有矢口否认的癖 好和排除不愉快想法的能耐,在他父亲的事上尤其如此,后来在 回避人们对他可疑的经商之道所作的批评时,他也是这样做的。 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擅长把大事化小,他坚决认为,过多地去 想那些不愉快却又不可更改的往事只能削弱与敌人作斗争的毅 力。

尽管如此,在他童年的某个时期(可能是离开莫拉维亚之 后),约翰对其父的崇敬里开始更多地搀杂了未曾流露的敌意。 (有位十分偏爱精神分析法的作家甚至认为,洛克菲勒冷酷的自 制力是压抑弑父幻觉的反应。)在以后的年月里,约翰?戴维森的 许多朋友和助手都注意到,在他面前提老比尔会给自己带来麻 烦,约翰对这个禁忌的话题一向缄口不语。一位早年的传记作家 m: “他一生自始至终都把保守其父的秘密和私下探望其父当 做履行自己的宗教责任。”

我们无从知道洛克菲勒从何时幵始为父亲感到羞愧,但是, 由于他这种情感对他今后的整个成长过程影响巨大,在此我们不 得不暂时停下叙述来探讨一下这个问题。在约翰童年住过的镇子 里,比尔是一位可爱但名声不好的人物,他在外乡的所作所为以 及他的钱财的来源引起人们多方猜测。有这样一个父亲的男孩要 学会对恶意的谗言充耳不闻,对大家的议论满不在乎。这使他养 成了保守秘密的本能,他害怕去人多的地方,对无益的闲聊和不 负责任的信口乱说深恶痛绝,这些特点在他身上终生未改。他养 成了在陌生人面前守口如瓶、目中无人的做派。可能出于自我保 护的本能,比尔教孩子们小心陌生人,甚至小心他本人。在约翰 还是个小孩子时,比尔便伸幵双臂,督促约翰从他坐的那张高椅 子上跳到他怀里。一天,他竟然放下了胳臂,让吓坏了的孩子摔 到了地板上。“记住,”他教训约翰道,“决不要完全相信任何人, 甚至连我在内。”稍后又有一回,他带着儿子们经过克利夫兰街 头,边走边警告孩子们别去留心那些纷纷赶去观看焰火和游行的 服“不要管大家在干什么,”他对孩子们说。“离他们远点。 干你自己的事情。”伊莱扎肯定也给孩子们的头脑里灌输过要远 离搬弄是非的人,不向外人讲家里的事情之类的教诲。能抵挡得 住邻居流言蜚语的孩子,以后肯定能一生不断穿越众说纷纭的惊 涛骇浪而毫发无损甚至满不在意。

洛克菲勒全家尽管过着不安定的日子,一次又一次地被迫搬 迁,历经艰辛横跨纽约州的南部,他们却有一种步步上升的良好 感觉,从里奇福德到莫拉维亚再到奥韦戈,镇子一个比一个大, 一个比一个繁华,也一个比一个更给人以希望。奧韦戈是泰奧加 县的首府,位于里奇福德以南、宾厄姆顿以西,坐落在萨斯奎汉 纳河一个宽阔美丽的河曲两岸。这里显然要比少年约翰?戴维森

此前见到的任何地方都更具有城市气息,它实际上是一个漂亮的 居民区,中心街道两旁雅致的居民住房显示出一种更加高雅的生 活方式Q奥韦戈是由几个居民点合并而成的,镇上有一个威严的 法院、一个藏书颇丰的图书馆、一所远近闻名的学校以及其他一 些基本的文化设施。这座仅有7200名居民的乡间小镇却居住着 人数比例相当大的作家和艺术家。

洛克菲勒也许由于在奥韦戈逗留的时间不长,对它远不如对 莫拉维亚那样念念不忘,但却保留着对它的美好回忆。“奥韦戈 那地方真美呀!”他有一次赞叹道。“能在这么一处美丽的地方长 大真是太幸福了,那儿有很好的邻居,有文化、有教养,待人友 善。”他饶有兴致地回想起,是奥韦戈使一个乡下孩子见到了世面。“有一天我在火车站上见到了一个法国人!你想想一个真正的法国人,还留着小胡子——我可是头一回见呀。” 1849年 6月1日,即洛克菲勒一家搬来之前不久,伊利铁路第一次在奥 韦戈运营,数以千计的人站在两旁的山坡上,伴着隆隆的礼炮声 和教堂的钟声向徐徐幵进车站的火车欢呼。洛克菲勒谈起这种后 来在他本人创下的业绩中占有突出位置的交通工具时说:“我从 小就知道火车,不过那时火车很少,没几节车厢,还冒着黑烟。” 在奥韦戈这样的小镇里,铁路结束了自给自足的封闭经济,把它 们吸收到区域性和全国性市场中来,同时也刺激了小镇居民对物 质商品的需求,吸引他们去遥远的大城市寻求发财的机会。

洛克菲勒一家住在离镇东3英里远的地方,那儿有一片片充 满田园风光的松软的草地和傍河的小树林。他们在奥韦戈期间住 过两处木板房,第二处略小些,这表明比尔和伊莱扎因手头拮 据,需要压缩开支。第二处房子——与其说是农家宅院不如说是 小村舍——面对着蜿蜒浑浊的萨斯奎汉纳河的秀丽景色,近处是 绿树覆盖的比格岛(后改称海华沙岛)的侧影,远处是一片蓝色的山峦。在这所舒适的小屋里,约翰和威廉挤在一张床上睡觉。 多年以后他回忆道“那是座小小的房子,不过很可爱、很舒 服。”

比尔之所以选择了奥韦戈,可能是因为对从事过木材经营的 人来说,此地有许多生意上的优势。在涨水期,很容易把木排从 萨斯奎汉纳河上顺流而下,于是,镇上便出现了好几家锯木厂。 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可能是,在1849年9月27日,恰好是洛克菲 勒一家搬来之前,一场可怕的大火烧毁了镇上104幢房屋,只留 下了3家商店。这场灾难预示着重建工作必定带来木材业的兴 隆。最后一个原因是,奥韦戈向来是那些自封为医生的人的聚居 地。有个奥韦戈居民回忆说:“内战之后,镇上有10多位这路人 物。”

在奥韦戈的3年当中,比尔的行踪似乎比以前更加祌出鬼 没、难以预料。他很少去镇里,即使去了也不多停留,但他依然 让镇上的人难以忘怀。“他是这一带穿着最讲究的男人,”有位近 邻说。“每次遇见他时都见他戴着那顶漂亮的丝质礼帽。”那时的 伊莱扎年近40,青春已逝。她脸庞削瘦,神情严肃,表明她历 经许多磨难。有不少乡亲说她是位和蔼可亲、优雅高贵的夫人, 午后常常去邻居家做客,总是穿着一身黑丝衣裙,像是寡妇的丧 服。人人都称赞她一丝不苟、穿着整洁、神情威严。尽管整日辛 勤劳作,她似乎不像在里奇福德和莫拉维亚那样凄惨,好像变得 越来越适应身上的重负,也越来越听任比尔离家不归了。

比尔过去是个装腔作势、独断专横的丈夫,而此时已无可挽 回地暴露出其无赖本色,地位在伊莱扎眼中一落千丈。她对自己 的漂亮丈夫失去了幻想,这可能反而使家里的事情简单化了。 “养家糊口的是她,” 一位见证人说,“因为,即使做父亲的在家, 他也不过问她立下的规矩。这也是规矩之一。”另一个邻居说她是“个头脑异常清醒、特别能干、笃信基督教的母亲。在今天看 来,她立下的规矩也许很严厉,甚至有些过分;但是,尽管她要 求孩子们服从,老让他们有事情做,孩子们仍然都很爱她,她也 爱孩子。”她不是个可以愚弄的母亲。一天,她正病倒在床上, 发现约翰没有做她交给的活儿,便立即做出判决:派约翰去河边 摘一根柳枝当鞭子用。他表面上不露声色却满肚子心眼(这一点 后来成了他性格中的一大特点),用小刀在柳枝上割了好几个口 子,好让它抽不了几下就断了。这却骗不了伊莱扎。“再去折一 根来,”她对儿子说。“这回要保证不在上面割口子。”

伊莱扎肯定发觉奥韦戈的宗教气氛很适合于她。奥韦戈给约 翰留下的不可磨灭的印象之一是,站在屋后听克尽本分的伊莱扎 在楼上卧室里大声地做祷告。镇上的浸礼会信徒属于以事业为重 的奋兴派,他们每年冬天都要带领几十个改过自新的罪人步行到 结了冰的萨斯奎汉纳河上,在冰面上凿开几个窟窿为他们施浸 礼。每到星期天,邻居们就会顺道过来用车带着伊莱扎和孩子们 去镇上的教堂。孩子们在主日学(在星期天对儿童进行宗教教育 的学校,一般设在教堂里——译注)里一次有关宽恕的课上受到 教育后,开始养成一个习惯,每天晚上上床时要互相问:“你能 宽恕我今天对你所做的一切吗?”这件事表明,宗教已经渗透了 孩子们的生活。

在奥韦戈,伊莱扎对约翰的依赖有增无减,她似乎要在约翰 身上培养出比尔所不具备的一切。约翰和他母亲一样,比尔不在 的时候显得更加坚强,能够避开他的影响,并且形成自己特有的 个性。他所承担的多种责任使他习惯于沉重的工作负担。在课余 时间里,他砍柴、挤奶、打水、伺弄菜园、去镇上买东西,还要 在母亲出门时照看弟弟妹妹。他后来说过:“我在10岁或11岁 时就学会了尽我所能地多干活。”

他作为比尔的替身,对家用开支控制得十分严格,并且学会 了精打细算。有一回,他帮当地的一个农夫挖了3天土豆,每天 得到的工钱是3角7分半。此后不久,他以7分利息借给另一个 农夫50块钱,到年底挣了 3块5——而且不用付出任何劳动。这 两件事形成的对比给这个勤俭的孩子教育很大。算完这笔帐之 后,他恍然大悟,如获天启:“我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要让金 钱当我的奴隶,而不能让我当金钱的奴隶。”弟弟威廉是个性格 温厚的孩子,成天耽于玩耍,从来不问太多的问题。当地农民喜 欢他远胜于喜欢约翰。更有头脑的约翰则善于分析,把工作分成 几个部分,然后琢磨如何干最合算。

人们指责老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从小就追求金钱,渴望暴 富,对诸如此类的说法他一生都在进行辛辣刻薄的反驳。有人含 沙射影地说他是受贪婪的驱使而不是在为上帝或人类尽职,对此 他无疑感到不快并表示异议。他宁可说自己的财富是意外之物, 是勤奋工作的副产品。然而,有人证实,刚刚10多岁的洛克菲 勒就在奧韦戈做过发财梦。有一天,他同一个伙伴在萨斯奎汉纳 河边走着走着突然说道:“有一天,等我长大了,我要有10万块 钱。我会有的——总会有那一天的。”在许多不同的说法里,人 们提到的数目几乎一致,这不得不使人得出结论,此公故意清除 了这类记忆。既然他父亲嗜钱若渴,他要是不让金子给迷住心窍 才叫怪呢。

洛克菲勒童年的梦想不足为奇,因为那个时代向数百万易受 影响的学童灌输着发财致富的幻想。南北战争前的美国是冒险的 乐园,对勤奋的年轻人来说有着无穷的机会。1848年初,同墨 西哥的战争结束之后,大片大片的土地——德克萨斯、新墨西哥 和加利福尼亚北部——并入了美国。同年,在加州约翰?萨特的 锯木厂里发现了金子,引得9万淘金者从东部蜂拥而至。就在洛克菲勒家从莫拉维亚搬到奥韦戈前后,大批大批的人发了疯似地 在这片新大陆上四处乱窜,或是绕着南美洲航行,或是艰难地穿 越巴拿马地峡,拼命想抵达加利福尼亚。这场大混乱预示了 10 年后在宾夕法尼亚西部发生的釆油热。尽管事后发现那场淘金热 是一个圈套,但偶尔传来的发财消息刺激了公众的想像力。马 克?吐温(Mark Twain,1835—1910,美国著名作家——译注)指 出,加利福尼亚的淘金热是个分水岭式的历史事件,它使拜金思 想神圣化,但玷污了美国的建国理想。

约翰在离开奥韦戈之前受到了一流的教育,这在当时的美国 农村十分难得,因为当时的孩子很少有上中学的。起初,洛克菲 勒家的几个孩子要从家里走一小段路去学校。由于家境窘迫,有 位好心的邻居为孩子们买了书本。1852年8月,约翰和烕廉进 了奥韦戈中学,这所建于1827年的学校无疑是纽约州这一地区 中最好的中学。学校是一幢3层的楼房,屋顶上有个高高的尖 塔,四周是美丽的公共用地,这幅景象准会让还是一身土气的洛 克菲勒兄弟惊叹不已。学校校长是位能干的苏格兰人,叫威廉? 斯迈思博士。他让学生每两周按指定的题目写一篇文章并发表演 说,以此使学生逐渐提高语言表达能力。洛克菲勒写的那些简洁 的商业信函,显然反映出他在奥韦戈学到的语言运用能力。这所 学校培养出了许多杰出的学生,其中包括后来执掌纽约共和党的 “好脾气老板”托马斯?普拉特(Thomas C. Piatt, 1833—1910,美 国政治家——译注)和发表过数篇极为犀利的文章攻击标准石油 公司的华盛顿?格拉登(Washington Gladden, 1836—1918,美国教 士兼作家——译注)。

在校的50名学生当中有许多来自镇里的富裕家庭。约翰后 来称赞这次与城里孩子相处的机会,说是“必然对乡下孩子有 利”。学校收费高昂,每学期3块钱,这表明搬到奥韦戈两年之后,比尔的沿途售药兼表演终于带来了财源。从所受教育的角度 来看,约翰从来没有对自己曾是个穷孩子而流露过任何不满。有 位摄影师去学校拍学生上课的照片,却不把约翰和威廉照进去, 因为他俩的衣服太寒酸了。换了别的孩子可能会对此愤愤不平, 约翰却一直珍藏着那些同学的老照片,直到后来还坚持说:“这 些照片给多少钱也不卖。”伊莱扎?洛克菲勒家的人从不对别人的 轻侮耿耿于怀,而是把眼睛盯在切实可行的目标上。约翰在学校 里从来不想抛头露面,似乎是由于他父亲过于引人注目了,他只 想默默无闻地混同于别人。

许多富家子弟在学校搭伙,而洛克菲勒兄弟每天要走3英里 路去上学,天气暧和时,他俩像许多学生一样,光着脚在尘土飞 扬的大街小巷里溜达。约翰每天长途步行时都要路过一些漂亮、 壮观的房子,面朝着萨斯奎汉纳河,屋前是修剪整齐的草坪。他 走起路来不紧不慢,所以经常提前出门,一边走一边不慌不忙地 想着事情,两眼盯着眼前的地面。当然,他也不反对抄近路,有 时还会坐在路旁,等车马经过求人家捎个脚。

约翰是个勤奋但了无生气的学生,毫无令人瞩目的出色之 处,学校里的事似乎只有一件令他感兴趣。每逢星期天,校长都 要把那些当时给美国商业带来革命性变化的新发明拿出来给大家 看,约翰对其中的电报机(由塞缪尔?莫尔斯于1837年发明)、 伏打电池以及其他一些时髦的玩意十分入迷。这类东西对他的吸 引胜过了《汤姆叔叔的小屋》提出的那些日益引起关注的社会问 题,1852 年出版的斯托夫人(Haniet Beecher Stowe,1811— 1896译注)的这部小说是对1850年颁布的《逃亡奴隶法》 做出的强烈反响。

洛克菲勒兄弟在学习上有困难,是因为家里环境太吵闹。5 个精力旺盛的半大孩子把小小的农舍弄得喧闹拥挤不堪。一到晚上,伊莱扎就把几个孩子送到附近一个名叫苏珊?拉蒙特的年纪 不满20的姑娘那里,由她教孩子功课,监督他们完成作业。她 记得威廉和弗兰克是典型的捣蛋鬼,互相打闹个没完,奇怪的 是,约翰却很有自制力,那时的他已经是个小大人了,一副规规 矩矩的大人模样。“我不记得约翰在哪一方面胜过别人。不过我 的确记得他干什么都很下力气;他说话不多,学习十分用 功……。他身上没有特别引人注意的地方,也看不出他长大能干 什么。”

有一张摄于1852年的洛克菲勒家孩子的照片是13岁的约 翰、11岁的威廉和9岁的玛丽?安坐在黑洞洞的照相馆拍的。3 个孩子面无笑容,茫然地看着相机。约翰身穿格呢上衣,头发整 齐地梳到脑后,露出宽宽的脑门和冷漠的长脸,一副高深莫测的 神情。威廉的脸圆一些,神情也更温和些。他身上穿的衣服—— 带圆点的背心,还有一条表链——表现出他父亲那种更为外露的 性格特征。玛丽?安则穿着农家姑娘的朴素衣裙,头发从中间分 开,扎着两个辫子。他们3个拍的这张照片尽管表现出中产阶级 人家的体面,但是那种优悒的神情——这多少要怪当时照相曝光 时间太长——说明约翰的童年并非像他所说的那样充满诗情画 意。

由于约翰开始有机会和年轻姑娘打趣,日复一日的劳作显得 不那么乏味了,在这方面他有时会灵机一动,露出一点机智来。 一天下午,在一次周日野餐会上,他——当时大概是12岁—— 走过一群坐在一大堆食物面前的姑娘旁边说:“记住,姑娘们, 吃得越慢就能吃得越多!”不过,他了解他父亲的过去,所以对 异性抱有很大的戒心,严格控制着内心的冲动。苏珊?拉蒙特从 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旁人不注意发现不了的情感。她对其印象是 “他十分喜欢美的东西。有个小姑娘在我家附近的学校上学,那是个漂亮的小东西,名叫馥丽儿,长着红扑扑的脸蛋和明亮的眼 睛,笑起来甜甜的。在以后很多年里,洛克菲勒先生还时常问起 她。知道她成了寡妇,日子艰难后,赞助了她一笔数目不大的养 老金。”苏珊?拉蒙恃看出在这孩子古怪的克制力下隐藏着丰富的 情感。她还记得她的一个妹妹死后,约翰那副伤心的样子。“我 妹妹死的那天,他来我家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不肯离幵。他伤心 欲绝,怎么也不肯离开,整整在那儿躺了一天。”这些往事说明 洛克菲勒原本就是个富于情感的人,只是后来被有意掩盖在他那 副天衣无缝、过于苛求的商人面具下面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