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亡命首富

随着1904年总统大选的临近,标准石油公司的高级经理们 明白,西奥多?罗斯福还在对他们企图扼杀他新成立的公司管理 局(Bureau of Corpomtions)而耿耿于怀,从而把这家石油托拉斯 列在了今后将借助联邦立法部门加以控制的邪恶的托拉斯黑名单 之首。对阿奇博尔德和他的同事来说,支持罗斯福的民主党竞选 对手奥尔顿?帕克(Alton B. Parker)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于是 他们就用金钱来制服那些当权者,其中仅亨利?罗杰斯一人就拿 出了 10万元。其他害怕联邦政府制裁的商人一包括爱德华?哈 里曼(Edward H. Haniman, 1848—1909,美国金融家、铁路大王 ——译注)、亨利?克莱?弗里克以及詹姆斯?斯蒂尔曼等人——都 向罗斯福进了贡,这引起民主党人指控总统受贿,而行贿者正是 那些他发誓要加以控制的公司。1904年10月的一天,司法部长 菲兰德?诺克斯(Philander Knox, 1853—1921,后又任参议员和国 务卿等职——译注)信步走迸罗斯福的办公室,听到总统正在口 授一封信,令手下退回标准石油公司提供的资金。“算了吧,总 统先生,那些钱已经花掉了,”诺克斯提出异议说。“这些人没法 还这笔钱——他们根本就没有拿到过。” “噢,”罗斯福说,“不管 怎样,有这么封信记录在案没有坏处。”

罗斯福在11月以压倒多数获胜后,洛克菲勒向他发去了一 封贺电:“最诚挚地祝贺您在昨天的选举中取得巨大胜利。”标准 石油公司董事会很快就承认,向罗斯福的竞选活动捐款是他们做

过的最糟糕的投资。阿奇博尔德哀叹道:“就连最黑暗的阿比西 尼亚(东非国家埃塞俄比亚的旧称——译注)也从没见过自 1904年罗斯福先生当选后政府给予我们的冷遇。”亨利?弗里克 的说法更简洁:“我们花钱买那个狗娘养的,他却不愿意让我们 收买。”尽管如此,标准石油公司的高层人物仍然深信不疑,他 们在同联邦政府争权夺利时总能占上风。

早在大选之前,由詹姆斯?加菲尔德(James R. Garfield)领 导的公司管理局已经开始搜集有关标准石油公司的资料了。加菲 尔德是前总统(即上任不久遇刺身亡的第20任总统J_ A?加菲尔 德——译注)之子,又是俄亥俄州共和党的积极分子,同标准石 油公司的几位律师关系很好,因此在调查初期还算给面子。然 而,由于堪萨斯州的石油大开发,众议院在1905年2月一致通 过决议,加紧对标准石油公司进行反垄断调查。那些独立采油商 和炼油商再度上演了他们曾在西宾夕法尼亚演出过的闹剧,纷纷 抗议标准石油公司控制了全国的石油运输管道,还指控它与铁路 公司密谋勾结。他们的怒火被艾达?塔贝尔的文章和她在当地油 田进行的一次戏剧性旅行煽得越来越旺。于是,加菲尔德局长突 然传唤阿奇博尔德和罗杰斯,向他们询问标准石油公司在该州的 所作所为。当他提到铁路回扣这个敏感话题——石油史上历次纷 争的导火线——之后,双方的关系迅速恶化。堪萨斯、伊利诺 伊、俄克拉荷马、得克萨斯和加利福尼亚等州新一代独立石油生 产商们自然愿意向针对标准石油公司的反垄断斗争提供动力。

当奄奄一息的谢尔曼法案突然间在罗斯福手里重获新生时, 塔贝尔的系列文章实际上已经宣布,标准石油公司必将成为所有 联邦反垄断人员瞄准的靶心。塔贝尔认为,标准石油公司是最合 适的靶子,因为它是“一家托拉斯母公司,最具有垄断性”。它 生产的是一种人人皆知的消费品,几乎影响着每一个人,而且拥

有大量的听证和诉讼材料供人们发掘。20世纪初,石油正在被 应用到许多新的领域里,因此看来,由一家企业牢牢控制石油的 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多年来,洛克菲勒及其同伙一直置舆论于不顾,拒绝接受采 访,在听证会上也表现得目中无人。塔贝尔在《麦克卢尔杂志》 的系列文章中公正地指出:“如果洛克菲勒在心理学方面能够像 他在商业管理上那样出色的话,他就会意识到自己正在引发一场 可怕的全民恐慌情绪。”这些石油垄断者傲慢自大,嘲弄与他们 作对的政客是不自量力。冥顽不灵的亨利?罗杰斯发誓道:“我们 宁可让标准石油公司下地狱,也不愿听任何人告诉我们如何经营 我们自己的生意。”不想妥协的标准石油公司官员们对待政府官 员就像对待竞争对手那样粗暴。其实,在这个危急时刻,标准石 油公司需要的是一位圆滑干练的外交家,而不是头脑发热的阿奇 博尔德。

1906年,罗斯福签署了一大堆制止企业倒行逆施的法案。 他利用厄普顿?辛克莱的小说《屠场》所引起的呼声,签署了 《猪肉检疫法》和《纯食品和药品法》。他认为铁路歧视性待遇是 个重大问题,因而对赫伯恩法案表示支持。该法案賦予州际商业 委员会更大的权力:制定铁路收费标准,并且把州际石油管道划 归它管辖。罗斯福希望,通过使标准石油公司俯首就擒,能同时 制止两大弊端:与铁路勾结和行业垄断。公司管理局把关于标准 石油公司的报告呈交罗斯福时,着重强调了这家石油托拉斯与铁 路勾结的事实:实行秘密运费和公开歧视。罗斯福不失时机地利 用这个报告作为推行赫伯恩法案的有力工具,他在1906年5月2 日把这份长达五百页的报告公诸于众,并且宣称:“该报告表明, 标准石油公司迄今为止从秘密运费中牟取了暴利。”

洛克菲勒完全误解了公众要求严惩标准石油公司的情绪,仍

然保持沉默。査尔斯?普拉特在起草反驳文章时,洛克菲勒用毫 不含糊的措辞反对道:“在这个时候散布这种消息是不明智的, 只会被当做出头鸟而遭到联邦政府更加严厉的惩罚。”标准石油 公司不顾洛克菲勒的反对,发表了一项声明,否认他们在知情的 情况下进行过任何非法活动。

西奥多?罗斯福发现标准石油公司是实现其打击托拉斯目标 的现成靶子:规模巨大、资本雄厚、冷酷无情,怨声载道,而且 全无悔过之心。他喜欢出风头,利用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来激起 众怒。他像一个擅长佯攻和虚张声势的拳击手,弄得对手眼花缭 乱,茫然不知其真实用意。有时,他在公开场合措辞强硬地谴责 m: “过去的6年里,国会通过的每一项倡导诚实经商的措施 都遭到了这些人的反对。”私下里他更是变本加厉,对司法部长 说,标准石油公司的董事们是“这个国家最大的罪犯。”然而, 在白宫进行的气氛友好的私人会谈中,他表现得彬彬有礼,使受 到他责骂的那些标准石油公司董事怒气顿消。1906年3月初, 阿奇博尔德和罗杰斯在白宫受到了亲切的接见,对此,小洛克菲 勒满怀信心地向父亲汇报说:

[总统]声称他对本公司的亊务亳不知情,说是对此“很不 清楚”。至于加菲尔德先生那个部门正在进行的调查,他似乎知 之甚少……3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个人的敌意或不友好的态度,也 不能从他的话中判断出这场调查是他发起的。

阿奇博尔德对此行表示满意,小洛克菲勒却心存疑窦,因为 他岳父告诉过他,总统的行事方式反复无常。“奥尔德里奇参议 员有天晚上在我家说,总统对刚刚同他谈过话的任何一个人都表 示赞同,好像完全为那人对某事的观点所折服,可是到了第二

天,另一个持不同观点的人去找他,也能同样因为看到他诚恳地 听取自己的意见而感到宽慰。”

罗斯福尽管款待了标准石油公司的首领们,但此时他正要命 令政府把全部怒火倾泻到它头上。标准石油公司对加菲尔德百般 刁难,拒绝承认他的调查是合法的,从而冒犯了罗斯福。他把加 菲尔德的报告送到国会,并警告说,司法部可能会对所揭发的标 准石油公司的罪行提出公诉。标准石油公司同铁路运费回扣的这 层联系为今后的反垄断诉讼定下了基调。后任司法部长威廉?穆 迪(William H. Moody)同劳埃德和塔贝尔的观点一致,坚信标 准石油公司的垄断是建立在一整套秘密非法回扣的基础之上。 1906年6月下旬,罗斯福召集穆迪和其他内阁成员在白官非同 寻常地开了一夜的会,讨论可行的起诉方案。6月22日,穆迪 宣布就一项针对标准石油公司的反托拉斯诉讼展开初步调查,调

查由弗兰克?凯洛格(Frank B. Kellogg)负责 家报纸在报

道这一行动时用了一个醒目的标题:“标准石油公司头头们有可 能锒铛入狱。”

直到这时,标准石油公司的官员们才明白过来,他们完全让 总统和蔼的态度给蒙骗住了。阿奇博尔德告诉洛克菲勒:“毫无 疑问,就是在他召集的那次特别内阁会议上,总统全盘策划了那 个行动,接着他手下就安排了这些法律程序。”为了表明他不害 怕调査,他接着又说:“没问题,我状态很好,已经做好了战斗 准备。”标准石油公司和往常一样,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地狱之犬”罗杰斯向洛克菲勒说了如下的豪言壮语:“我认为, 我们不会有问题,肯定能打羸,我们真的无所畏惧。”

现在回想起来,有一点看来很清楚:白宫发出这些含混的信 号表明罗斯福十分狡猾,因为他并不是真的愿意朝标准石油公司 挥舞大棒。他宁可在这些反垄断案件中达成妥协,因为这些案件

进展缓慢、耗费时日,而且获胜的难度极大。他只是想控制托拉 斯,而不是把它们打垮、使它们的高效率毁于一旦;况且,他也 在等待对手做出某种和解的姿态,表示他们愿意接受政府的监 督,主动改正错误。但是,“妥协” 一词对阿奇博尔德来说太陌 生了,所以他没有看出来,只要表现出一丁点儿政治灵活性,就 有可能避开一场反垄断诉讼。

罗斯福政府策划这起案子时,洛克菲勒已经多年没有登百老 汇26号的门了。1905年以后,他甚至停止支取他那份象征性的 薪水。不过,洛克菲勒仍然要对标准石油公司的罪行负责,他是 最少过问公司事务的一个,却依然是蒙受耻辱最多的一个。罗斯 福意识到向标准石油公司假以辞色对自己不无裨益,便把洛克菲 勒说成是这个阴谋集团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报界也大肆渲染这场 反垄断诉讼,说它是罗斯福同洛克菲勒、白宫同百老汇26号之 间的一场斗鸡表演。

就在联邦政府向标准石油公司提起正式指控之前,各州的诉 讼案早巳纷纷出台,其中最咄咄逼人的一项是密苏里州提出的。 1905年,赫伯特?哈德利(Herberts. Hadley)当选为该州的首席 检察官,当年他在堪萨斯城任地方检察官时就满脑子改革念头, 并且以反腐败而闻名。他一当上首席检察官就着手调查,以证明 沃特斯-皮尔斯公司和里帕布利克石油公司都是标准石油公司的 秘密营销分部,它们自定价格,并且伙同印第安纳标准石油公司 把密苏里州划分成几个独家销售区域。在向住在曼哈顿的标准石 油公司高级经理们发传票一事上,看得出哈德利的手下是一帮头 脑灵活、胆大包天的家伙。小洛克菲勒从百老汇26号向父亲报 告说:“这些先生每天都在城里搞他们那套把戏,只是动作都很 小心。”有天早上,亨利?罗杰斯从他在曼哈顿的住所匆匆走上自

己的专车,正当汽车驶离路边的时候,一个名叫M,E?帕莱多的 传票送达员从藏身处冲出来,跳上汽车的踏板,问道:“您是亨 利?罗杰斯先生吗?”罗杰斯惊得说不出话来,直瞪瞪地看着这个 鲁莽的不速之客,帕莱多把传票扔到他身上,向他亮了一下法院 指令,接着就从正在加速的汽车上跳了下去。

即使采用了这套杂技手法,哈德利的手下仍然无法见到洛克 菲勒,甚至连报界也加入了这场全国性大搜捕。记者们听了那些 乱七八糟的谣传后胡猜一气,一会儿说这位巨擘躲在亨利?罗杰 斯的游艇上,游艇停靠在波多黎各的海面上,一会儿又说他和弗 拉格勒一起躲在佛罗里达州基韦斯特的某个地方。洛克菲勒偷偷 地从一个庄园转移到另一个庄园,被迫过上了亡命者般的屈辱生 活。后来,人们从奶酪上发现了他的行踪。洛克菲勒住进波坎蒂 科后,每天都要让纽约中央铁路公司送来一份他最喜欢的奶酪。 一天,当地一个出租车司机亨利?库基告诉报界,这种可疑的奶 酪又送进了波坎蒂科。“那种奶酪,”他说,“无论到哪儿我都能 认出来,不论白天还是晚上……。依我看,洛克菲勒就住在这个 庄园里的某个地方。”

库基的嗅觉是对的:洛克菲勒躲进了波坎蒂科,把这儿变成 了他的堡垒,四周全都布上了保镖。一拨又一拨的传票送达员冲 到墙外,但个个无功而返。“一次又一次,” 二家报纸写道,“传 票送达员们伪装成各种各样的人顺利地通过了警戒哨,却无法穿 越保镖们的最后防线。他们一旦被发现,就会遭到石油大王的打 手们百般羞辱,立即被赶了出来。”洛克菲勒害怕电话被人窃听, 告诉塞迪不要给他打电话,他还指示他在百老汇26号的秘书用 普通信封把信件转给他,信封上不写发信人地址。

洛克菲勒乘人不备从后门溜了出去,坐船从塔里敦逃到莱克 伍德的高尔夫大屋,把那儿装备得堪与最保险的监狱相媲美。一

到晚上,一束束探照灯光射向走近庄园的行人,运货马车受到彻 底的搜查,惟恐里面藏着法律人员。1906年3月,艾比生下约 翰-D?洛克菲勒第三后,报界幸灾乐祸地说,由于哈德利的部下 在不断发起进攻,洛克菲勒无法去看望这个姓洛克菲勒的长孙。 纽约《世界报》则用这样的标题来奚落他:“约翰…?洛克菲勒 的长孙出世,而他只能躲在莱克伍德城堡里用电话道喜。”这个 老谋深算的流亡者要求亲属们对他的藏身处保密。他告诉妹夫威 廉?拉德:“为了保密起见,我不愿让人知道我在何处。这样能给 我省去很多麻烦。入秋以来,我收到的信件减少了 50%甚至 75%。我这样说是因为有些好奇的家伙可能会问你是否知道我的 消息、是否还在给我写信,等等。我不想让人知道这些,无论是 现在还是以后任何时候。”在纽约举行的第一次听证会上,哈德 利没能把洛克菲勒带上证人席,不过,这次让他丢脸的大追踪使 他终身难忘。哈德利回密苏里后,洛克菲勒问阿奇博尔德:“我 们是不是应该想想如何解决密苏里的这些案子,别再惹出官司或 麻烦了。我还没想出办法来,只是建议我们都认真考虑一下这件 事。,’

洛克菲勒刚刚逃脱哈德利的纠缠,费城的一件起诉宾夕法尼 亚铁路公司的案子又要求他作证。律师要求他不要靠近费城周围 100英里的地方,他便让乔治?罗杰斯在地图上围着费城画了一 个半径100英里的圈,决不踏进这个圈半步。他的生活渐渐被法 院的案子搅成了一团乱麻。1906年3月,小洛克菲勒请父亲参 加在布朗大学举办的同班同学聚会,至少也得写一封贺信,老洛 克菲勒拒绝了,他的解释是:“如果我的信没有标明地址,会引 起大家的议论。如果信是从百老汇26号寄出的,也会引起议论, 尤其会联想到我巳多年不在那里办公的事实……。在这种场合上 不提我也许更好些。”

面对层出不穷的官司,洛克菲勒的反应就像一个受到冤枉的 人那样怨气冲天,他刻薄地称那些躲在背后的政客们为“轰动效 应贩子”。话虽这样说,他却无法摆脱标准石油公司那些官司的 折磨,并且为那个名誉总裁的虚衔感到苦恼不已,因为它使自己 成了公司躲避攻击的避雷针。他在探询盖茨和小洛克菲勒对自己 辞掉这个头衔的想法时,回想起新泽西标准石油公司刚成立的时 候,他允许用自己的名字是“出于同事们的请求,尽管我真诚地 希望他们用我继任者的名字。”盖茨和小洛克菲勒都敦促他放弃 这个空头衔,认为它会妨碍他从事慈善事业。

1906年8月,洛克菲勒在极其保密的情况下平静地向乔治? 罗杰斯口授了一封信,提出辞去标准石油公司总裁头衔的请求, 并要求董事会尽快批准——在以后的几年里,他再三提出这个要 求。他对阿奇博尔德说:“我被放在一个虚设的位置上,让别人 笑话,说我对如何与官方打交道的门道一窍不通。我要是听说这 种尸位素餐的人受到法律的严惩,一点儿也不会吃惊的。”洛克 菲勒每次提出这一请求,阿奇博尔德都表示反对,担心他的离任 可能被看作是在危难关头拋弃公司,从而瓦解股东们的信心。在 阿奇博尔德看来,洛克菲勒已经陷得太深,不能自拔了。“我们 告诉他一定得保留”总裁这个头街,亨利?罗杰斯早先对艾达?塔 贝尔说过。“控告我们的案子正在法庭里审理。我们告诉他,如 果我们当中有谁得去坐牢的话,他也得跟我们一块儿坐! ”

洛克菲勒及其同事反应迟钝,很晚才理解不断发展的联营报 业和发行量巨大的杂志所具有的影响力:它们如今已有能力让全 国上下听同一个故事。洛克菲勒的形象突然之间随处可见。一位 漫画家画的是,他走近一个报摊,看到所有的报刊封面上都印着 他的大特写,便愁眉苦脸地问卖报人:“有没有与我无关的报

纸?”在另一幅漫画里,洛克菲勒捧了一大把硬币放在天平的一 侧,另一侧放着一张纸片,上面写着:“几句顺耳话,”标题问 道:“他会为这几句话付出什么呢?”这个讳莫如深的人看到自己 最隐密的阴谋被到处曝光。他很想忘记过去,如今却不得不时时 刻刻都面对它。

现在看来有一点很明显,批评洛克菲勒的新闻界在这个为时 很短的过渡期里大捞了一把,因为那时各公司还不适应新的传播 媒体,没有设立任何公关部门。标准石油公司被艾达?塔贝尔攻 击了将近3年,只做出过一些很不认真的反应。例如,有些报刊 发表了指责《麦克卢尔杂志》系列文章的评论后,洛克菲勒只是 叫人广为散发一下便完事了。有好多年,标准石油公司每年偷偷 付给一位名叫乔治?冈顿的英国经济学家1.5万元钱,此人编了 一份杂志,定期发表一些反驳劳埃德和塔贝尔的应景文章。(由 于担心政治后果,洛克菲勒及其后任总是心有余悸,不敢直接控 制主要的新闻机构。)这家托拉斯还资助了一个名叫吉尔伯特?蒙 塔古(Gilbert H. Montague)的人写了一本偏向该公司的传记《标 准石油公司的崛起和辉煌》(Hie Rise and Supremacy of the Standani Oil Company),这本书最初是此人在哈佛大学上学时写的论文。 这只不过都是些毫无章法的挣扎,并非有组织的反击。

标准石油公司真正大做宣传的转折点是在“脏钱之争”爆发 之后开始的。盖茨面对那些错误的报道感到力不从心,便一再催 促洛克菲勒成立一个写作班子,洛克菲勒则让他找阿奇博尔德 谈。据盖茨说,阿奇博尔德听说洛克菲勒改了主意后“喜出望 外”,结果公司雇了它有史以来第一位公关人员:约瑟夫?克拉克 (Joseph I. C. Clarice),此人原先是《纽约先驱报》的编辑。尽管 艾维?李(Ivy Lee)早就在处理与宾州铁路公司的公关事务,但 这一举措当时在美国企业界尚属首创。大多数商家觉得让记者过

问他们的事务不合情理,所以在企业职工名单上根本没有全职公 关人员的位置。克拉克性格快活、直率,会写诗歌和剧本,在接 待记者时常常用一句俏皮话和一支雪茄来改善公司的形象。不 久,他就开始安排记者对洛克菲勒进行轻松愉快、无拘无束的采 访,个别记者还能有幸和这位大亨打一局高尔夫球,他也乐于就 一些热门话题简要地谈谈自己的看法。以“约翰…?洛克菲勒通 情达理的一面”为题的文章开始见诸报端,就好像从前人们没有 意识到他也是个常人似的。

小洛克菲勒一开始连这些赞扬性文章是否起作用都心存疑 虑。不过,早在1903年,他和帕马利?普伦蒂斯就曾请求老洛克 菲勒授意出版一本传记来反驳塔贝尔的文章,以免它成为今后撰 写历史的依据。老洛克菲勒坚信历史会给他做出公正的评价,最 初只是一味敷衍,后来总箅向儿子让步了——为今后三十年定下 一个基本写作框架。1904年,针对斯塔尔?墨菲就自己的传记提 出的问题,洛克菲勒开始让人记录下他回答的内容,但是,由于 他的心思没放在这上面,这项工作很快就停下了。撰写正式的标 准石油公司发展史的工作也没多大进展。1906年,一个由新泽 西标准石油公司高级经理组成的特别委员会聘请伦纳德?伍尔西- 培根牧师(Leonard Woolsey Bacon)写这本书,老洛克菲勒审查了 关于改造南方公司的那一章。培根后来病倒了,结果只出了一本 小册子。

洛克菲勒认为,新闻界搜索丑闻的热情很快就会冷却下来。 他欣慰地看到,新一代传播媒体把它们过去谴责的大企业资本主 义奉为楷模,因而对偏激的批评文章不可能容忍太久。约瑟夫? 普利策之流的报业巨头怎能拿他们的自身利益开刀?洛克菲勒安 慰盖茨说:“《世界报》的老板也是个大财主。我估计,他和别的 有钱的报社老板一样,逐渐看清了这一点:他那样做会像参孙

(圣经里的大力士——译注)一样,带头去搬倒那座房子,结果 把自己也砸在里面。” 1905年,洛克菲勒和他的部下不断得到消 息说,《麦克卢尔杂志》的编辑们对他进行调查的劲头正在减弱。 斯塔尔?墨菲报告说:“这件事搞得太久,连他们自己都开始觉得 厌倦了,一心想从中摆脱出来J 1906年3月,西奥多?罗斯福 在华盛顿烧烤俱乐部发表的一次著名演说中引用《天路历程》 (英国作家约翰?班扬在1678年写的一部著名的宗教寓言作 品——译注)里的一个比喻,把那些刚刚出道、爱打听的记者贬 作刺探阴私的人,眼睛只盯着低俗的东西,而不是时常抬起头来 望望天空。揭丑者越来越吃不开了,而反对托拉斯的人却热情不 减。

洛克菲勒在外面受到政府和报界的追逼,在家里也很难享受 到天伦之乐。1906年5月,他闷闷不乐地向一位表亲倾诉了自 从塔贝尔的连载文章发表以来家里遇到的麻烦。伊迪丝去欧洲治 病回来了,据说这次旅行减轻了她的忧郁症,但她还是在生病, 恢复得很慢;小洛克菲勒的精神衰弱开始好转,但身体仍然很虚 弱;艾尔塔动了手术后已卧床好几个星期了。塞迪则因患了肺炎 和流感而情绪低落。“所以,我想我们得承认,”洛克菲勒最后 说,“谁家也没有像我家这样,人生的不幸全都摊上了。”他虽然 巳经66岁了,却是家里最健康的人。

在全家人的疾病上,贝西的问题最让人担心。她和丈夫查尔 斯?斯特朗在1904年5月搬到法国的戛纳,以便同神经病专家特 别是其中一位叫波卡尔的医生探讨治疗方法。两年过去了,她又 得了心脏病,身体虚弱得连美国都回不了。洛克菲勒尽管赞成她 去气候温暖、阳光充足的地方疗养,却为她滞留国外、两年回不 了家而感到伤心。他理解女儿脆弱的心理状态,给她写了一些措

辞离奇逗人的信。“我现在体重将近200磅,但不包括那5顶假 发,”他在1905年12月的信中写道。“你真该看看那些假发!全 都是真正的艺术品,别提有多称心了。我戴着其中一顶睡觉,真 不知道这些年没有头发是怎么熬过来的。”

1906年春天,洛克菲勒和塞迪惦记不在身边的贝西,决定 去法国在斯特朗家的夏季别墅里住7个星期——对这两个难得出 远门的乡巴佬来说,去国外住这么多日子真够久的了。别墅位于 巴黎西北的贡比涅。那年5月,查尔斯汇报贝西的状况时说: “你们听了一定会高兴,现在她的身体比我们出国以后的任何时 候都要好,但是今年夏天我们仍然不大可能坐船回国。”洛克菲 勒可能看到这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好机会,可以及时提出让贝西回 国。乔治?桑塔雅那提到那次旅行时是这样评论洛克菲勒夫妇的: “他俩打算用假名出门,以免接到乞讨钱财的信件,或是引起别 人无端的好奇心。”不过,洛克菲勒隐姓埋名的目的也可能是为 了挫败法院向他递送传票的企图。

1906年6月,洛克菲勒一行——包括塞迪、露特、艾尔塔 和比格尔医生——乘坐“德意志兰号”轮船前往法国,洛克菲勒 这个名字被特意地从乘客名单中抹掉了。报界得知洛克菲勒要出 国的消息,纷纷猜测他此行的动机。一些记者强调他是为了回避 作证,另一些则认为他病情恶化了。最匪夷所思的猜测出自《纽 约美国人报》(New York American)的一名记者威廉?霍斯特 (WiUiam Hosier),他骇人听闻地推测洛克菲勒的胃已经严重损 坏,打算去欧洲找一位著名的专家,而且可能再也不能活着回来 了。为了能密切观察洛克菲勒,霍斯特也买票上了那艘船,指望 能发表题为“世界首富如何周游世界”的连载文章。

霍斯特在途中偷偷靠近他的猎物时,惊讶地发现洛克菲勒同 他强加给读者的那个一成不变的形象大相径庭。比如,洛克菲勒

胃口极佳,一日三餐吃得狼吞虎咽的。“令我大感震惊的是,”他 后来写道,“洛克菲勒在甲板上散步时,我发现他不但不像人们 描写的那样,是个患了消化道痼疾、奄奄一息的病人,而是一个 高个子、宽肩膀的壮汉,脸色红润、两眼亮澈、步履矫健、浑身 是劲。”洛克菲勒非但不拒人于千里之外,还在船上四处走动, 十分活跃:他在掷硬币游戏中贏了比格尔医生后,会高兴得跳起 舞来。在船长举行的晚宴上,他穿上了五颜六色的小丑服。他还 做出一些滑稽的动作逗小孩乐。“有个胖呼呼的小家伙一天下午 拿出两个分币,非要分给和他一起玩的洛克菲勒,”霍斯特后来 写道D “这个拥有千百万家产的人郑重其事地接过那枚铜板,小 心翼翼地放进口袋里,然后激动地抱起那个孩子,用胳膊紧紧搂 着他,脸却扭向了大海。”这个热心肠的人对霍斯特来说不啻是 个新发现。

霍斯特的任务之一是对洛克菲勒进行一次专访。轮船在瑟堡 靠岸后,他明白洛克菲勒一行很快就要坐上一辆观光汽车呼啸而 去,所以必须马上过去与这位巨头打照面。趁洛克菲勒在一片树 荫下闲逛时,霍斯特走上前去打招呼,并且作了自我介绍。洛克 菲勒尽管佯称从来不看评论自己的文章,但是很明显,他知道霍 斯特的署名报道,并且对他荒唐地拿自己健康做文章表示愤慨。 霍斯特乖乖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之后,又厚着那副记者的脸皮问 道:“洛克菲勒先生,您可曾想过,您本人也许得为报界对您的 做法多少负一点责任呢?”他回顾了自己如何去了洛克菲勒家好 几十次,想采访他,却一次也没有得到允许,甚至连看一眼都不 行,这似乎更加证实了有关他健康问题的传闻。在提到霍斯特轻 信的另一个谣传时,洛克菲勒指出,自己已有许多年不过问标准 石油公司的管理了。“这事难道谁都不知道吗?”他问霍斯特。 “我从不隐瞒这件事。我所有的朋友都知道。”霍斯特则一 口咬定

自己和别的记者真的都对此一无所知,并请求洛克菲勒将此事公 诸于众。

洛克菲勒面无表情地盯着霍斯特看了好长时间,手杖插进了 碎石路面。接着,他的脸色缓和了,一丝浅浅的微笑掠过双唇。 “这么说全是我的错喽,”洛克菲勒略带嘲讽地说。停顿了一会 儿,他又严肃地补充了一句:“也许你说的有点道理,只是我以 前从来没有那样想过。”洛克菲勒过去把记者当做魔鬼,记者也 都把他当做魔鬼,这时他才’原讶地发现霍斯特很真诚,他编那些 故事是因为缺少准确的信息。

早在标准石油公司聘请了约瑟夫?克拉克之后,洛克菲勒对 报界的态度就幵始有所改进,这也许说明他为何能和霍斯恃比较 随意地进行交谈。霍斯特问洛克菲勒是否拥有10亿元的家产, 他大吃一惊:“根本没那么多——还不到你说的1/3。我要让你 明白,这些说我有10亿家产的没完没了的瞎话给我造成了多大 的伤害。这些谣传在成千上万人的脑子里引起了种种想法,继而 导致巨大的不幸。”他俩边走边聊,洛克菲勒越说越多,他告诉 霍斯特被人说成怪物自己有多伤心。“我被人说成了一种的可怕 食人恶魔,拿我开刀成了那些想取悦公众的人最喜欢的素材,这 难道还不明显吗?”洛克菲勒像以往那样谴责道,是那些生意上 的竞争对手和造谣惑众的政客给他造成了这些麻烦。尽管他的话 全是在给自己涂脂抹粉,但他至少能和记者交谈了。随后,令霍 斯特大感意外的是,洛克菲勒竟邀请他跟那行人一起去贡比涅。 他怎么可能拒绝呢?

查尔斯和贝西租下了贡比涅森林旁的林荫城堡度夏,它一度 是西班牙伊沙贝拉女王的夏宫,此时的主人是埃格勒公爵(Due deL’ Aigle)0查尔斯不顾妻子有病,正在写他的新书《意识的 ??》(The Origin of Consciousness)的最后部分Q洛克菲勒一家

看到40岁的贝西病情好转都很激动,尽管她的大脑功能仍然处 于严重受损的状态。洛克菲勒夫妇逗留期间,乔治?桑塔雅那去 拜访过他们,他后来在给一位朋友的信中谈到查尔斯时说:“他 过着一种糟糕的生活,他妻子就像个孩子,得了不治之症,但看 上去一时还死不了。”桑塔雅那与霍斯特的感受不一样,他吃惊 地发现洛克菲勒一副惨兮兮的模样:老态龙钟、满脸玻纹,戴着 一副“对他来说显然太小的花白假发”。

一生都在躲避记者的洛克菲勒如今却把威廉?霍斯特当成了 知心朋友。他俩一块去树林里溜达,打高尔夫球,在当地小饭馆 里吃饭。他教会霍斯特骑自行车后,两人一起到贡比涅的大街上 骑车游玩,身边还带着他宠爱的9岁的外孙女玛格丽特。霍斯特 对洛克菲勒强烈的平民作风印象很深,他和平民百姓在一起谈笑 风生,对贵族却很冷淡。谈到拿破仑时,他说:“他是个真正的 人,一个男子汉,因为他直接来自底层。在他的血管里没有半点 贵族或皇室那种死气沉沉的血液。”洛克菲勒还对圣女贞德十分 着迷,问道:“如果不是来自上天,她从哪儿得到那些智慧的?” 他和霍斯特一起观光时可能头一次体会到袒露心扉的快乐。“等 我死后,人们会更好地了解我的,霍斯特先生,”有一天洛克菲 勒说。“我一生中没有经不住审查的地方,哪怕是最严格的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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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克菲勒发现,即使是在这种欧洲田园诗般的生活里,也无 法抹掉国内的那些烦心事。他从纽约出发前夕,首席检察官穆迪 宣布开始对标准石油公司进行反托拉斯预审。随后,洛克菲勒在 7月初得到消息说,俄亥俄州汉考克县的一个遗嘱检验法庭对标 准石油公司提出反托拉斯诉讼,并且签发了逮捕洛克菲勒的命 令。当地警长向记者们夸口说,洛克菲勒从欧洲回来时,他要去 码头恭候。乔治?罗杰斯转告了阿奇博尔德的意见,后者认为俄

亥俄的案子无关紧要,但又建议洛克菲勒延长在欧洲逗留的时 间。罗杰斯还报告说,在阿肯色州另有一个案子正在准备之中。 他从纽约发出警告说:“看来这是一场真正全面的进攻。”到了 7 月下旬,标准石油公司的律师们已经扭转了最初的局面,他们督 促洛克菲勒回国,并向他保证俄亥俄州的案子是针对俄亥俄标准 石油公司,而不是针对个人的。后来的情况是,洛克菲勒没有在 码头上遭到逮捕,因为他的律师早就打通了关节,说他会主动去 为俄亥俄的案子作证的。

洛克菲勒和塞迪预订了 1906年7月20日起航的“亚美利 加”号的回程票,他俩非常希望能带贝西一起回国。洛克菲勒和 查尔斯在这个问题上多次发生过冲突。查尔斯后来对威廉?詹姆 斯说:“为了阻止洛克菲勒先生不顾专家的意见带女儿回国,我 费了好大的劲。”洛克菲勒拒绝相信贝西体质太弱不能漂洋过海 的说法。最后,他尽管有些不情愿,甚至还有些怨恨,但只好默 认了查尔斯让贝西留在法国的决定。查尔斯可能给了洛克菲勒某 种暗示。一个周日下午,查尔斯朗诵了一篇论富人的责任的文章 草稿,认为当人们的财富积累到很大数量后,应当把这些财富转 变为公益信托基金,交给受托人管理,用到公益事业上去。这篇 文章可能使洛克菲勒坚定了建立一个庞大的慈善基金的决心。

8月回到纽约后,洛克菲勒试图与报界建立一种崭新的关 系。事实上,记者们对他突如其来的健谈和友好大感意外,有家 报纸的标题这样写道:“石油大王表现宛如政界候选人。”看到霍 斯特发表了一篇吹捧自己的长篇访谈后,洛克菲勒对自己受到 “十分公正的对待”而表示高兴。比格尔医生为了批驳有关他的 病人健康状况的恶毒谣传,召来记者对他们说:“洛克菲勒先生 的身体状况是十五年来最好的。他像个小学生一样活泼、偷快。 这次旅行使他受益匪浅。”

洛克菲勒夫妇因为没能带贝西回国而遗憾,但对她身体好转 感到鼓舞。为了感谢上天,洛克菲勒还送给家人一些股票。可 是,这些希望被无情地打碎了: 11月13日从法国传来消息说, 贝西中风瘫痪了。洛克菲勒给查尔斯发电报说:“爱能带来希望。 不要放弃任何努力。”他安慰自己,贝西有高明的医生、体贴的 丈夫和疼爱她的女儿。不料,第二天却从查尔斯那里传来了噩 耗:“贝西今晨两点毫无痛苦地去世。”悲痛欲绝的洛克菲勒回电 道:“我们全家都爱你们。愿亲爱的贝西安息。有事即告。父 亲。”十分不巧的是,噩耗传来时正好赶上政府开始根据谢尔曼 反垄断法起诉标准石油公司的时候。

贝西?斯特朗去世后,报界由于对这位深居简出的女继承人 知之甚少,费了好大劲才拟出一份讣告,并且承认只有该家族的 少数亲友了解她的情况。11月下旬,查尔斯和玛格丽特把贝西 的遗体运回家乡,安葬在塔里敦的睡谷公墓。失去了贝西的洛克 菲勒夫妇希望查尔斯在国内定居下来,但他此时已决意在海外终 其一生,正如他对威廉?詹姆斯所说的那样:“我从没有为自己是 个美国人而感到特别自豪过。”他能讲流利的德语、希伯莱语、 拉丁语、希腊语和法语,一心想回欧洲,认为那里才是文化的发 源地。洛克菲勒则从里到外都是个美国佬,深信欧洲社会是颓废 的社会,对他来说,查尔斯的这种态度简直不可理喻。大约在这 前后,有记者问他退休后是否可能去欧洲,他回答说:“美国的 缺点再多,也没有到让我觉得无家可归的地步。”

让洛克菲勒后悔莫及的是,查尔斯带着玛格丽特去了英国, 她进了苏塞克斯郡的一所学校读书,后来又进了剑桥大学的纽南 姆学院。查尔斯则在佘下的30年里或是住在巴黎的公寓里,或 是住在离伯纳德?贝伦森(BemanlBerenson,1865—1959,美国艺 术批评家,专门研究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作品——译注)

居住的伊塔提不远的费厄索尔村一座别墅里,过着形单影只、郁 郁寡欢的鳏夫生活。洛克菲勒不断恳请查尔斯让玛格丽特来纽约 上学,但查尔斯一再拒绝,使得这事儿成了他一块心病。贝西死 后一年,洛克菲勒断绝了这个女婿的经济资助,但照样绐玛格丽 特寄钱。他怕玛格丽特会与家族的其他成员疏远,还常常担心她 受到追逐钱财的欧洲人勾引。他对伊迪斯哀叹道:“[玛格丽特] 是个可爱的姑娘。我们多么希望她能来美国上学,这样我们就能 经常看到她;等她学完了英国学校的课程后,身边还会有她熟悉 的美国人吗?我对她和查尔斯都明确地说过这些事,但得不到任 何听着顺心的答复。”

洛克菲勒担心查尔斯会让自己的外孙女接触太多激进、世俗 的观点。查尔斯强烈谴责资本主义,主张建立工会组织,支持用 税收来纠正收入不平等现象——这些观点洛克菲勒都能容忍,但 他不能宽恕查尔斯让他的外孙女远离教会,不让她接受宗教方面 的熏陶。1908年,查尔斯告诉小洛克菲勒说,他辞退了玛格丽 特最喜欢的一位名叫劳伦森小姐的爱尔兰家庭女教师,因为她把 宗教带进了他家。“我发现,玛格丽特在接受天主教的观点,这 当然不怪她;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采取行动,十分遗憾地请劳 伦森小姐走了。”查尔斯和玛格丽特每次回纽约探亲,洛克菲勒 夫妇总是想方设法使他们皈依教会——这一策略很可能事与愿 违,反而增强了父女俩远走高飞的决心。在他俩1909年归国探 亲期间,小洛克菲勒写信给母亲说:“查尔斯和玛格丽特上个星 期天晚上再次和我们一起吃饭,并且和我们一起去了第五大街和 第46大街拐角处的教堂。我们是否已经有所进展,只有让时间 来说话。”贝西去世10多年后,洛克菲勒还在动脑筋让玛格丽特 回国,他问另一个女婿哈罗德?麦考密克能否和伊迪丝利用他们 “两个人的影响,在适当的时候劝查尔斯和玛格丽特回国。我们

要让玛格丽特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诸位在了解针对标准石油公司的反垄断诉讼的细节之前,不 妨看一看洛克菲勒是如何摇身一变,成了一位公关大师的。那年 秋天回到福里斯特山后,洛克菲勒做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以 一种恰如其分的愉快心情接待了一个由美国新闻界幽默作家组成 的代表团。这些人对他的机敏钦佩不已,居然选他当他们的名誉 会员,后来还喜滋滋地夸口道,他们如今是世界上同类团体中人 均收入最高的。斯塔尔?墨菲和别的助手多年来一直认为,如果 记者们把洛克菲勒看成一位长辈、朋友和邻居来见他,他就不会 受到新闻界如此荒唐的歪曲报道。约瑟夫?克拉克邀请更多的记 者和这位巨头打高尔夫球,大家一边打球一边互相逗乐打趣,就 像过节一样热闹,结果总能让这些人写出赞扬性的文章来。“我 经常请杂志撰稿人和报社记者来打高尔夫球,”洛克菲勒在1906 年9月写信对哈罗德?麦考密克说。“他们说他们过去不了解我, 所以个个似乎都十分友好,对我很有好感。”

他一旦不再害怕新闻界,马上就变得无拘无束起来,好像从 这一变化中获得了解放。他彻底改变了多年经商形成的不苟言笑 的风格,整个像换了个人似的,其中就包括这方面的变化。《莱 斯利周刊》在第二年报道说:“他到了 75岁时才开始逐渐从自己 的茧壳里钻出来。他有生以来只是在这几年刚开始享受人生乐 趣。两年前他见了记者还退避三舍,如今却向他们大献殷勤。” 实际上,每个为洛克菲勒写过专访的记者都惊讶地发现他是一个 彬彬有礼、心情愉快的老绅士。“我还不知道有谁能在同洛克菲 勒接触时会注意不到他有多么礼貌周到,” 一位深有感触的记者 写道。“这是所有去他那儿做过客的人的共同看法。就连最大的 敌人也会为他这种待人接物的方式所折服。”为了报答态度开始

变得友好的新闻界,伊迪丝开始为父亲收集剪报,钉成一个个大 本子,上面贴着好几百篇每年在世界各地刊登的有关他的文章。

洛克菲勒尽管过去多次放弃反驳艾达?塔贝尔的机会,拒绝 别人为他撰写传记的提议,此时却决定像塔贝尔那样让《世界文 丛》杂志每月连载他的回忆录。这份杂志是个特别安全、有吸引 力的讲坛,因为编辑沃尔特?佩奇(Walter H. Page)是普及教育 委员会的成员。1908年2月,洛克菲勒开始每天和该杂志的出 版人弗兰克?道布尔戴(Frank. N. Doubleday)在佐治亚州的奥古 斯塔打高尔夫。他俩的谈话被写成七篇系列文章,从1908年10 月起以“故人与往事随想” (Random Reminiscences of Men and Events)为题开始发表。这些奇特、肤浅的文章由道布戴尔捉刀, 斯塔尔?墨菲也助了一臂之力。按照道布戴尔的指示,佩奇把它 们汇集成书,在1909年出版,同时还在英国、德国、法国和意 大利发行。洛克菲勒对伊迪丝说,他认为这是出版商们恰当的悔 过行为,因为他们是在弥补过去“自以为主持正义”而对他造成 的伤害。

出于法律方面的原因,编写这些系列文章要求有十分高超的 技巧。洛克菲勒知道,首席检察官们为了反垄断诉^^案会检查这 些文章,便叫标准石油公司的律师们严格地爬梳每一个字眼。洛 克菲勒最初想删去关于巴克斯寡妇的那一节,因为其中引用的一 些小数字会招惹麻烦,盖茨反驳说,正是这些小数字才能使故事 抓住读者的想像力。“我不信那些诽谤您或公司的说法造成过多 大伤害,”盖茨直言不讳地说。“假如一个人或一家公司为了一点 点钱会对一个穷苦无助的寡妇做出这样的事来,可想而知他 (它)的心肠和手段该有多残忍!”这位巨头听从了盖茨的推理, 在巴克斯一事上用的笔墨超过了对任何其他重大经营案例的描 述。

洛克菲勒在书中尽量回避有争议的地方。道布戴尔想按自己 所了解的情况把洛克菲勒描写成一个平易近人的人,以取代他过 去那种不近人情的形象。在这些系列文章里,洛克菲勒一副乐于 助人的口气,把自己说成是一个干劲十足的园艺和体育爱好者。 他在一开头就告诉读者:“在今天这样一个雨天里,打髙尔夫球 是不可能了,所以我很想当一个爱唠叨的老头C;’他就是普普通 通的约翰,住在隔壁的邻居。谈到他现在的生活,他说:“我像 一个农民一样,远离瞬息万变的商业世界,打打高尔夫,种种 树;但我很忙,天天都觉得时间不够用。”他像往常一样,企图 把自己说成是基督教宽容精神的楷模,受到不公正的攻击时会把 另一边脸也转过来让人打。“我至少是受足了有敌意的批评,但 我真的可以说那些批评并没有让我产生怨愤,也没有使我对任何 一个人怀有不好的想法。”

在《随想》一书中,洛克菲勒描绘了一个公平的世界,健 壮、勤劳的人如愿以偿,懒人则自食苦果。丝毫看不到悲剧的阴 影。尽管反垄断诉讼一浪高过一浪,洛克菲勒却一再重申自己的 信念:只有合作而不是竞争才能推进全民福利的增长。“美国人 民进步与幸福的惟一最大障碍也许就是,”他振振有辞地说,“那 么多人宁可把时间和金钱用来激化行业竞争,也不去开辟新的领 域,把钱投向更需要资金的行业和开发项目中去。”

尽管人们对洛克菲勒的回忆录毁誉参半,但它使洛克菲勒的 形象变得更有人情味。所有的人自然都在等着看艾达?塔贝尔的 反应,她不失时机地在芝加哥一份报纸上发表了一篇充满隆隆炮 火声的评论文章:

请注意,我真心敬佩洛克菲勒先生写的自传3他值得佩 服——我找不到别的字眼——的地方是,他平静而明智地讨论如

何栽培日本海裳和蓝杉树、如何布置天竺葵和玫瑰……。然而, 还有另外一位洛克菲勒先生……。他几乎像一股旋风或一道激流 一样毫无人性,像无往不胜的匈奴那样横扫全国,除了取胜之外 不做第二想。不,他不是匈奴:他的破坏力太有才智了。他更像 萧伯纳笔下的拿破仑——他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自己不遵循常 规和道德的正常法则,却拿这些来对付他人。他是一个长着机械 脑子的巨人。你会向一台蒸汽犁铧乞求怜悯吗?你会指望一台发 电机生出恻隐之心吗?

显然,这位女士毫不为之所动。

除了促成(〈随想》一书出版之外,道布戴尔还为洛克菲勒恢 复名誉做出了另一项宝贵的贡献。作为期刊出版商协会的主席, 他突发奇想:请洛克菲勒在一次纽约出版商午餐会上发表演说, 并且在这个绝妙的戏剧性场面上,由镀金时代首屈一指的讽刺作 家马克?吐温把这位商界巨子介绍给来宾。事实证明,吐温非常 胜任这个角色。1907年夏天,吐温的亲密朋友亨利?罗杰斯得了 中风后,吐温从1908年2月24日到4月11日一直在百慕大陪伴 他,帮助他尽早康复。吐温最疼爱的女儿苏茜10年前死于脊膜 炎,年方24岁。弗兰克?道布戴尔告诉吐温,西蒙?弗莱克斯纳 的抗脊膜炎血清已经使感染此病的患者死亡率从75%下降到了 25%,而这种血清正是在洛克菲勒医疗研究所里研制出来的,吐 温听后迫不及待地答应出马。

吐温同洛克菲勒关系一向不错,认为新闻界应当公正地听听 他的申诉,而且相信他会给出版商们留下好形象。除了对罗杰斯 的情谊之外,吐温还十分厌恶新闻界在攻击托拉斯时常常采用的 那种伪善的腔调。他知道对洛克菲勒在经商方面的名声一清二

楚,但其中有些不近常理、傲慢无礼的地方反而吸引了他,很想 见识一下这位臭名远扬却十分有趣的人物。对吐温来说,一个在 美国人人喊打的人肯定有许多可取之处。

道布戴尔请洛克菲勒与杂志出版商们见面时,此时已成了与 新闻界打交道老手的洛克菲勒回答说:“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去? 我愿意同任何人见面和交谈,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 1908年5 月20日,道布戴尔坐在出版商俱乐部餐桌东道主的位置上,两 旁围坐着四五十位出版商。突然,后门大开,马克?吐温、亨利? 罗杰斯和洛克菲勒父子鱼贯而入。正如吐温向到场的人士所指出 的那样:“在过去的几年里,在坐的当中大概没有哪位的杂志不 曾把责骂洛克菲勒一家、亨利?罗杰斯和标准石油公司其他首领 当成家常便饭的。”由于洛克菲勒过去总是避免跟文人打交道, 据吐温估计,这些出版商当中有3/4的人以前从来没有亲眼见过 洛克菲勒。

由罗杰斯和吐温二人先后作了简短的介绍之后,洛克菲勒站 起来讲话了。他在发言中描述了洛克菲勒医学研究所的工作,还 说了一些感人的往事作为佐证。洛克菲勒此时仍然是位个子高 高、仪表堂堂的男人,但是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伤感,面对着 出版商们的那张脸显得更加优郁、若有所思。第二天早上,在讲 坛上无人匹敌的吐温匆匆写下了如下的赞美之辞:

洛克菲勒先生站起身来讲话,他声音悦耳、语言睿智、用词 简洁、充满人情味,举坐为之动容,几乎每说完一句话都被一阵 阵掌声打断。等他讲完坐下后,所有在场的人都成了他的朋友。 他取得的成功是我所知道的最彻底的胜利之一。会议突然中断 了,因为大家一拥而上,人人都去跟这位胜利者真诚地握手致 意,衷心称赞他是位口才出众的演说家。

对一个过去害怕在公开场合讲话、长期回避新闻界的人来 说,这真是个不可思议的成功。不幸的是,他发挥这个特长为时 过晚,因为对标准石油公司的政治进攻此时已经不可阻挡,不达 目的决不会罢休。

面无农悄的约翰 D?洛克非勒正任参加 1908年11 ;^的大选投浩,耶足在举围浯惊 的阿命溥尔德行賄丑闻被揭露;?不久n

(fl丨洛兑晶勒fi案中心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