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放荡的男人

本世纪初,正当洛克菲勒和安德鲁?卡内基(Ardrew Carnegie, 1835—1919,美国钢铁业巨子——译注)争夺世界首富 的名号时,法国与德国之间竟也发生了激烈的口角,双方都宣称 自己是洛克菲勒的祖籍所在国。形形色色的家谱学家垂涎于不菲 的润笔,纷纷摩拳擦掌,要为这位石油大亨杜撰出一个光彩夺目 的高贵门第。“本人无心追根溯源,当什么名门之后,”洛克菲勒 坦言相告。“我对自己良好而悠久的美国血统很知足。”根据对洛 克菲勒家世所作的最为彻底的研究,洛氏的家系可以追溯到9世 纪一个名叫洛克弗伊(Roquefeuilles)的法兰西家族,据信,该 家族当年住在法国南部朗格多克的一座城堡里。有关该家族何时 离开法国的记载要比有关其起源的记载详尽得多。1695年,路 易十四(法国国王,1643年—1715年在位——译注)废除南特 敕令(1598年颁布,给予胡格诺派教徒一定的政治权利——译 注)之后,这个信奉胡格诺教派(指16 —17世纪法国基督教新 教——译注)的家族为了躲避宗教迫害,迁移到德国莱茵河畔的 科布伦茨城附近的萨根多夫,并且把姓氏改作日耳曼语的读音, 即洛克菲勒。

1723年前后,磨坊主约翰?彼得?洛克菲勒(lohann Peter Rockefeller)带着妻子和5个孩子飘洋过海来到美国的费城,最 初在新泽西州萨默维尔的一座农场安顿下来,后来又迁到阿姆韦 尔。他显然是在此处发家,买下了大批的土地。10余年后,他的堂弟迪尔(Diell) ?洛克菲勒离开德国西南部,移居到纽约州 的日尔曼敦。迪尔的孙女克丽丝蒂娜嫁给了她的一个远亲、约 翰?彼得的一个孙子威廉。(尽管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对其欧洲 的先祖从来不怀有特殊的感情,他还是在新泽西州弗莱明顿的墓 地上为老祖宗约翰?彼得竖了一座纪念碑。)威廉和克丽丝蒂娜婚 后生了一个儿子,起名为戈弗雷?洛克菲勒(Godfcy),他就是这 位石油巨子的祖父,却又是该家族的后代最不愿提及的祖先。 1806年,戈弗雷不顾女方家人竭力反对,娶了马萨诸塞州大巴 林顿的露西?埃弗里(Lucy Aveiy)为妻。

露西全家瞧不起洛克菲勒家,认为露西是屈身低就。洛克菲 勒自己的母亲后来也重蹈覆辙。露西家的祖上在1630年前后随着清教徒西迁的浪潮,从英国的德文郡移居到马萨诸塞州的塞勒姆。埃弗里家的人多才多艺,自从定居下来并且成为当地名门以 后,这个家族出了许多牧师、军人、市民首领、探险家和商人, 且不提还出过一批胆大妄为的杀戮印第安人的魔头。美国独立战 争期间,埃弗里家族有11位勇士在格罗顿之役中壮烈牺牲。如 果洛克菲勒家族需要对其“贵族”血统加以渲染、添枝加叶的 话,露西满可以有凭有据地指出,自己是1016年加冕的英国国 王——勇敢者埃德蒙(Edmund Wide, 993—1016,即位后不久 被入侵的丹麦人打败——译注)的裔胄。

遗憾的是,戈弗雷?洛克菲勒同他能干的妻子很不相配。他 五短身材、面带菜色,一副什么都干不成的倒霉模样。露西是个 热情如火的浸礼会教徒,身材削瘦,个头高过丈夫,一双蓝眼睛 左右流盼,威风凛凛、举止潇洒、步履矫健。她以前是个教师, 受教育程度髙于戈弗雷。就连向来不说自己亲戚坏话的约翰?戴 维森?洛克菲勒都婉转地承认:“我祖母是个要强的女人。他丈夫 不如她。”如果说,戈弗雷给洛克菲勒家的后人留下了色彩——蓝灰色的眼睛和浅褐色的头发,露西则把修长的身材传给了儿孙 们,这一特点在洛克菲勒家的男人身上显得尤为突出。露西体格 健壮、活泼有力,生了 10个孩子,老三就是1810年出生在纽约 州格兰杰的威廉?埃弗里?洛克菲勒。尽管洛克菲勒父亲的生日不 难确定,众多新闻记者有朝一日会因确定他的忌日而累个半死。

戈弗雷既务农又经商,虽历经坎坷,却也不无收获,但因几 度商业投资不当,弄得全家朝不保夕、四处漂泊。他们先是被迫 搬到纽约州的格兰杰和安克拉姆,后来又移居大巴林顿,最后还 是迁回纽约州,在利文斯顿安身。在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的成 长环境中,大概不乏令他引以为戒的那些误入歧途、性格懦弱的 男人们的身影。戈弗雷肯定被当做不可仿效的榜样而频频提及: 家里的人都认为,爷爷是个快活终日、脾气和蔼的人,但又懒散 成性、嗜酒如命,令露西一生对酒恨之入骨,而且无疑把这种仇 恨灌输给了她的孙子。戈弗雷爷爷是头一个使约翰?戴维森在心 里永远把乐天知命同放纵的性格划等号的人,他喜欢世上的男人 个个头脑清醒、意志坚强、完全能控制自己的感情。

有关洛克菲勒的档案提供了各色各样的资料,说明戈弗雷和 露西缘何要在1832年至1834年间驾着塞满家当的宽轮大篷车向 西部进发。根椐其中一个说法,洛克菲勒全家和几家邻居的土地 在同英国投资商进行的激烈的所有权之争中被人夺走。另一种说 法是,有个无耻的商人哄骗戈弗雷拿自己的农场去换取泰奥加县 据称更加肥沃的草场。(如果这一说法成立的话,事实证明这是 一个残忍的骗局。)后来有几位亲戚说,戈弗雷真正想去的是密 执安(又译密歇根)州,但是让露西给否决了,她不愿背井离乡 去密执安的荒原上安家,而是倾心于纽约州以北新英格兰地区的 文化氛围。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洛克菲勒全家还是重走了早年美国人的老路,动身寻找新的机遇。19世纪30年代期间,许多来自马萨 诸塞和康涅狄格州的拓荒者兴奋地涌入纽约西部的荒野。亚历克 西?德?托克维尔(Alexis de Tocqueville, 1805—1859,法国历史学 家——译注)把这次大迁移说成是“一场抢夺机会的大赛”,人 们追求“它所激起的狂热,不亚于追求它所带来的收获。” 20年 代开通的伊利运河吸引了许多拓荒者来到这个地区,戈弗雷和露 西也把自己的家当装到一辆帆布大篷牛车上,奔向那片人烟稀少 的土地。他们在尘土飞扬的奥尔巴尼-卡茨基尔大路上跋涉了两 个星期,缓缓地穿过了一片又一片如同格林童话中所说的那种阴 森可怕的森林。由于车上行李太多,坐人的地方不够,大部分路 程只好徒步而行,露西和孩子们(除了威廉之外,因为他没有同 行)走累了便轮换着坐一会儿车。当全家终于到达目的地——纽 约州的里奇福德时,最后的3英里半路格外难走。拉车的牛在乱 石嶙峋、车辙交错的小路艰难前行,到后来,他们不得不用鞭子 把早已精疲力尽的牛赶上一个几乎垂直的山坡,为的是得到那片 60英亩的处女地。根据洛氏家族代代相传的说法,戈弗雷下了 车,步履沉重地爬上那片土地的最高处,环视了一下自己的领 地,然后哀怨地说道:“这和去密执安差不多。”于是,在一块记 载着破灭了的希望的石碑上,这片土地永远被刻上了这样一个令 人忧伤的名字:密执安山。

今天的里奇福德充其量是个公路交汇的小镇,当时则是位于 纽约州伊萨卡东南、宾厄姆顿西北这片树木繁茂的土地上的一个 公共马车驿站。当地的原有居民印地安易洛魁部族在独立战争后 被赶走了,代之以独立军队的老兵。洛克菲勒一家抵达时,这里 还是一片满目荒凉的边远地区,刚刚才获得市镇的地位,所管辖 的村子最早不过建立于1821年,文明社会刚刚在此落脚。四面 茂密的森林里,熊、鹿、豹子、野火鸡和野兔等野兽随处可见,

到了夜晚,人们要举着耀眼的火把吓跑那些四出觅食的狼群。

1839年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出生时,里奇福德初具小镇 的规模。镇上有一些新建的作坊——几家锯木场、磨坊和一家威 上忌酒厂,外加一个学校和一座教堂。镇上的大多数居民全靠辛 勤务农糊口度日,但这些新来乍到的人却个个都满怀希望、勤奋 努力。他们尽管一副边远地区的打扮,却带来了新英格兰地区清 教徒节俭的生活方式。在这方面,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将成为 一个楷模。

从洛克菲勒家陡峭的土地上望去,肥沃的山谷一览无遗。山 坡上春天野花似锦,秋天长满栗子和各种浆果。然而,在这片美 丽的林谷中,洛克菲勒一家却劳作终日,过着艰苦的日子。他们 住着一栋简陋的小屋,6英尺宽、22英尺长,是用剥了树皮的原 木盖成的。他家的地土层很薄,石头却很多,要费九牛二虎之力 才能从长满密密的松树、铁杉、橡树、枫树和灌木丛的山坡上开 出一块田来。

让我们根据洛氏家族流传下来的为数不多的故事尽量猜想一 下当年求生存的情景:露西精明地管理着全家和农场,对繁重的 劳动从不畏惧。她赶着两头牛,自己垒起了一圈石墙;她机智敏 捷、头脑冷静、足智多谋,这些特点以后都在她孙子的身上得以 再现。约翰?戴维森很喜欢讲她夜里在黑洞洞的谷仓中狠揍偷粮 贼的故事。因为看不清小偷的脸,头脑清醒的她从小偷外衣的袖 子上扯下了一片布。后来,她发现了那人的破上衣,便向大惊失 色的小偷亮出了被她扯下的布头;她一言不发地证实了自己的判 断,却从来没有向对方提出指控。有关露西的故事中,最后值得 一提的是:她对草药十分感兴趣,用自家后院的“药用植物”自 制了不少药品。许多年以后,她那位好奇的孙子把那片植物的标 本送到实验室去,看看它们是否真的具有药用价值。也许,他正是从露西那里继承了对药物研究的嗜好,而且一生兴趣不减,最 终创建了世界一流的药物研究所。

威廉?埃弗里?洛克菲勒在20多岁时就已经成了传统道德的 死敌,宁愿过着浪荡的生活。他少年时就常常在隆冬时节离家出 走,多日不归,根本不告诉家人去了哪里。他一生用了不少心 机、玩了不少把戏,以逃避单调、艰苦的工作。可是,由于他举 止粗鲁而不失魅力,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身高将近6英尺, 宽肩高额,咄咄逼人的下巴上长满浓密的赭色胡须——第一次见 到他的人很容易上当。这副动人的模样至少能一时消除人们的怀 疑和敌意。不足为怪的是,这个流浪汉最初没有陪同父母历经艰 辛来到西部的里奇福德,而是在1835年前后以他那种别人学不 来的方式游荡到这个地方。他第一次出现在附近一个村子里时, 很快就以他那异乎寻常的举止打动了村民们。他装成一个卖廉价 新奇小玩意的聋哑商贩,在钮扣眼上拴了一块小石板,上面用粉 笔写着一行字:“我又聋又哑"。他用这块小石板同当地人交谈, 后来又向人吹嘘,说自己如何用这套伎俩把全镇的秘闻都搞到了 手。为了赢得素昧平生的人的信任,让他们软下心来买下他强行 推销的东西,他随身带着一只万花筒供大家观看。在长期行骗的 生涯中,老比尔(威廉的昵称——译注)总是冒着让人突然识 破骗局、向他报复的风险。有一回,他在一位名叫韦尔斯的教堂 执事家里差一点败露了。这个惨兮兮的小贩在一个星期六叩开了 执事和他女儿史密斯夫人家的门,父女俩可怜他,留他在家里过’ 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他俩邀他一起去教堂,老比尔只好故技重 演、煞费苦心地编造琉话,因为他一向躲开人多的地方,惟恐有 人会认出他来,揭他的老底。“比尔写字告诉[执事],他很愿意 去教堂,但是由于自己生理上的缺陷会招人注意,他不习惯,所 以不想去,”镇上有人回忆道:“他确实害怕会让人认出来。” 7个月之后,那位执事和比尔都搬到里奇福德去住了。史密斯夫人在 一次社交聚会上见到了这个原先又聋又哑的人,对他居然奇迹般 地开口说话感到惊讶不已。她说:“我发现你比上次见面时会说 多了。”比尔面不改色,照样大言不惭地笑道:“没错,我多少有 些起色了。”他一到里奇福德就让镇上的人领教了他的骗术。他 一言不发地举着那块石板,上面潦草地写着:“戈弗雷?洛克菲勒 住在哪儿?”

由于他通常对自己和所卖的货色不说实话,所以要走出很远 去行骗,以逃避法律的制裁。他头一回见到他未来的妻子伊莱 扎?戴维森时是在她父亲的农舍里,当时他正在离里奇福德西北 30多英里的奈尔斯和莫拉维亚一带转悠。他生来就有经商和推 销的本领,总是穿着锦缎坎肩或者其他色彩鲜艳的衣服,肯定会 让像伊莱扎这样足不出户的农家少女看得眼花缭乱。他和许多乡 间货郎一样,善于用花里胡哨的小玩意花言巧语地诱人想入非 非,伊莱扎则对这个浪漫的货郎报以芳心。她完全被他那套聋哑 骗术蒙住了,不顾他在场张口便说:“如果他不聋不哑,我就嫁 给他。”她即便发现他在骗自己,对他心存疑虑,却嘴上不说, 而且很快就像别的女人一样在他那种如有催眠作用的魅力面前臣 服了。

伊莱扎的父亲约翰?戴维森是个苏格兰-爱尔兰血统的浸礼 会教徒,为人谨慎古板,十分疼爱女儿。他肯定意识到了,一旦 伊莱扎嫁给老比尔?洛克菲勒,等待她的会是一个多灾多难的结 局,所以竭力反对这件婚事。在后来的岁月里,伊莱扎?洛克菲 勒就像一个干瘪瘦弱的老处女,而在1836年年底,她还是一个 红发碧眼、身材苗条、活泼可爱的少女。她虔诚、矜持,与比尔 恰成对照,很可能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使她迷恋上了比尔。天晓 得被比尔喋喋不休的花言巧语拨开的、笼罩在她门前的阴霾是什

么样的。伊莱扎才12岁时,母亲便过世了——她是在吃了一片 江湖医生给的药品后暴死的——伊莱扎从小就失去了母亲的关 怀,是由姐姐玛丽?安带大的。

1837年2月18日,这对最不相配的青年——当时比尔27 岁,伊莱扎24岁——不顾约翰?戴维森的坚决反对,在伊莱扎一 位朋友家中举行了婚礼。这件婚事成了里奇福德镇最大的谈资, 人们大都认为这是比尔在捣鬼。与戴维森家相比,洛克菲勒家是 些穷庄稼汉,让比尔着迷的很可能是有关约翰?戴维森家不多的 家产的传闻。早在1801年,节俭的约翰?戴维森在卡尤加县买下 了 150英亩的土地。用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的话来说,“我外 祖父是个富人——意思是说,他在那个时代应该算是富人。在那 个时候,能买得起农场而且手头还剩下一点钱的人就算是富人 了。我外祖父的财产可能是这个数目的三四倍。他还有钱借给别 人。”

里奇福德镇上的人多数认为,老比尔同伊莱扎相识,与其说 是巧合,不如说是一个有预谋的、骗取她父亲钱财的诡计。比尔 是个臭名远扬的色棍,见了漂亮姑娘就想弄到手。在他追求伊莱 扎之前,至少有过一个相好。久住里奇福德的拉尔夫…?史密斯 回忆道:“比尔刚来时还是个光棍,据说他本想娶他的女管家南 希?布朗,后来却和她分手了,给了她一笔钱,说是有400美元, 因为他决定要娶莫拉维亚城外奈尔斯的有钱人约翰?戴维森的女 儿。”这个说法得到了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的表姐约翰?威尔科 克斯夫人证实,她说:“哈福德山的南希?布朗是个漂亮姑娘,漂 亮得出众。威廉爱上了她。但是她很穷。威廉想发财,伊莱扎? 戴维森的父亲准备在她结婚时给她500美元,所以威廉就娶了 她。”

这场建立在虚情假意上的婚姻把两个脾性大相径庭的人捆到了一起,为以后一出又一出伤心、失和与长年不稳定的生活剧搭 建了一个戏台,同时也对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矛盾性格的形成 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比尔把他的新娘带回里奇福德他盖在离父母家半英里远的住 处时,伊莱扎肯定想到了她父亲反对他们结婚的明智之处:在这 个草草建起的家中,今后的日子注定会充满艰辛。从存留下来的 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出生地的照片上看,那是一幢简朴的木板 房,建在没有树木的山坡上,背后是无遮无掩的天空。房子粗劣 不堪,像是用两节货车车厢接在一起而成,简陋而又单调,只有 搭在其中一个房门上的凉篷使整个画面显得稍有生气。不管外表 有多简陋,房子盖得倒挺结实、舒适,用的是就地取材的木料。 底层是两间卧室和一间起居室,顶上是一个小卧室和放东西的阁 楼;贴墙而建的小屋则用作谷仓兼柴棚。(在未来石油大王出生 的这间农家小屋里,点的很可能是鲸油灯或牛脂蜡烛。)屋外的 场地则要宽敞得多,有50英亩光景,包括一个苹果园,盛产鳟 鱼的奥韦戈河沿着地头潺潺流过。

不久,比尔便粗暴地打破了伊莱扎可能对夫妻生活所抱有的 任何浪漫念头。他根本没有同自己的相好南希?布朗断绝关系, 而是把她当做“管家”领进了这个狭窄的房子里,并且分别同妻 子和情人有了好几个孩子。1838年,伊莱扎生了他俩的头一个 孩子露西,几个月之后,南希便生了第一个私生女克洛琳达。 1839年7月8日夜里,比尔和伊莱扎又请来了接生婆,这回生的 是个男孩,他降生在长10英尺宽8英尺、没有家具的前卧室里。 他出生时正逢马丁?范布伦总统在位(Martin Van Bumi,美国第8 任总统,1837—1941年在任——译注),命中注定要成为美国第 一流资本家,并且活到实行新经济政策的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 (Franklin D. Roosevelt,美国第 32 任总统,1933—1945 在任——译注)第二个任期(1937—1941)。这孩子和其他未来的工业巨 头——安德鲁?卡内基(生于1835年)、杰伊?古尔德(生于1836 年,美国铁路大王——译注)、〗?皮尔庞特?摩根(生于1837年, 金融巨头——译注)一样,都出生于19世纪30年代末,并且赶 在南北战争之后工业大发展的前夜长大成人。约翰出生后没几个 月,南希?布朗又生了她第二个女儿克妮莉亚,也就是说,比尔 这个后宫之主在短短的两年中居然在同一个屋顶下生了 4个孩 子。就这样,竭力维护道德的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这个名字 恰如其分地取自伊莱扎的古板持重的父亲)是夹在非婚生的姐姐 和非婚生的妹妹之间降生在一个充满罪恶的环境里的。

伊莱扎肯定不会和她婆家的人相处得十分融洽。总体来说, 洛克菲勒家的人是一群嗜酒的山民,爱串门、好打趣、喜欢听音 乐、喝烈酒、去人多热闹的地方寻欢作乐,遵循的是边远地区那 种粗俗的道德观念。这家的女头领露西却是一个明显的例外,所 以伊莱扎尽管看不惯那些放荡不羁的婆家人,却觉得婆婆露西挺 亲近。在里奇福德的那段日子里,比尔的弟弟迈尔斯?埃弗里?洛 克菲勒抛弃了妻子,同一个过去在伊莱扎家当女佣的姑娘埃拉? 布鲁西私奔,去了南达科他。迈尔斯同埃拉过起了重婚的生活, 并且把中间的名字埃弗里改作了自己的姓,这一举动后来也为比 尔所效仿。当时美国的边远地区十分辽阔,尚未划分疆域,有无 数个逃避法律制裁的去处,像这样另起炉灶过日子的情况屡见不 鲜。

伊莱扎尽管乍出闺房、涉世不深,却对南希?布朗格外宽容。 出乎人们意料的是,她很同情这个插足者,也许是认为有这个第 三者是对她没有听从父亲劝告而应得的惩罚。她的外甥女说过: “伊莱扎姨妈爱她的丈夫,也喜欢可怜的南希。是伊莱扎姨妈的 兄弟们追究这事,迫使威廉拋弃了南希。”在伊莱扎婚后的这段日子里,文件资料里丝毫没有提到她父亲戴维森先生,这反倒引 起人们的注意:他是不是同这个不听话的女儿暂时断绝了关系, 还是她由于内疚和所处境地尴尬而对父亲闭口不提自己的烦恼 呢?有一种说法是,比尔结婚后,南希变得越来越好斗,于是他 借此机会把这个放泼的情妇赶出了拥挤的家。他听从了姻兄们的 请求,用邮车把南希和她的两个女儿打发到附近的哈福德山娘家 去了。按照洛氏家族的传说,比尔虽无善心但也天良未泯,曾偷 偷地把一包衣物放在南希家门外的台阶上。所幸的是,和比尔过 了这几年并没有毁掉南希的一生,她后来嫁给了一个名叫伯林格 姆的人,又生了几个孩子,并且使两个大女儿体面地长大成人。 在为数不多的资料当中,有证据表明克洛琳达夭折了而克妮莉亚 长大后当了教师,她个子高挑、漂亮迷人,模样很像老比尔。比 尔有时会在这个女儿的要求下给她一些钱,但是他慷慨解囊的时 候很少,要钱的次数多了,他会一个子儿也不给。克妮莉亚后来 嫁给了一个名叫萨克斯顿的男人,还在里奇福德一带住,但是只 有为数不多的当地居民和洛克菲勒家的亲戚知道她是老约翰?戴 维森?洛克菲勒的妹妹。说句公道话,克妮莉亚从未利用她和这 位世界首富的亲缘关系(这样做无疑会暴露自己是私生女的身 分),而她的后代可能就不那么不好意思开口了。洛克菲勒家的 记载表明,住在底特律的S*F?萨克斯顿在19K)年曾经试图向这 位巨擘借1.5万美金,被他的秘书拒绝了。人们无法确定洛克菲 勒是否知道自己有两个非婚生的同父异母姐妹。

比尔和南希?布朗的事还不是惟一一桩降临在伊莱扎头上的 耻辱,在里奇福德那毫无幸福可言的3年当中,她经常被比尔抛 在一旁。他还是那样行踪不定、粗鲁无理、我行我素,不愿过安 定的日子。刚结婚时,他安分了一阵,在密执安山办了一家小锯 木厂,同时还做一些生意,买卖盐、皮毛、马匹和木材等,但是不久后又重操旧业,当上了漂泊不定的游贩,行踪诡秘,无人知 晓。他就像一个亡命徒,常常在夜色的掩盖下偷偷出门,几个星 期或几个月后才回来,等到天黑后往窗户上扔石子,表示他到家 了。为了使家人在他出门后能糊口度日,他去小铺赊帐,对里奇 福德的创建人伊齐基尔?里奇的儿子、小店老板昌西?里奇发号施 令说:“在我出门时,我家需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等我回来结 帐。”伊莱扎根本不知道何时才能还清赊欠的钱,只好十分节俭 地过日子,并且用“浪费使人一世穷”之类的格言来教育孩子。 比尔每次回家都是不期而至,他满面笑容,骑着新到手的 马,身穿考究的衣服,手里挥着厚厚一沓簌簌作响的钞票^去看 伊莱扎之前,他总是先去付了欠昌西?里奇的帐,这样就能胸有 成竹地告诉妻子,欠店里的钱全都了结了。他那迷人的魅力融化 了因他撇家舍业而产生的怨恨;他经常迟迟不归,一再背叛妻 子,把伊莱扎心中的浪漫情怀打消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清心寡欲 和逆来顺受,但这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在当初,不管她感到多么 担心和孤独,在他出门后似乎仍然像少女一样思恋着她那位花言 巧语的心上人。有一回比尔上路后,她向一位表妹叹息道:“你 看天上的月儿丨越走越远的威廉此刻会不会也在看着它?我真希 望他能这样做。”

比尔每次出门都会临时想出比以前更加怪诞的法子来挣钱。 他是个射击好手,常去参加一系列射击比赛,而且往往能把奖金 拿回家来。他还是个热心的推销商,能以出奇的高价卖掉一些戒 指之类的小手饰。不过在多数情况下,他自称是“植物性药物内 科医生”或“草药医生”——洛克菲勒家的一些后人也一字不易 地使用这些委婉的说法。当时的内科医生还在使用放血、挑疱和 大剂量催泻等疗法,许多农村地区缺医少药,使那些四处游荡的 商人有了可趁之机。然而,从威廉?埃弗里?洛克菲勒身上,可以

明显地看到江湖医生擅长的甜言蜜语和爱好吃喝玩乐、生活放荡 的特点。他有时推销瓶装的自制汤药或是从杂货店买来的成药, 不过最成功的是推销从母亲露西的药用植物中采来的天然药物。 尽管他母亲很看重草药,比尔显然歪曲或夸大了它们的作用。比 如,他从母亲的园子里采来外表像药丸似的紫色小浆果,把它们 说成是冶胃病的特效药,兜售给农家妇女。他甚至还能吹得更加 活灵活现。许多年后,他在里奇福德的一位邻居说:“他还一本 正经地告诫那些女人说,这种药不能给孕妇吃,因为肯定会导致 流产。这样他就能卖个好价钱。这种药对人毫无害处,所以卖了 也不违法。他的想像力真是了不起。”

威廉?洛克菲勒出没于半夜三更和他与众不同的买卖令里奇 福德的乡亲们感到神秘莫测。他既激发了人们的想像力,也令人 百思不得其解,引起了无数的闲话和猜测,弄到后来人们给他起 了个外号叫“魔鬼比尔”。流言蜚语时常在全镇飞传,一会儿说 他是个赌徒,一会儿说他是个盗马贼,一会儿又说他是个亡命 徒。尽管他似乎在做些令法律无可奈何的事,他对待家人的做法 也令人摇头,但人们还是爱听他说的那些粗俗的俏皮话和荒诞不 经的故事。“他每逢做成一笔买卖就会打扮得像个王子一样,让 别人去猜个没完,”镇上有个和大家一块儿琢磨比尔五花八门的 生财之道的人说。“他很爱笑,为自己能引起大家的猜测而得意 洋洋。他回家后不喝酒,待家人也很好,可是人人都知道他是个 不顾家的人,每次离家好几个月,让家里人自己谋生。”他总是 令那些希望看到他倒霉的人失望。每当他数月不归,伊莱扎在昌 西?里奇的店里欠帐多达千元时,就会有人散布谣言,说魔鬼比 尔被捕了。然而就在此时,他却会像个绅士似的赶着一辆由几匹 骏马拉的华丽马车缓缓地来到镇上,衬衣上别着闪闪发亮的钻 石。到了杂货店里,他必定会用大面额钞票来付家里欠下的帐。每次回来,比尔都要把朋友和家人召来聚餐,待他狼吞虎咽地吃 下一大堆东西之后,就给大家吹上一通他在西部移民和印第安人 中离奇的冒险经历。魔鬼比尔有一种把自己的经历编成迷人故事 的能耐,使伊莱扎和孩子们如临其境,觉得自己就像和他一起去 旅行过似的。比尔离家时,受折磨最深的是伊莱扎,为此她受到 乡邻们的同情,觉得她丈夫没把她当回事;而她却始终对他忠贞 不贰,多次拒绝说他的坏话,维护着自己的尊严。

尽管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的童年不像传记作家们一再渲染 的那样穷途潦倒,但还是有人证明他家在里奇福德时确实十分贫 困。“我不记得还见过像他家那样可怜、那样无人照管的孩子,” 有位邻居说。“他们成天穿着破衣烂衫,一副又脏又饿的样子。” 伊莱扎的小叔子雅各布?洛克菲勒是个成天乐呵呵,经常喝得酩 酊大醉而又淫荡的家伙,伊莱扎却要去求助于他,可见她的日子 有多难了。有个关于雅各布的脍炙人口的故事说,他有一回和别 人赌5块钱,说是能从家里走到镇上一路不喝酒,还居然赢了。 雅各布好心的妻子成了露西和约翰这两个刚会走路的孩子的第二 母亲,为他俩补衣服,还用自纺的毛线给他俩织手套。

在这种恶梦般的日子里,伊莱扎的力量似乎来自于苦难。有 位里奇福德乡亲夸她是“最出色的女人,但在当时的情况下照看 那些孩子,负担确实太重了。丈夫经常长年不归,只能靠她操持 60亩地的农场来应付家里的花销。她不知道村里的店主们何时 会拒绝让她赊帐,所以只好拼命地干。”

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后来在纽约州北部回忆起他牧歌般充 满阳光的童年时,在自己的幻觉中抹去了里奇福德的那一段日 子。他离开里奇福德时刚刚3岁,对那个地方只有一点模糊的印 象。“我记得很清楚,屋前不远有一条小河流过,我总要小心地 离河远远的。我模模糊糊地记得母亲在里奇福德的模样,还有奶奶,她住在半英里开外的山坡上J有人说,洛克菲勒在谈起早 年的记忆时十分谨慎,闭口不提他那个总不在家的父亲和酗酒成 性的祖父,只谈他健壮、坚忍的母亲和祖母。他一向具备一种非 同寻常的自我保护能力,压制那些令他不快的记忆,只谈那些突 出表明他刚毅之处的事情。

我们至多能说,洛克菲勒对南希?布朗以及在里奇福德那段 日子里令人不快的一面一无所知,但那个地狱般的地方给他一生 留下了隐隐约约的印象。“一想到如果一辈子都呆在里奇福德会 是什么样子,我就会不寒而栗,”他后来吐露道。“那儿的男人打 打野物、钓钓鱼、喝一点点威士忌,一辈子没多大出息。这全是 因为他们缺少一点点宗教。”至于他家为何决定离开里奇福德, 洛克菲勒说是由于经济上的原因:土地贫瘠,这很可能被用来当 做有关他孩提时代的主要标准说法。“那儿的乡间很美,”他这样 说道。“可是,当地人把树桩从田里挖出来,为了使庄稼在贫瘠 的土地上生长而白白浪费气力。”当然,真正的原因是,镇上只 有一座教堂,人们的道德水准低下,这让伊莱扎感到恐惧;她也 许还急于使孩子摆脱洛克菲勒家吵闹不休、酗酒成性的亲戚们的 影响,让他们同更加稳重的戴维森家的人在一起。不管是何原 因,洛克菲勒全家搬到了离戴维森家的农庄3英里远的莫拉维 亚,在那儿,在丈夫频繁离家出走的日子里,伊莱扎可以享受到 父亲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