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寡妇的葬礼

当约翰①?洛克菲勒正忙于巩固美国最大的工业帝国的时 候,他那位又名威廉?莱文斯顿医生的父亲威廉?埃弗里?洛克菲 勒却旧习不改,还在用假名字四处兜售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在 这个边疆正逐渐消失国家里,他作为一个边疆居民继续深入偏乡 僻壤,远远躲开他儿子所代表的现代工业世界。

对早年为洛克菲勒撰写传记的人来说,比尔的大部分生活始 终是个谜,然而时至今日,人们通过洛克菲勒的卷宗和一些以前 被忽略的报刊杂志,能够大致描绘出他晚年的情况。比尔同约翰 和威廉这两个有钱儿子的接触相当少,却与那个满怀嫉妒的儿子 弗兰克过往甚密,因为后者和他一样,都喜欢钓鱼和打猎。(约 翰在后半生中从不钓鱼打猎,可能就是因为这些活动会让他想起 他那位挥霍无度的父亲。)弗兰克于19世纪80年代在堪萨斯买 下一座大牧场后,他的父亲便成了他家的常客,两人经常在一起 打鹌鹑和松鸡。

我们对比尔后半生的了解很大一部分来自他与养子查尔斯? 约翰斯顿(Charles H. Johnston)医生之间的友谊。1853年,当查 尔斯还是个婴儿时,莱文斯顿医生来到他位于安大略省的家中, 医好了他母亲的病。1874年,已长成小伙子的査尔斯在威斯康 辛州又一次遇到了比尔,这一回,比尔治好了他的热病,并且答 应教他“治病救人的学问。”约翰斯顿在伊利诺伊州的弗里波特 认识了玛格丽特?艾伦?莱文斯顿夫人(即比尔的第二个妻子——

译注他后来称她为“我所见过的最可爱的夫人”。

可能是约翰斯顿的长相让比尔想出了一个专门对付印第安居 留区的诡计。比尔在遇到约翰斯顿之前,用的还是装成聋哑小贩 的老办法。美国土著居民认为,当神祗剥夺了人的某种感官能力 时,会赋于他超自然的医疗本领作为补偿,这使他们很容易地成 为比尔的行骗对象。现在,他又有了一个新的机会。查尔斯?约 翰斯顿长着高高的颧骨、深棕色的皮肤和又黑又直的头发,很容 易被误认为是个土著人。比尔雇他当助手,用色彩斑斓的羽毛和 颜料把他打扮起来,说他是自己收养的印第安儿子。他站在马车 后部,对那些入迷的听众说,约翰斯顿是位印第安王子,从他父

亲 位了不起的酋长——那里学来了各种秘方。不过,约翰

斯顿必须为他这种欺诈行为付学费,从中可以看出比尔的确厚颜 无耻。“尽管他待我友好,并且十分喜欢我,”约翰斯顿说,“但 还是让我付给他1000块钱作学费,这说明他十分精明,爱占便 宜,嗜钱如命。”老比尔就像以前对待亲生儿子一样,一有机会 就刺激和欺骗约翰斯顿,想使他变得坚强起来。人们不禁会想, 比尔是不是想把约翰斯顿当做他儿子的替身,来填补他以前所钟 爱的大儿子留下的感情空缺。

比尔和约翰斯顿一起在伊利诺伊、明尼苏达、衣阿华和南北 达科他州四处游荡,行骗的手段与他在纽约州北部惯用的伎俩几 乎如出一辙。约翰斯顿在比尔死后回忆道:“他驱车来到一个小 镇,先是散发宣扬伟大的莱文斯顿医生能够治疗各种疑难杂症的 传单,然后我们在镇上最好的旅店里租一个套间,接着就会有病 人或残疾人上门求医。对所有的常见疾病,他几乎一眼就能看出 病因。”为了唬那些乡下佬,他特意在衬衫前襟上别上一颗闪闪 发光的钻石,但是在就住宿费讨价还价时,他却把钻石遮掩起 来,以便得到最便宜的价格。在约翰斯顿看来,比尔获利甚丰,

有时一天能挣200元,而且还能让人错误地认为他有几十万元的 身价。比尔最初做过倒卖商品的投机生意。有一次,他买进五万 蒲式耳的谷物存在粮仓里,第二年夏天,蝗虫把庄稼吃了个精 光,他便把这些谷物卖了个极好的价格。约翰斯顿对这个十分有 趣、粗犷不羁而又诡计多端的人一向敬佩有加,“他无所不能, 把心思全放在万能的金钱上。”

一开始,约翰斯顿虽然注意到莱文斯顿医生老是没完没了地 提到约翰…?洛克菲勒,说自己每年要去克利夫兰见他一、两 次,但不知道莱文斯顿医生与洛克菲勒家族是什么关系。“他对 我说他是去看看他投在约翰…?洛克菲勒身上的钱情况如何,还 给我讲了许多有关约翰精明能干、富甲天下的奇闻轶事。” 一次, 心存疑虑的约翰斯顿问比尔是怎么结识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的, tl^P坦然相告:“是我帮约翰…?洛克菲勒在石油业起家的,他 在石油业投资的第一笔钱就是我借给他的,多少年来我一直在帮 助他。”比尔吹嘘自己在标准石油公司的投资如今已值37.5万 元。“他总说是他让约翰发了财,还说如果我和他在一起,并按 他的话去做,他也会让我发财的。”起初,约翰斯顿从未想到过 比尔是洛克菲勒的父亲,因为自吹自擂似乎向来就是他四处摇唇 鼓舌、招揽生意的把戏的一部分,可是当比尔聊起老头子戴维森 时,约翰斯顿意识到那是洛克菲勒外祖父的名字,这才起了疑 心。他就这样怀疑了许多年,而比尔一边矢口否认这一事实,一 边又不断露出破绽。

1881年,约翰…同意在北达科他州的帕克里弗为他父亲买 下一座方圆160英亩的牧场,条件很简单:决不能把玛格丽特? 艾伦带到那儿去。(比尔总是和她在弗里波特一起过冬J约翰决 不听任父亲遗弃家庭,而且一直害怕报界会对他父亲的重婚行为 加以曝光,他还在试图把71岁的父亲拉到母亲伊莱扎身边,远

离他不道德的第二次婚姻。约翰斯顿后来说,莱文斯顿医生告诉 过也,“约翰…?洛克菲勒很早就知道他父亲犯了重婚罪,他奉 劝父亲接受北达科他的那座牧场,就是希望父亲在有生之年里能 与第二个妻子断绝来往,一个人住在僻静的地方。这样的话,即 使老人在牧场里被人发现,也不会见到有第二个妻子在他身边。”

比尔在帕克里弗买下第一块地时,约翰同意他用莱文斯顿的 名字拥有它。但是,他在1884年买下更多的土地时,契约便转 到了约翰的妹夫皮尔森?布里格斯——他是标准石油公司的一名 购买代理——的名下。这很可能是约翰出钱买下的,只是用布里 格斯做掩护罢了。1886年,这块土地又回到了比尔手里时,尽 管当地人都知道他的名字是莱文斯顿,他却不得不用“威廉?埃 弗里?洛克菲勒”这个名字签署了移交文件。人们怀疑,约翰坚 持这样做,是为了不让玛格丽特?艾伦对这一财产拥有任何法律 权利。正是这一法律手续后来不容置疑地证明,威廉?莱文斯顿 和威廉?洛克菲勒是同一个人。

在很长时间里,比尔和查尔斯?约翰斯顿占据了与帕克里弗 牧场毗连的土地,在那里钓鱼、狩猎,懒散地度过了许多夏天。 他们所在的那个偏僻小镇离最近的铁路有30英里,远离当地的 治安长官和医务界,这正是比尔求之不得的。他在那里住了 16 年,从来不去小镇的主要街道,而是自己在麦田里开辟出一条条 小路。镇上的居民认为他是个神经不太正常、离群索居的怪老 头。让人无法解释的是,他不时在镇上银行里兑现标准石油公司 的支票。如果支票上写着3000元,他会故作惊讶地举起双手, 假装以为只有300元,好像掌管他财产的人在金钱上满不在乎似 的。

后来,查尔斯?约翰斯顿成了一名有声望的内科医生,还担 任了芝加哥医学与外科学院的院长,他害怕过去和比尔一起游荡

行医的经历会引起法律追究,便竭力把比尔说成是一位真正的民 间大夫,并非是一个不知廉耻的江湖医生。不过,他们的邻居几 乎都认定他和莱文斯顿医生两人是一流的诈骗高手。“他们有一 个装满药品的大罐子,用里面的药医治所有的疾病,”他们的一 位熟人回忆说。“我经常听到他们在一起拿那个罐子里能治百病 的药开玩笑,因为莱文斯顿医生常说:‘是的,先生,这药包治 百病,病人只需付5块钱就能买到一瓶。’”在这个遥远的小村落 里,比尔成了一个无所不能的医生,他搞了一个可笑的拔牙装 置,拔一颗牙只收1块钱。他甚至还给马看病。

若不是他们搬到帕克里弗后不久发生了一次奇特的事故,约 翰斯顿可能永远不会发现莱文斯顿医生令人震惊的真实身分。当 时他们正在一起盖牛棚,比尔在抬一根沉重的木杆时弄伤了自 己。他痛得直喘粗气,担心自己的内脏破裂,很快就会死去。约 翰斯顿问他是否要通知玛格丽特时,他厉声说道:“我可不忠让 艾伦家的人再多拿到我1分钱。”(显然,他与艾伦家的关系不比 与约翰?戴维森的关系强到哪儿去。)相反,比尔脱口做出一个令 人震惊的坦白:他是约翰…?洛克菲勒的父亲,如果他死了,应 ■知后者。“不,你去通知约翰?洛克菲勒,但千万小心别 让任何人知道J

幸好伤得不重,比尔复元了后又试图继续玩弄那套陈旧的老 把戏,说他与洛克菲勒没有关系,但此时约翰斯顿的预感已经得 到了肯定,比尔最终也放弃了这场游戏,他开始无所顾忌,经常 充满感情地谈起那个和他疏远的儿子。约翰斯顿问起他为什么要 把这段关系隐瞒这么久,“他告诉我保密的原因是,他年轻时无 照行医,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抓起来,为了孩子着想,他不希望 给洛克菲勒这个名字抹黑,所以不得已用了个假名字。他后来继 续用这个假名,据他说是因为想体面地用真实姓名已为时太晚。”

他的话掩盖了一个令人尴尬的事实,即他用了这个编造的名字与 玛格丽特?艾伦重婚,并且对伊莱扎隐瞒了真相。

有关约翰的故事一下都倒了出来。比尔吹嘘他儿子事业 有成,向来给自己留一个好名声。“他不厌其烦地向我吹噓约翰 如何聪明,令他那个行业里所有的竞争者都望尘莫及……。他似 乎只喜欢约翰①?洛克菲勒,给我讲了上百桩约翰童年时的轶 事:如何跟他一起钓鱼、打猎,又是一个如何聪颖、精明的孩 子。”尽管比尔有许多明显的缺点,但作为一个在远处向他超凡 脱俗的儿子顶礼膜拜、分享儿子成功的喜悦却又显然不受儿子爱 戴的父亲,他身上还是有一些感人之处的。约翰的成功是对比尔 的一生做出的无言的评论。比尔浪费了自己大量的聪明才智,约 翰却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使比尔显得既低贱又平庸。像许多病入 膏肓的撒谎者一样,比尔的成就太渺小,不能满足他自以为是的 过分需求。他永远不能站得更高一些,看到自己的潜力,因而始 终是个醉心于雕虫小技的无足轻重的骗子。

查尔斯?约翰斯顿终于厌倦了与比尔一同从事的非法勾当, 选择了一个合法的职业。比尔就像身着彩衣的吹笛人(西方传说 中用笛声拐走孩子的魔笛手——译注),对他的追随者不再听从 他蛊惑人心的笛声而气急败坏。约翰斯顿回忆说:“我决定去大 学里学医,读个学位,所以和他分手了。他对此感到很气愤,声 称大学教育会把我惯坏的,只有他的方法才是治疗疾病的惟一途 径。”比尔后来放弃了自己的主张,帮助这个受他保护的年轻人 进了医学院。约翰斯顿在芝加哥幵业行医时,比尔去看了他,还 带去了礼物,礼物中有他那把金头手杖和小提琴。为了保护自己 刚刚建立起来的受人尊敬的社会地位,约翰斯顿把他同比尔过去 的这段交往深深地隐藏了起来,直到1908年报界才迫使他如实 做了交代。在那一年,寻找洛克菲勒医生的活动已发展到令全国

着迷的地步了。

1889年3月,一直病魔缠身的伊莱扎得了中风,右半身瘫 痪,当时她住在第五大道689号威廉的家里。在她生命的最后10 天里,约翰和威廉都撇下工作守护在她身边。约翰给一个表亲写 信讲述了她临终的情景:“她能认出我们每一个人,用尽全身力 气向我们表示她的爱心、感激之情和基督徒的达观态度。” 3月 28日,她平静地死去了,享年76岁,至死也不知道她丈夫另有 一个比他小20岁的妻子,而且还有一个全新的身分。至少在坐 火车送灵柩回克利夫兰的路上,约翰、威廉和弗兰克暂时埋葬了 兄弟之间的不和。

约翰从母亲平静逝世中得到的安慰很快就被围绕着葬礼发生 的一系列事件弄得烟消云散。约翰从不认可他父亲的双重生活, 在1882年卖掉了他父亲在伍德兰公墓里的墓地,这样父亲死后 就可以埋在湖景公墓(Lake View Cemetery)洛克菲勒家族墓地中 属于“他和母亲的地方” 了。这一变动需要比尔的签名,但约翰 由于同他父亲的关系太坏,所以不得不请弟弟弗兰克和皮尔森? 布里格斯出面作中间人。果然不出所料,洛克菲勒医生对儿子如 此侮辱他的第二次婚姻而勃然大怒,约翰无奈地把双手一扬,对 弗兰克说:“看来,得由你来和他处理这件事了。”约翰最终办成 了这桩交易,因为他在1889年2月伊莱扎病情恶化时写给弗兰 克的信中,谈到了 “为把父母安葬在我们为其准备好的地方所做 的安排。”比尔也许仅仅是为了安抚约翰才假装同意这一安排的, 因为他从未真正想过要埋在伊莱扎身边,也不想拋弃玛格丽特。

伊莱扎大限将至时,弗兰克告诉约翰说父亲得了哮喘,不来 参加定于在欧几里德大道约翰的旧宅里举行的葬礼了。父亲如此 玷污母亲死后的名声,令约翰忍无可忍,他决定要毁了他父亲,

至少要象征性地这样做。举行葬礼的前一天,他拜访了欧几里德 大道浸礼会教堂的乔治?道林牧师,这位牧师将在第二天主持伊 莱扎的葬礼并做悼词。据一个后来和道林谈起这次会面的人回忆 说:“我从他那里了解到的最有意思的情况是,约翰…?洛克菲 勒煞费苦心地要求牧师宣布他母亲死时是个寡妇。他还讲了许多 事,其中包括她寡居多年,仍然不负死去的丈夫云云。”这个故 事是由洛克菲勒认定的传记作者威廉?英格里斯收集到的,因而 可信度很高。

在葬礼上,伊莱扎的儿孙们抬着灵柩,由约翰颂读《箴言》 的最后一章,参加悼念仪式的来宾中显然没有比尔。伊莱扎的死 亡证明也谎称她是个寡妇。葬礼之后,约翰对他父亲故意缺席仍 然耿耿于怀,一连几个星期都坚持要比尔到克利夫兰的墓地来向 死者致以最后的敬意。1889年4月,他一反常态,怒气冲冲地 告诉比尔的兄弟埃格伯特说:“如果他不马上来,我们就去找 他。”伊莱扎的死丝毫没有让整个势态平静下来,反而令约翰旧 帐重提,使他与父亲原本就风波横生的关系变得更加复杂了。

那年K)月,显然是出于对父亲没来参加葬礼的报复,约翰 让父亲卖掉了在帕克里弗的牧场,因为它此时已经失去让他痛改 前非的作用了。在签署移交文件时,约翰再次逼他父亲使用真实 姓名“克利夫兰鳏夫威廉?埃弗里?洛克菲勒”,这就使玛格丽特 无法得到那笔钱。约翰决心进一步惩罚他父亲,他迫使父亲卖掉 他在西部的全部地产,搬回东部来住,彻底抛弃玛格丽特?艾伦。 可是比尔不愿离开帕克里弗,他在附近又买了一块地,每年在那 里度夏,冬天仍然去弗里波特和玛格丽特在一起住,就这样一直 维持到1897年。

伊莱扎的葬礼过后6个月,比尔事先没有打招呼,厚着脸皮 来到克利夫兰,他的健康突然奇迹般地恢复了。很可能正是这次

拜访使约翰下定决心卖掉北达科他州的那座牧场。比尔显然一心 想重新与约翰和威廉修好,他说服在纽约州北部务农的弟弟埃格 伯特于1890年10月陪他一起去了曼哈顿。从这两个乡下人来到 这座大城市时的形象上,可以估摸出约翰和威廉当年从小镇乍到 纽约时所感受到的巨大差距。出于礼貌,约翰带他们参观了百老 汇26号,还带他们去了圣帕特里克大教堂。当时已经16岁的小 约翰在给一个女朋友的信中心血来潮地描述了这些事。从空荡荡 的大教堂里出来后,埃格伯特转身对侄子们说:“我说,这是我 见过的最漂亮的地方了。”尽管埃格伯特和比尔关系非常亲密, 约翰的孩子过去却从未见过这位脾气随和的老人,不由得让他给 迷住了。小约翰这样写道:

叔祖父是纽约州奥斯威戈的一个农民,他有事头一次来这 里,所以对这里的生活方式一窍不通。由于他只习惯于乡村的生 活,所以在各种各样的游览项目当中,他最喜欢在公园里骑马, 看那些来来往往的漂亮马车。他真是个可爱而又单纯的老人,无 论为他做什么事都连声道谢,能让他在我们家尽可能过得愉快, 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件快事。有一天,爷爷和我一起坐车时对我 说:“伯特爷爷在你家和威尔叔叔家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了。”我 问为什么,您是什么意思。他说:“是这样,他告诉我他原以为 你会是个拘谨、傲慢的孩子,不会去关心像他这样一个乡下老头 的。可是他真是高兴,因为你们大家都这样爱和他交往、千方百 计让他感到愉快。”他又说:“他在这儿看到什么喜欢什么,每天 晚上他都和我聊到将近11点,给我讲他的所见所闻。”

约翰疑心这是他年迈的父亲最后一次来东海岸了,尽管比尔 常常在埃格伯特叔叔的陪伴下继续在克利夫兰露面。约翰与他父

亲无论做什么事一向都针锋相对,在金钱问题上也毫不相让。 1881年,约翰预先付给比尔一笔钱,让他扩建伊莱扎在切西尔 街的房子,那所房子是约翰年轻时在比尔断断续续的监督下盖起 来的。尽管比尔溜走了,约翰还是允许他对房子保留一份所有 权,为的是他最终有可能浪子回头。对这笔贷款,约翰让他付 6%的利息,但却从未向他要过。1900年前后,约翰告诉年届九 旬的父亲,如果他签字把这项房产的所有权转让给他孙女,自己 就不再向他要那笔累积多年的利息了。他始终在想方设法不让玛 格丽特?艾伦得到洛克菲勒家1分钱,而这是他使出的又一个招 数。

约翰通常是通过弗兰克或威廉同他父亲联系的。他在1898 年给弗兰克的一封信就是个典型的例子:“附上给父亲的信,因 为我没有他的地址。”父子之间虽然长期不和,老比尔还是不断 向儿子借钱,到19世纪末,他还有6.4万元的债务没还——这 相当于今天的100多万元。1902年9月,约翰和弗兰克找来当年 父亲在斯特朗斯维尔的一些老伙计,在福里斯特山为他举行了整 整一天的聚会,这次聚会却表明比尔对自己依赖儿子而感到恼 怒。他穿上了最好的装束:丝领的绒呢上衣、丝质礼帽时髦地歪 戴在头上、衬衣前襟上还别着一颗耀眼的钻石。他那时已经明显 地发福了,体重达250磅。他已是92岁高龄,患有痛风、风湿 和气喘病,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见,脾气急燥,步履蹒跚, 尽管如此,在以他的名义举行的火鸡狩猎会上,他还是轻而易举 地取得了胜利。客人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追忆往事,被比尔讲的粗 俗故事逗得直不起腰来。之后,人们问起他住在哪里,他显得极 不好意思。后来让人问急了,便挥了挥手说:“不,不行,伙计 们,这我可不能说。”不过,他还是留下了两条线索:他住在西 部某个地方,在住处附近的湖上打“短尾雁”——这些琐碎的细

节引起了新闻史上一次徒劳无益的大搜索。

福里斯特山的聚会如此令人感兴趣,是因为外人好不容易有 机会观察到约翰和他父亲之间的关系。比尔经常去堪萨斯,从中 可以看出他爱和弗兰克相处,而与约翰之间的紧张关系则是有目 共睹。老人好像喜欢在客人面前让儿子难堪。有一次比尔正坐在 草地上招待客人,看到约翰悄悄走过来,便嘲弄地说:“瞧,约 翰来了。我认为他是个虔诚的浸礼会教徒,不过你们和他做生意 时可得当心呦。”后来有一次他对约翰说,如果不为那些四处出 没的松鼠每只付给他50美分,他就“把它们一个个都用枪打 死。”除了约翰之外,人人似乎都喜欢他这种幽默。让约翰尤为 不舒服的是,比尔开始兴致勃勃地大讲特讲起一长串淫猥下流的 故事。约翰想悄悄溜掉,以免听到他父亲说的那些话,比尔却抓 住他,让他站在那里听他那些粗俗的笑话,这一情景很能说明问 题。聚会结束后,约翰还没从当众受辱的心情中恢复过来,比尔 却和弗兰克一起充满父子情意地在克利夫兰的大街小巷里驾车走 了很久。

约翰在和比尔之间关系紧张的同时,和他那个心怀不满的弟 弟弗兰克之间的积怨也越来越深,因为弗兰克对约翰的成功嫉妒 得发狂。弗兰克由于和两个哥哥在财富上差别悬殊,便想用赌博 来拉平这一差距,结果只能错上加错,加重了对哥哥的依赖。他 每次都想同约翰的经商天赋比个高低,却总是反复无常、不能自 拔,遭到失败后又进一步迁怒于哥哥。他一次次草率投机、经商 受挫,使他阴暗的病态心理加重了。有个观察者这样描绘弗兰克 说:“他脾气暴躁、报复心强……。有时我真觉得他疯了。他是 个非常狂暴的人。也许老是认为自己受到什么冤屈——不管是真 的还是自己想像出来的——搞得自己心烦意乱。”

约翰意识到了自己传奇性地位给弗兰克带来的问题,真切地

感觉到两人之间的贫富差距,想给弗兰克在公司找个职位,可又 不赞成弗兰克的做法,因而经常受到弗兰克的公开指责。19世 纪70年代末,弗兰克成了约翰的竞争对手克利夫兰先锋石油公 司(PkmeerOi] Works)炼油厂的合伙人,约翰发现弟弟竟然和企 图把过时的炼油厂以高价卖给他的那些敲诈勒索者沆瀣一气。 “他和那些人一直在策划这类阴谋,想把炼油厂按他们提出的价 格卖掉——这是在敲诈!”约翰一直在不断设法获得对先锋石油 公司的控制,因而赞成标准石油公司不露声色地兼并它而不是置 它于死地。由于约翰和弗兰克有几度相互不说话,所以让威廉出 面做中间人,向弗兰克提出优惠的交易条件,由标准石油公司来 提炼先锋公司的石油。弗兰克认为他是在与威廉单独谈判,而实 际上是约翰在暗中监督他们的交易,由他口述信件后再由威廉签 名寄出。脾气随和的威廉还充当了几笔大额贷款的挂名负责人, 因为如果由约翰出面,弗兰克可能会轻蔑地加以拒绝。最后,弗 兰克谈妥了一桩有利的生意:只要先锋石油公司缺少足够的买 主,剩余的煤油便由标准石油公司来销售——约翰能同意这种只 对一方有利的交易,完全是出于兄弟情意。弗兰克非但没有表示 感谢,反而企图抢走标准石油公司的顾客,侵入它的领地来作为 报答。

弗兰克忘恩负义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竟然想一举两得:一 方面从两个哥哥那里大举借债,另一方面又想摆脱他们的控制, 自行经营。他要求约翰向他提供资金,指望给他宽厚的条件。他 从约翰和威廉那里借了几笔巨款——有时高达8万元——这些借 款的结果都可想而知。鉴于弗兰克在石油业的个人投机亏损越来 越大,令人咋舌,佩恩上校在1882年向约翰报告说:“机密—— 据报告,弗兰克在芝加哥的生意损失惨重——据说高达10万 元。”弗兰克因压力过大弄垮了身体,约翰想让他戒赌,但无济

于事。

为了和两个哥哥平起平坐,弗兰克在生活方面的奢华程度远 远超出了收入。他后来在离福里斯特山7英里的俄亥俄州威克利 夫买了一处占地160英亩的漂亮的乡间住所,附有谷仓、围场和 赛马跑道。他在那里训练良种赛马,饲养设得兰小马和参加比赛 用的种牛,还在一处狩猎场上养了鹿、熊、狐狸和松鼠。最让弗 兰克开心的莫过于在国定节日里掸去南北战争时穿的军服上的灰 尘,和过去一起当兵的同伴们在他的领地上趾高气扬地走来走 去,这样做也许是为了让约翰和威廉想起当年自己没有站到联邦 军队的旗帜下打过仗。

老比尔四出游荡时早就看中了堪萨斯州威奇托县以西贝尔维 迪尔的一大片价格低廉的土地,弗兰克后来把它变成了一座 8000英亩的大牧场。他刚买下那块地时,由于远离铁路,可以 在那片广袤的平原上放养野牛、纯种良马和短角牛,连栅栏都不 用。不用说,约翰和威廉为这个牧场做了抵押,并且出资买下了 更多的土地。后来,艾奇逊-托皮卡-圣菲铁路公司把铁路铺到 了那个地方,随着新移民大量涌人,牧人们自由放牧的地盘越来 越小。弗兰克的牲畜以前往东可以走出10英里,往北能够到28 英里外的地方吃草,这时往东只能走出2英里,向北也只能走4 英里了,这样就毁掉了这个以饲养肉牛为生的牧场。弗兰克想卖 掉这份贬了值的产业,却无人问津。

弗兰克用约翰听惯了的口吻哀求他说:“我弄不明白,为什 么我无论拥有哪一份财产,晦气和不幸总是缠着我不放。”到这 种时侯,他不再气势汹汹,而是几乎在低三下四地向两个哥哥表 示感激,随即签署了一份不再从事投机活动的书面文件。他向约 翰保证道:“我借此机会为你和威尔的好心相助向你们致以谢意, 并同意在没有与你们协商之前,绝不参与任何形式的新的商业活

动。”约翰没有责备他,而是在1884年稳步增加了对他的资助, 替他偿还债务,给他的家庭提供收入,并且鼓励他把受了伤的心 灵重新振作起来。他对弟弟说:“要沉着、坚强,轻装上路,天 无绝人之路。”

然而就在那一年,弗兰克以怨报德,又一次在国会听证会上 作证,指控标准石油公司接受了铁路部门的巨额回扣。约翰试图 对弗兰克表现出牧师般的耐心,却因此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如果他待弗兰克慷慨,会加深弟弟对他的依赖从而招致怨恨;如 果不给他钱,弗兰克又会大发脾气。弗兰克这种两面派做法实在 令他痛心,他后来忍不住大声呼喊道:“可怜的弟弟啊!他有过 好时侯。我可是4次把他从破产中挽救出来呀!”

弗兰克由于石油投机和经营牧场而负债累累,无法再向先锋 石油公司提供资金,公司倒闭了。他的合伙人?福西特恳求 约翰…买下这家公司,但是标准石油公司在克利夫兰的炼油能 力已经过剩了。弗兰克试着当了几天证券经纪人后,在1886年 被任命为俄亥俄标准石油公司的第二副总裁,这个职位是他哥哥 专门为他设立的。弗兰克尽管说过约翰许多坏话,却欣然利用了 这层亲属关系,等他一旦拿上了公司的工资,就肆无忌惮地实行 起他不久前还严厉指责过的那些措施。密执安州刚刚出现一点竞 争迹象,他就把它扼杀掉了,而且洋洋得意地给约翰打电报说: “我们的想法是……彻底打垮密[执安]州所有的石油公司—— 只用俄亥俄标准石油公司的名义做石油生意。”他欺负要求标准 石油公司增加炼油份额的克利夫兰炼油商们——手法与他在先锋 石油公司使用的如出一辙。他还利用职权谋取私利。1886年, 他参观了莱玛的一个新兴石油小镇后写信给约翰说:“俄亥俄州 的莱玛镇有1.2万居民,景色十分优美,那里的石油利润加上兴 建炼油厂,无疑会使房地产兴旺发达。”他厚颜无耻地向约翰要

钱,供他在那里进行房地产投机——这样做只会提高标准石油公 司准备购买的地皮的价格。

弗兰克?洛克菲勒在工商界从来没有干出过名堂,还在标准 石油公司的高层领导当中挑拨离间。他嫉妒公司首脑、前南方邦 联军队上校汤普森拥有的权力。(弗兰克曾在联邦军队中受过伤, 这也与事无补。)有一年,弗兰克和汤普森两人吵吵嚷嚷地打起 了内战,为汤普森交给他的任务感到不满,大发其火。弗兰克在 给约翰的密信中,试图把汤普森污蔑成一个有权力狂的高级 经理,说他用公司的开销营私自肥。那时,标准石油公司正在谋 求在克利夫兰销售天然气的特许权,弗兰克私下写信说,汤普森 “打算在幕后操纵,大把大把地花钱……造声势,以便提高他个 人的政治地位。”汤普森是个难对付的、狡猾的家伙,完全可以 斗过弗兰克,但他明智地感觉到了与总裁的弟弟进行较量的危险 后果,便撤出了阵地。他搬到纽约,在百老汇26号主持国内贸 易委员会,让弗兰克表面上负责克利夫兰的事务。

1887年2月,标准石油公司进一步降低了克利夫兰分部在 全公司的级别,使它成了一个货运和生产中心,实际的经营决策 要由纽约制定。换句话说,高层的命令现在要由汤普森领导的委 员会下达。弗兰克从克利夫兰给约翰写信说:“我星期一早晨回 到这儿,发现全楼的人都处于惊慌失措、士气低落的状态中,几 天来我总是让各种各样的人包围着——他们都想知道今后的命运 会怎样——大家普遍的印象是,眼看生意移到了纽约,他们当中 大多数人会失去工作。”

约翰被弗兰克的抱怨激怒了,很快便幵始在信里用冷冰冰的 “尊敬的先生”称呼弗兰克,并以“约翰?洛克菲勒总裁”的 名义署名。弗兰克逐渐被费格斯?斯夸尔架空了,此人名义上是 俄亥俄标准石油公司的秘书,从公司的组织结构图上看,职位低

于弗兰克,但实际上却是该分公司真正的首脑。弗兰克似乎把办 公楼里每一个人都当成了异己,自己逐渐成了一个孤家寡人。俄 亥俄州标准石油公司的一份正式日志这样描写此事的结局说: “副总裁关于公司事务的意见很少有人去听,随着时间的流逝, 他也越来越少过问了,于是有人把他看成是套在一个更有天赋的 人脖子上的沉重负担。很多人认为他之所以能保住他的职位,是 因为他姓洛克菲勒——百老汇26号就是发出100条与此相反的 声明也不能改变人们的这一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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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克作勒的4个孩f?摆fr姿势拍照,摄J- 1885年。 从左到心依次力:定尔塔、贝两、伊迪丝和小约翰

(由洛fe菲勒档粜中心挞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