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油田风波

1875年,宾夕法尼亚地理测量所主任亨利?里格利(Henry E. Wrigley)在一份报告中发出警告说,该州——因此也就是全 世界——的石油产量已经达到了顶峰,即将出现大滑坡。这一声 明无疑是石油业的死亡通告,从而加剧了从一开始就笼罩着这一 行业的恐慌气氛。然而几个月之后,人们便在位于宾夕法尼亚油 溪老油田东北的布拉德福德发现了一个新油田,宣告了里格利预 言的破产。顿时,数千名狂热的采油人云集此地,石油产量迅速 上升,每桶油的价格也从1876年的4元暴跌至两年后的70美 分。这又一次证明,该行业的复苏往往正是它毁灭的开始,陡升 陡降的行市周期使生产商们的情绪也变化无常,此刻还是腰缠万 贯,一夜之间就可能变得一文不名。

拥有大批储油罐和输油管道、炼油厂和石油副产品加工厂的 洛克菲勒在油田早已成为家喻户晓的名字,成了一个威力无边的 庞大幽灵,因为他的业务完全是通过代理人经营的。他这种高高 在上的地位令对手们一筹莫展,他们觉得自己像是在同一个鬼魂 搏斗。在由布拉德福德新油田过量生产造成的危机中,许多人指 责是洛克菲勒在操纵油价,尽管他所做的只不过是如实地反应了 供求规律罢了。由于在1878年发生了即期装运之争,标准石油 公司与原油生产商之间连续不断的小摩擦终于爆发为一场激烈的 大战,其程度几近于那场由改造南方公司引发的风波。

这场斗争有以下几个起因:布拉德福德一带新油井纷纷涌现

之际,标准石油公司为了保持自己在管道运输方面的垄断地位, 昼夜不停地修建输油管,免费把这些新油井与它的输油系统连接 起来。在一次炫耀实力的行动中,丹尼尔?奥戴率领他那支敢打 敢拼、动作麻利的施工队一天之内将5个油井接到了联合管道公 司的输油系统上,并且迅速建起了几个巨大的储油罐用以储存来 不及运走的原油。他们的工程速度惊人:1878年4月至11月间, 布拉德福德的储油量由100多万桶猛增至450万桶。尽管如此, 采油商们却不接受从前的教训,毫无节制地开采,使产量远远超 出了该输油系统的运输和存储能力。过度开采的石油因无处储 存,流得满地都是,开采商们非但不赞赏标准石油公司为他们所 做的努力,反而认为这是一桩恶毒的阴谋。奥戴在写给洛克菲勒 的信中流露出对这些人的误解感到愤愤不平。他抱怨道,不论他 们干得多快,“每天仍有至少1万桶原油无法处理,我们的用意 再好也无人理解。”

尽管如此,许多原油生产商们仍然认为,即便危机不是洛克 菲勒一手造成的,他也从不放弃任何机会,利用合法的手段剥削 身陷困境的竞争对手。由于储油罐爆满,标准石油公司向所有的 原油生产商发布声明说,今后不再办理暂存业务,只接受即期运 往炼油厂的石油。标准石油公司提出的原油收购价比当时的现价 低了整整20美分,后来又实行分期付款,把生产商们逼上了绝 路。有份商情报告尖刻地说这项政策是“永远正确的洛克菲勒陛 下放出的一头公牛,”是对这场危机采取的极度专横、毫无人性 的对策。但是,即使从石油业的角度来看,生产商们做出的反应 也显得过于激烈了。每天都有怒气冲冲的人群在标准石油公司办 公室门前排队,急吼吼地要求运油。标准石油公司在这方面有很 大的偏向,优先考虑往本公司所属的炼油厂运油——这在洛克菲 勒看来是再自然正常不过的事——而生产商们却争辩说,输油管

是公共运输工具,必须对所有的人一视同仁。生产商们认为,他 们的财富甚至他们自身的生活全都危在旦夕^标准石油公司的一 位律师回忆说:“生产商们甚至以纵火和谋杀相威胁,他们半夜 带着面具成群结队地出来游行,喊着威胁性口号。”奧戴的一个 手下也回1Z说:“那些人在夜里大批大批地走上街头,从头到脚 -用床单蒙住,像三K党那样,朝着标准石油公司大喊大叫、发 出嘘声表示抗议。”有人公开煽动大家烧掉标准石油公司的泵站, 公司大楼的墙上被人画上了骷髅和交叉的骨头,肆意破坏的现象 此起彼伏。

为了平息生产商们的怒气,宾夕法尼亚州派内务专员威廉* 麦坎德利斯(William McCandless)对石油业进行调查。标准石油 公司负责管道运输的官员们态度傲慢,俨然一副石油业霸主的样 子,对麦坎德利斯的传票置之不理,拒绝提供证据Q然而,麦坎 德利斯却在1878年10月发表了一份为标准石油公司开脱罪责的 报告,生产商们为此怒不可遏,纷纷表示抗议。到处有传言说麦 坎德利斯收受了贿赂,人们在布拉德福德街头吊起他的模拟人 像,口袋里露出一张巨大的面额为2万元的假支票,上面有洛克 菲勒的签名和宾夕法尼亚铁路公司的背书。报纸则报道说,有位 布拉德福德的居民邀请洛克菲勒去那里作客,突然想起那里的混 乱局面,便警告他说:“您不要来了。因为一旦您来了就别想再 活着回去。”

即期装运之争引起了双方的敌意,因为洛克菲勒认为这些生 产商尽是忘恩负义、不知足的小人,若不是靠了他超速建起的联 合管道公司输油系统,他们的油便会一钱不值,而且这套系统马 上就要连接到2万个油井上。他以嘲笑的口吻这样描述了对手们 的态度:“我们拒绝接受一切忠告,让生产的石油超出了存储和 运输能力,而我们自己又没有建储油罐。你们竟敢不运走我们生

产的所有石油?你们为何不顾过剩的石油已经使所有市场萎靡不 振的事实,付给我们1876年的高价?”这一事件使洛克菲勒坚 信,生产商们敌视他是毫无道理的,他也因此拒不接受任何批 评,哪怕批评得再有根有据。不过,与生产商不同的是,标准石 油公司并未在布拉德福德危机中遭受真正的损失,他们在1878 年发放的红利令人羡慕不已:每股60元,股票面值为100元。 洛克菲勒已经如愿以偿地控制了这一行业——无论生产过剩还是 生产不足,他都能赢利,丝毫不受市场变动的影响。

由于大批采油者云集布拉德福德,这场石油业地理大迁移唤 醒了洛克菲勒的夙敌——宾夕法尼亚铁路公司的汤姆?斯科特心 中蛰伏已久的野心。标准石油公司将当地幸存的几家独立炼油厂 尽收囊中之后,敌对的管道输油公司和铁路公司的官员们大吃一 惊,意识到标准石油公司很快就能随心所欲地抢走他们所有的货 运生意。幸好宾夕法尼亚铁路公司的铁轨贴近布拉德福德的油 井,他们看到了削弱标准石油公司的控制,为自己贏得新客户的 好机会。在这场挑战中打头阵的是该公司很有冲劲的子公司—— 帝国运输公司,它拥有500英里的输油管线和上千辆油罐车。帝 国运输公司甚至有胆量在纽约、费城和匹兹堡等标准石油公司的 炼油基地向对方示威,收购对手的炼油厂并以低廉的运费争取新 的炼油客户。此时,帝国运输公司似乎存心要挑起事端,又开始 铺设自布拉德福德至海边炼油厂之间的输油管线——这无异是在 向标准石油公司的统治地位直接发起挑战。

推动这场进攻的力量来自于一个几乎可与洛克菲勒相匹敌的 人:帝国运输公司总裁约瑟夫?波茨(Joseph D. Potts)上校,他 甚至认为,如果洛克菲勒采用正当手段公平竞争,自己便能胜过 他。波茨出生于一个信奉贵格会的制铁商家庭,原先是个土木工 程师,颇有才干,在南北战争中获得了上校军衔。他鼻梁高耸,

一张传教士式的长脸,留着白色络腮胡子。他为人十分严肃认 真,对圣经和石油业均了如指掌,雄心勃勃地想成为与洛克菲勒 旗鼓相当的敌手。洛克菲勒尽管欣赏波茨“不屈不挠的意志”, 却以不屑的态度评价他是个“精明的石油人,滑得像油一样。” 波茨回敬了这样的恭维,讥讽洛克菲勒是个毫不手软的掠夺者。 谈起洛克菲勒当时组建的炼油商卡特尔——中央炼油商协会 (Central Refiner's Association),波茨说了一段令人难忘的话:“它 就像吸血鬼轻轻扇动的翅膀,目的同吸血鬼没什么区别——毫不 留情地吸干被害者的血。”

波茨开始蚕食他的领地时,洛克菲勒要求与宾夕法尼亚铁路 公司的汤姆?斯科特和A?J?卡萨特等人会面。正如他在私人回忆 录中所证实的那样,洛克菲勒处处提防帝国运输公司,认为它既 是腐败的宾夕法尼亚铁路公司官员的非法掩护,把理应属于股东 们的利润装进自己的口袋,又是该铁路公司打着联营协议的幌子 不露声色地骗人的工具。在与那些铁路官员会面时,洛克菲勒说 话的口气像个受了委屈的无辜者:“瞧,我在分配石油运量方面 对你们宾夕法尼亚铁路公司特别优待,如今你们这些谦谦君子却 允许你们的同事波茨上校闯入中央炼油商协会的领地。好嘛,这 跟强盗行径有什么两样!你们必须叫这个偷猎的波茨住手。”尽 管当时宾夕法尼亚铁路公司运输的石油有2/3来自标准石油公 司,斯科特仍然决定不向这个最大的客户让步,如果此举不能给 洛克菲勒带来毁灭性打击,至少也能削弱他的势力。

洛克菲勒把斯科特的固执当做是宣战的表示。与宾夕法尼亚 铁路公司开战,意味着他将面对美国最强大的企业,但他毫不动 摇地应战了。1877年春天,洛克菲勒明确告诉宾州铁路的官员 说,如果帝国运输公司不退出炼油业,标准石油公司便把自己运 输业务转给其他铁路公司。看到对方毫不退让,洛克菲勒发动了

全面进攻。为了迫使宾州铁路公司就范,他让他在匹兹堡的所有 炼油厂全都停产,同时命令克利夫兰的炼油厂相应增加产量。他 还散布消息说,标准石油公司的炼油厂将在所有与帝国运输公司 竞争的市场上以远远低于对方的价格出售煤油。洛克菲勒又要求 向来坚定地站在他一方的两家铁路公司——伊利铁路和纽约中央 铁路——降低运费,向宾州铁路公司逐步施压。为了使新转到这 两家铁路的运输任务能顺利完成,弗拉格勒与威廉?范德比尔特 达成一项协议,赶造600辆油罐车。洛克菲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 势,着手制服这家世界上最大的货运公司,而多年来,不论是在 工商界还是政界,该公司一向被认为是不可战胜的。卡萨特后来 承认,为了与标准石油公司抗衡,宾州铁路不得不给予巨额折 扣,其结果是,为别人运油还得倒贴钱。

最后连老天也似乎在帮洛克菲勒惩罚对方。为了大幅度降低 运费以应付标准石油公司的进攻,汤姆?斯科特解雇了数百名工 人,并且把工资削减了 20%。他把火车加长了 1倍却不增加司 乘人员,结果导致司乘人员集体辞职以示抗议。1877年,当巴 尔的摩-俄亥俄铁路公司也宣布把工资降低20%时,抗议升级 为铁路总罢工。这是美国劳工史上最残酷的斗争之一,死了好几 十个人。仅在匹兹堡就有500辆油罐车、120辆机车和20座建筑 物被工会会员付之一炬。由于破坏造成的损失如此惨重,宾州铁 路的官员们不得不向华尔街求援,从德雷克塞尔-摩根公司 (Drexel, Mo^an and Company)筹措一笔紧急贷款Q各州州长派出 了国民军(在紧急情况下召集的地方准军事部队——译注)维持 秩序,连拉瑟福德?海斯总统(Rutherfoixl B. Hayes,美国第19任 总统[1877—1881]——译注)也派出联邦军队去支援,全国都 在以惊惧的目光关注着事态的发展。在为宾州铁路面临的麻烦乐 不可支的同时,洛克菲勒肯定也感到不寒而栗,因为有谣传说,

2000名荷枪实弹的极端分子要来欧几里德大道游行示威。这场 、动乱结束后,泰特斯维尔的一名记者透露,油溪的居民们差点儿 借这次动乱之机向标准石油公司施行报复“只要有人一声令下, 一场暴乱便可能发生,他们打算夺取铁路自己来管理,抢占联合 管道公司的财产,并且很可能烧毁标准石油公司在这一地区的所 有产业。”罢工者烧毁了他们抢来的2000多辆货运车辆,他们的 反抗揭幵了美国工业史上劳工斗争的新纪元。

遭受了这一系列打击之后,宾州铁路公司当年没有分红,使 得其股票价格在交易所里一落千丈。尽管波茨还想继续斗下去, 斯科特却主张谈和。宾州铁路公司虽然不完全拥有帝国运输公 司,却有权买下非其所有的该公司股份,面对波茨的固执,斯科 特用的正是这一招。斯科特为一己之利调转方向的速度之快,令 洛克菲勒都感到好笑:他甚至未通知波茨(心知波茨肯定憎恶 他的背叛行为)便派卡萨特去克利夫兰告诉洛克菲勒和弗拉格 勒,说他“非常希望和解。”洛克菲勒谈到波茨的惨败时幸灾乐 祸地说:“波茨上校想要证明自己是伟大的摩西,可惜他失败了, 彻底失败了。”

帝国运输公司的投降给标准石油公司带来的好处超出了洛克 菲勒的预料,他获得了大批的战利品。斯科特由于现金紧缺,不 但同意停止炼油业务,还将一大笔资产贱卖给标准石油公司—— 有炼油厂、储油罐、输油管线、一支蒸汽船队、拖船、驳船和装 货码头——事实上,这些资产远远超出了标准石油公司的购买 力。1877年10月在费城一家饭店与洛克菲勒进行谈判时,斯科 特神气活现地炫耀这些财产,但丝毫掩盖不了他的失败。洛克菲 勒回忆说:“我甚至现在都可以想出[斯科特]的模样:戴着顶 大软帽,昂首阔步走进那家小酒店的房间来与我们会面,不是像 过去那样老想摆平我们,而是面带微笑,冲着炮口走过来说:

‘喂,小伙子们,咱们怎么干?’”在接下来的谈判中,斯科特拼 命讨价还价,并且在两个条件上拒绝让步:一、标准石油公司必 须买下帝国运输公司的全部资产,包括那些老掉牙的湖上船队; 二、标准石油公司必须在24小时内用保付支票交付340万元报 价中的250万。

后一项要求标准石油公司实在难以满足,他们在保险柜里的 现金只够需付金额的一半。洛克菲勒连忙赶回克利夫兰,风也似 地将当地银行跑了个遍,这通忙乱已多年未见。他登上马车,拜 访了一位又一位银行行长,上气不接下气地对他们说:“我必须 得到你所有的钱!有多少要多少!不会有问题的!把你的钱都给 我!我得赶中午的火车。”由于无法说服标准石油公司的同事买 下那些蒸汽船——洛克菲勒总是要等大家达成一致意见后才采取 行动——他居然以个人名义借了几十万元,为自己买下了这些 船。尽管这些只赔不赚的破船使他在后来的几年里捉襟见肘,他 却从来没有为这个果断的决定后悔过,因为这是在为标准石油公 司的整体利益着想。

在与斯科特的决斗中,洛克菲勒没有打算将对手彻底打 垮——换了斯科特也许会对他这么做——而是寻求停战以加强双 方的联盟。他的常年目标是:只要可能就尽量和解,以求扩大自 己的势力。在一项新的联营计划中,标准石油公司同意每年通过 宾州铁路运送至少200万桶石油,以重新树立对方在石油业中的 地位;作为交换,标准石油公司从它在该公司的货运中收取 10%的佣金(即:回扣)。更为重要的,标准石油公司还被指定 为一项由各铁路公司新制定的总体规划的“平衡人”——也就是 执行人。该计划规定,由宾州铁路公司承担总运油量的47%, 伊利铁路公司和纽约中央铁路公司各承担21%,巴尔的摩-俄 亥俄铁路公司则分得11%。为了进一步控制对方,洛克菲勒的

输油管道总管丹尼尔?奧戴又于1878年2月通知宾州铁路公司: 从此以后标准石油公司将对经由宾州铁路运输的原油每桶收取至 少20美分的回扣——它对伊利铁路和纽约中央铁路也是这么规 定的。洛克菲勒一举击败全国最大的铁路公司,从而牢牢地控制 了三大铁路公司;驯服了傲慢的汤姆?斯科特之后,再没有哪家 铁路公司的总裁胆敢向他挑战了。

此次惨败使波茨上校大破其产、颜面扫地。他儿子回忆道 “他总是怀疑标准石油公司买通了宾州铁路的一些董事。别人则 说这里面有人收受贿赂,但谁也拿不出证据来。”不管怎么说, 波茨不愿承认自己被洛克菲勒击败的事实。艾达?塔贝尔用她浪 漫主义的眼光看待洛克菲勒的一些敌手,把波茨上校说成是一位 坚贞不屈的壮士,石油业的亚伯拉罕?林肯,惨遭标准石油公司 的迫害,而实际上他只是个既能干又有雄心的商人,只是在一场 权力斗争中输给了一个更为精明大胆的对手。19世纪80年代 初,波茨放弃了与标准石油公司作对的原则,成为该公司下属的 一家管道运输公司——全国运输公司积极勤奋的董事。

与帝国运输公司的恶斗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没想到几乎在 此同时,还有一出重头戏也拉开了帷幕:标准石油公司从戴维? 霍斯泰特手里买下了哥伦比亚管道公司。对洛克菲勒来说,购买 哥伦比亚公司具有深远的战略意义,因为这条石油运输管线是巴 尔的摩-俄亥俄铁路公司(B&0)的原油运输生命线。哥伦比亚 管道公司将宾州西部生产的原油输送到_公司在匹兹堡的终 端站,再由那里经铁路运到巴尔的摩的炼油厂去。所以,只要控 制了哥伦比亚公司,洛克菲勒就能制服第4家亦即最后一家大型 铁路公司,同时也获得了对连接油井和铁路干线的所有主要输油 管线的无可争议的控制权。一句话,他要将自己的势力延伸到石 油业的每个角落。正如艾达?塔贝尔在哥伦比亚公司落入洛克菲

勒手中之后所说的那样:“事实上,任何一桶油如果想运到铁路 上去,都必须得到[洛克菲勒]首肯。”

到这时为止,标准石油公司已在克利夫兰、费城和匹兹堡打 垮了所有能与之竞争的炼油厂,只剩下纽约几家不堪一击的小厂 在固守阵地。最后几个与之抗衡的主要对手是在西弗吉尼亚和巴 尔的摩,这些炼油厂都依靠B&0公司运输原油。因此,控制了 哥伦比亚管道公司,洛克菲勒就可以一举击败最后这几家独立炼 油公司。反过来说,一旦控制了西弗吉尼亚和巴尔的摩的炼油 厂,他就能迫使这家铁路公司屈服了。

洛克菲勒派去执行这个复杂任务的人叫约翰逊?纽伦?卡姆登 (Johnson Newlon Camden),他是西弗吉尼亚州帕克斯堡的一家炼 油厂主,几年前秘密投靠了标准石油公司。卡姆登本人曾几次被 选入国会,后来还当选为参议员,但他没有把尽公民义务的做法 应用到他高超的商业行为中。相反,卡姆登向对手使出了强烈的 高压手段,这一点在他1876年初兼并匹兹堡几家炼油厂的过程 中就表现出来了。为了扼杀最后几家竞争者,他专横地告知当时 向该市几家独立炼油厂提供油桶桶板的主要供应商亚历山大?麦 克唐纳:“不准向匹兹堡提供桶板。我们的策略就是通过控制销 往匹兹堡的油桶和桶板来控制该地的石油业,”他向标准石油公 司总部的报告中也是这么说的。他又进一步向麦克唐纳发出严厉 的指示说:“未经[标准石油公司]许可,一块桶板也不准运到 匹兹堡去。”只要匹兹堡燃起竞争之火,洛克菲勒就会派卡姆登 去那儿灭火,有一次还告诉他说:“在这个紧要关头,不能给独 立的匹兹堡炼油厂任何机会在任何市场上销售当地的石油,这一 点尤其重要……:> 我们非常想实现集中控制的目标,所以希望你 为此再坚持几天,在这之后但愿你能永远解脱。”

与洛克菲勒一样,卡姆登在策划反竞争手段和使贸易陷于瘫

痪方面诡计多端,很有才干c为了削弱当地竞争者的实力,他控 制了西弗吉尼亚的原油供应,令那些独立炼油厂束手无策。当人 们向洛克菲勒谴责这种厚颜无耻的幕后操纵行为时,他只是叹 气,说他对此事一无所知,然后公开对他那些过激的下属责备几 句了事——这是他一生中惯常釆取的姿态。实际上,卡姆登也和 其他下属一样,从来都把自己的行动如实汇报给洛克菲勒,包括 与独立炼油商们最初进行的几次谈判:“我正在会见这里[帕克 斯堡]和玛丽埃塔的所有小炼油商……。我们要么将他们吃掉, 要么就饿死他们。”

卡姆登在其他城市组建卡特尔时,遇到了当初曾困扰洛克菲 勒的同样的难题。许多敲诈勒索者知道标准石油公司买下破败的 工厂就把它们关掉,便趁机收购旧厂准备再转卖给标准石油公 司。卡姆登对此大为挠头,抱怨说小炼油厂“繁殖得像耗子一样 快,”甚至绝望地认为,制服他们会像“消灭园子里的杂草那样 麻烦。”标准石油公司成功地稳定了煤油的价格以后,吸引了许 多人重操旧业。这时,洛克菲勒对企图敲诈的奸商采取了严厉的 措施。巴尔的摩有几家炼油厂起初拒绝了标准石油公司的合理报 价,如今又想把厂子出手,洛克菲勒对这些人的回答听上去就像 复仇之神在说话,他告诉卡姆登:“他们的诡计失败了,现在只 有等死。出出汗对他们的健康有好处。如果……这些家伙能熬到 最后才赔本卖掉工厂,敲诈不成反而害己,或许能治好他们的毛 病,也给你将来省掉无穷的麻烦。”卡姆登的记录也证实了洛克 菲勒这一判断:他买了一堆无用的废物,却养肥了一群对炼油几 乎一窍不通却对敲诈勒索无所不精的家伙。

卡姆登还照搬了洛克菲勒在纽约、新泽西和费城逐步完善的 伎俩,他买下巴尔的摩的滨水区,为B&0公司的一个石油出口 终端站建了码头和仓库。既然标准石油公司在当地有了运输基础

设施,巴尔的摩的炼油商们便不可能自行其是了。标准石油公司 事实上已与铁路业密不可分。1877年12月21日,卡姆登洋洋得 意向洛克菲勒汇报说,他们已经征服了最后一个独立的炼油中 心:“我们已经彻底清除了在巴尔的摩出现新炼油厂的所有可能 性,目前看来我们可以说了算了。”

于是,就在克利夫兰大屠杀过了 5年之后,38岁的洛克菲 勒凭借他的海盗天赋和卓越的策略,最终控制了将近90%的在 美国生产的成品油。也许这个行业的缝隙中还有上百家小炼油厂 在苟延残喘,但对标准石油公司来说,它们大多微不足道,难以 构成任何威胁,由它们去自生自灭。洛克菲勒自己也承认,允许 这些小厂存在有其政治目的,因为这样会给人一种竞争依然存在 的假象,尽管它早已荡然无存了。他喜欢搬出这些任他摆布的幸 存小厂来证明,所有关于标准石油公司使用髙压手段的说法统统 是毫无根据的夸张,石油业里是一片生机益然的竞争景象。

洛克菲勒在追求对石油业的统治方面永无止境。70年代后 期,他将重点由铁路转向另一主要运输方式——输油管道——所 有权的争夺上。那些关于油田即将枯竭的预言并没有使他却步, 标准石油公司拥有足够的资金和动力铺设一个遍布宾州西部的巨 大输油管网。到1879年,这个联合企业就控制了那里几乎全部 的输油管系统,把从几千口油井吸出的原油输送到储油罐里或铁 路发运站。只要有人钻探到石油,标准石油公司就闪电般地将管 道接到他的井口,这样既保证了他的生计,也使他毫无选择地依 赖于这家联合企业。

标准石油公司的输油管线总管丹尼尔?奥戴是个粗野好斗的 家伙,他要求手下几支施工队在施工速度上紧跟新油田的开发进 度,每天得以1英里半的惊人速度辅设管道。对于原油生产商来

说,奧戴就是财富或毁灭的代表。如果他有意惩罚某个采油商, 就会暗示说此人的油井太偏僻,标准石油公司无法为他穿过树林 铺设管道。如果这个采油商没有资金建储油罐,他只好就一边和 标准石油公司进行无益的争吵,一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财富渗 到地里去。

关于奥戴利用职权压制不满情绪,打击不听话的竞争者的行 径,在洛克菲勒的档案里有大量的记录。值得注意的一点是,奥 戴和标准石油公司的其他副手一样,都是按洛克菲勒的旨意行 事,不论后者如何否认这一点。有一次,奥戴发现一个名叫墨菲 的采油商拥有一家竞争对手的股份,洛克菲勒立即派约翰?阿奇 博尔德去提醒那个暴发户说,他还得指望标准石油公司“一如既 往地照应他将来在纵深地带开出的油井,而那些地方像匹兹堡管 道公司这样的输油管企业是不屑于去的。”奥戴也能把铁路方面 吓得六神无主。有个铁路官员曾抱怨说,标准石油公司霸占了奥 利安、纽约和布法罗之间的原油运输,奥戴反唇相讥道,标准石 油公司本可以通过输油管线来运输所有的成品油。奥戴后来喜滋 滋地向洛克菲勒报告——后者却再次声称对这些阴谋诡计一无所 ^~说:“他听了这话好像愣了一会儿,今后我们就能以此 (作为一根大棒)来吓唬他,而且能屡试不爽。”洛克菲勒与下属 交往时温文而雅,讨论强硬措施时措辞委婉悦耳,他的同事却不 像他那样有节制,而是以其赤裸裸的诈骗行径为荣。

由于洛克菲勒巩固了他对输油管道系统的实质性垄断,这在 油溪一带引起了巨大的恐慌,那里的人这时都称他为“油区的上 帝”。1877年底,走投无路的独立产油商涌往泰特斯维尔的“石 油议会(Petroleum Parliament)”,希望议会能帮助他们摆脱标准石 油公司的束缚。这些开了很长时间、喧闹拥挤的会议产生了一大 堆决议,包括制订一项自由铺设输油管道法案和一项禁止铁路货

运实行歧视性待遇的法案。不过,标准石油公司私下对立法者大 肆行贿,阻止了这些改革措施的实行。

于是,独立采油商们开始了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行动,转而 支持铺设两条长距离输油管道的计划,这两条管线将越过由标准 石油公司控制的输油管和铁路网,另外开通一条直达海边的通 道D其中一个规模较小的工程是,由小刘易斯?埃默里(Lewis E- mery, Jr.)牵头成立公平石油公司(Equitable Petroleum Company), 将布拉德福德出产的石油通过输油管运到一条铁路上,由那里运 往布法罗,再通过伊利运河向东运。这条迁回的运输路线仅仅给 标准石油公司构成了轻微的威胁,洛克菲勒却马上给丹尼尔?奥 戴发电报说:“决不能让他们把油管辅到布法罗。”为了破坏对方 的工程,标准石油公司使出了浑身解数设置障碍。它买下了通往 布法罗的铁路,威胁输油管生产商,如果为公平石油公司提供管 道,标准石油公司就取消向他们的定货,还拆掉了与公平石油公 司做生意的所有布拉德福德炼油厂的输油管。面对这些恫吓,新 的运油管线还是在1878年8月开通运营了,标准石油公司的金 盔铁甲上出现了第一道小小的裂缝。

第二个也是更有威胁的工程由拜伦?本森(Byim Benson)领 导,旨在铺设一条直达海边的输油管线,这可是长途石油运输上 的一个具有革命意义的进步。在此之前,还没有哪条输油管线的 长度超过30英里的。这条直达海边的输油管将取代铁路运输, 一举砸碎洛克菲勒多年来苦心经营起来的复杂的秘密回扣和补偿 体系。在这场直达海边的输油管战役打响之前,人们可以说标准 石油公司一直是个有创新精神的企业,他们建起了设备先进的工 厂、拥有高超的管理水平、协调了从油井直至最终用户之间的层 层环节,从而使石油业变成了一个现代化的行业。如今,它却成 了一个拼命维持现状的愚货,为了自身的既得利益阻碍新的进

步o

起初,独立石油商们考虑过(通过泰德沃特管道公司 [Tidewater Pipe Line Company])铺设一条从油溪通往巴尔的摩的 输油管,但卡姆登迅速给了该计划一个致命的打击:他从马里兰 议会那里买下了独家经营输油管业务的特许权,严格规定在该届 议会在任期间不准其他公司得到同样的权力。远在克利夫兰的标 准石油公司各级官员对他这些幕后活动都了如指掌。谈到从事这 项肮脏交易所需的润滑油——大笔的金钱时,卡姆登对弗拉格勒 说:“这件事名义上的代价为4万元。”

泰德沃特管道公司在马里兰州铺设输油管的方案受挫后,转 而着手铺设一条由布拉德福德通向宾州中部威廉斯波特、全长 110英里的输油管,然后从那里通过费城-雷丁铁路向东运输石 油。1878年11月22日,工程开始向海边奋勇进发,以每天2英 里的高速向前延伸。由于整个设想是一种尝试——没人知道能否 把原油运过海拔2600英尺的山区——标准石油公司的行家们对 此举冷嘲热讽。自鸣得意的约翰?阿奇博尔德在给洛克菲勒的信 中称自己对这个“入海方案感到很好笑。”洛克菲勒对这项计划 心存疑虑但又十分慎重,他一度预言道:“他们在完成全部计划 之前很可能会遇到一些挫折。”泰德沃特公司的人募集到了强大 的资金支持,华尔街的两大巨头、第一国民银行(Fkt National Bank)的乔治?贝克(George F. Baker)和哈利斯?法内斯托克 (Harris C. Fahnestock)也为他们提供了资金。

标准石油公司对这个另立山头之举做出了强烈的反应,这在 奥戴最初写给洛克菲勒的几封信中就有所预示:“对那些不值得 同情又不懂得感激的人,我决不怜悯。”在反击这次挑战当中, 洛克菲勒又一次显示了他在行业之争中的高超手腕。他派下属前 去警告储油罐生产商不要和泰德沃特公司打交道,并且给了他们

大批的定单,令他们穷于应付、无暇他顾,使泰德沃特公司得不 到运送建筑材料的车辆和船只。原本通过泰德沃特公司输送原油 的炼油商都被标准石油公司的优惠运价吸弓I 了过去,洛克菲勒还 迅速买下了其余那些可能成为泰德沃特公司客户的独立炼油厂。

标准石油公司同时还疯狂购置地产,手笔之大可谓前所未 有;他们买下一长条一长条的土地(或称做“死亡线”),沿着宾 夕法尼亚州界由北向南形成一条直线,以阻挡泰德沃特公司工程 的进展。标准石油公司派出的房地产经纪人大举进攻那一带的荒 僻小镇,用极高的价格从大惑不解的当地农民手里买下一小块一 小块耕地,令他们一夜暴富。标准石油公司的另外一手是,雇人 在当地报纸上发表文章,警告那些把地卖给泰德沃特公司的农民 说,他们的庄稼会被油管漏出的油毁掉。标准石油公司还与铁路 方面密谋,不允许任何输油管线跨越他们的铁轨。奥戴迅速利用 了这一事态,他向洛克菲勒通报说:“应该通知佩纳,从布拉德 福德地区向外铺设输油管的工程正在受到阻止,他们应该在一定 时期内确保掌握通行权,因为他们‘在全国’的利益受到了妥善 的保护和关注。”

尽管如此,泰德沃特公司的工程仍然坚持不懈地向前挺进。 如果标准石油公司买下了某地的整座山谷,不可阻挡的泰德沃特 公司便改变方向,越过周围的山头继续前进。看起来泰德沃特公 司好像确实能够挫败洛克菲勒和他那些一意孤行的心腹。就在泰 德沃特公司即将成功之时,洛克菲勒决心通过政治手段挽回他在 经济方面将要遭受的损失。也正是在这次对泰德沃特公司的最后 一击中,标准石油公司第一次使用了大规模贿赂国家立法人员的 行径。

在揭露标准石油公司所进行的肮脏的政治交易之前,我们应 该先看一看镀金时代的政府与商界之间普遍存在的同流合污现

象。洛克菲勒发迹于一个商业放任自流的时代,政府对企业家几 乎没有什么约束。在此同时,政府却大量参与经济活动,发放土 地使用权、铁路专营权和银行特许权许可证。南北战争结束后, 华盛顿的旅店里住满了前来争取政府合同的商人和装满了钱的大 箱子。格兰特总统十分敬佩那些工商巨子,乐于同他们交往,还 成立了一个由急于做生意的老友和平庸之辈占了多数的内阁。于 是,政府堕落成了一个毫无公平可言的污水沟,这正应了马克? 吐温在当时一次宴会上所说的那句俏皮话:“这儿有一位国会议 员——我是说有一位杂种——不过我干吗要重复自己的话呢?” 1876年,拉瑟福德?海斯在一次如今普遍认为有舞弊现象的选举 中击败塞缪尔?蒂尔登(Samuel J. Tilden, 1814 —1886,美国律 师,曾任纽约州州长——译注),当上总统之后,美国政界更是 每况愈下。商人和议员们尔虞我诈、彼此利用,大笔大笔的金钱 易手。像洛克菲勒这样的商人却把自己说成是政治敲诈的受害 者,而非主动行贿者。然而,不管几十年来洛克菲勒如何斩钉截 铁地否认这一点,有关他的文件却揭露,他和标准石油公司主动 参与的行贿行为数量之多,令人瞠目。(这里我们应当顺便提一 句,艾伦?内文斯看过有关洛克菲勒的文件,却不知何故仅仅对 一例标准石油公司行贿事件作了记录——即1887年宾州议会审 理的那宗行贿案。)标准石油公司的官员们似乎对行贿行为毫不 在意,也没有记录表明洛克菲勒曾谴责过参与腐败活动的下属。 在与泰德沃特公司的争夺中,标准石油公司拼命游说,要求 州议会长期实行发放输油管线独家经营特许证的做法。19世纪 70年代后期,一批代表独立采油商的改革派人物在好几个州里 设法通过了自由铺设输油管的法案,使标准石油公司的对手得以 自己铺设输油管线与其竞争,并且能享受土地征用权。在现行的 制度下,泰德沃特公司必须用高价购买它那条全长110英里、由

西向东的铺设路线沿途的通行权。标准石油公司对这些新法案感 到惊恐不安,连正在佛罗里达疗养的亨利?费拉格勒也赶了回来, 充当这场游说活动的先锋。为了给人造成一种公众对这项法令日 益不满的印象,他聘请律师冒充怒气冲冲的农民和土地所有者, 要求维持现行的制度。弗拉格勒和卡萨特还私下调换了这个宾州 法令的草案,把它改得面目全非,最终胎死腹中。

为了阻碍纽约州通过类似的法案,弗拉格勒与伊利铁路公司 的休?休伊特采取联合行动。此事着实花费不菲,连标准石油公 司也欢迎富有的合作伙伴来分担这些费用。有一次,弗拉格勒对 一名铁路界头面人物抱怨道:“我们巳经为阻止发放‘入海输油 管许可证’花了一大笔钱了,”还抠门地要求铁路方面接着支付 今后继续“游说”所需的花费。弗拉格勒在奧尔巴尼找到一个名 叫史密斯?威德(Smith M. Weed,这个名字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Weed这个词还有‘令人讨厌的人’的意思——译注])的说客, 准备派他向议员们分送6万元的贿金,休伊特提出异议,坚持认 为1.%就够了。“我先送去1万元,”弗拉格勒同意道,接着又 说,“如果你需要那5000元或其中的一部分,让持票人传过话 来,(我们或者他)就会给你们送去。”当时的1.5万元相当于现 在的22万元。

洛克菲勒同以往一样,若无其事地超然于这些繁忙的地下交 易之外,装出对下属们的勾当一无所知的样子,可是他的信件却 表明他实际上直接参与了这些事情。1878年3月4日,纽约州的 一名州参议院?科尔用纽约州参议院的信笺写信给洛克菲勒, 自称是个“律师”,可以受雇于标准石油公司来负责这场反对自 由铺设输油管线法案的行动。显而易见,洛克菲勒对他信中的提 议反应积极,因为科尔在后面详细规划了一场大规模施压和收买 活动的方案,还提出了掩人耳目的具体办法:

参议院需要找2—3名优秀的律师,众议院则要5~6名,如 获授权,我将立即物色人选……。用政府债券比用现金更方便, 因为如果给“律师”们现金,可能被人看成是槁腐敗,债券就不 同了,谁都可以卖债券,您是知道的,买卖债券是体面的 事……。千万别把这封信公诸于众,倘若如此,恐怕我在卫理公 会的教友们就会担心我堕落太深、无可救药了。”

标准石油公司一边在议会对自由铺设输油管线法案发动攻 击,一边还得忙于在华盛顿扑灭星星之火,因为公众的情绪已幵 始倾向于支持铁路改革了。选民们幵始意识到,由大公司垄断交 通运输网的状况与竞争性经济是不相称的。1876年,有人向国 会提出一项“管制商业并禁止公共交通工具采取不正当歧视性待 遇”的法案。此时,卡姆登已是西弗吉尼亚州的一名议员,同时 还是事实上属于标准石油公司的卡姆登联合石油公司的经理。他 随时向洛克菲勒和弗拉格勒详细通报议会的进展情况,并使用标 准石油公司的密码同他们交换意见。在铁路法案问题上,卡姆登 向弗拉格勒保证说:“有五六位参议员会听我的话。我认为这项 法案在参议院里根本没有获得通过的可能。”他的话果然应验了, 该项铁路法案在众议院里获得了通过,却在参议院搁浅了。

到19世纪70年代后期,洛克菲勒的富有已经尽人皆知,他 经常被人缠住,要求赞助竞选活动,有时连那些曾严厉谴责过标 准石油公司的政客也来相求。1880年,俄亥俄州众议员詹姆斯* 加菲尔德(James A. Garfield,美国第20任总统[1881],就任才 四个月即遇刺身亡——译注)竞选总统时,曾经通过克利夫兰的 阿莫斯?汤森试探“洛克菲勒先生”是否会表示同情。加菲尔德 问汤森:“你知道他对我的看法吗?”汤森则提醒他千万要谨慎:

“他不会亲自来拜访我们的,否则此事会马上被报道出去并且在 宾州弓I起轩然大波。”不过如果采取更微妙的方式又另当别论了。 最后,洛克菲勒同杰伊?古德、昌西?迪普(Chauncey Depew, 1834-1928,美国共和党参议员——译注)和利维?莫顿(Levi Morton, 1824-1920,美国银行家,曾任副总统和纽约州州长 ——译注)一起成了加菲尔德胜利当选的最大赞助人。加菲尔德 是诸多的总统候选人中身临这个两难境地的第一人:洛克菲勒的 钱财或公众对他的仇恨,利用哪一方对自己更有利。

尽管洛克菲勒成功地阻挠了输油管法案获得通过,他还是没 能击垮泰德沃特公司。对方的工程接近尾声时,他又慌忙采取了 最后一系列行动,甚至试图花30万元买对方的一份股权——但 都未获成功。1879年5月28日,泰德沃特公司的人屏住呼吸, 看着安装在布拉德福德附近的巨大油泵咆哮着发动起来,开始推 动石油缓缓向东流去。谁也说不准管道里的原油能否翻山越岭, 一路东去,几天来人们一直满怀希望地跟踪着它缓慢的进程。经 过7天的等待之后,第一滴原油终于从威廉斯波特一端的管口滴 了下来,使整个宾州西部一片欢腾,因为泰德沃特公司把那里从 标准石油公司的垄断下解救了出来。人们把这条输油管线的铺设 成功视作当时的一项工程壮举,而工程总指挥拜伦?本森也成了 英雄人物。

标准石油公司很少遇到过失败,这一次自然沉不住气了。丹 尼尔?奥戴想诉诸武力,毁掉这条输油管。“如果这样最合适的 话,我就派人去拆毁泰德沃特公司的输油管,让它停下来,那才 叫过瘾呢,”他对洛克菲勒说。“我认为应该让泰德沃特公司知道 这一点,越早越好,这也许能让他们变聪明点儿。”洛克菲勒否 决了这种野蛮的报复举动,要想出一个更加文雅的办法来对付泰 德沃特公司造成的威胁。不过他还得等待时机,因为他此刻必须

抽出身子来处理整个1879年一直缠着他不放的法律诉讼案。

一些指责洛克菲勒的人并不满足于揭发他的肮脏行径,他们 一定要将这个虔诚的教徒和主日学校长送进监狱才肯罢手。原油 开采商们还在为即期装运问题和标准石油公司拒绝储存他们过量 采出的原油的做法耿耿于怀。结果是,在1879年4月29日,宾 州克拉里恩县的大陪审团起诉了标准石油公司的9名主管——其 中包括洛克菲勒、弗拉格勒、奥戴和阿奇博尔德——罪名是密谋 垄断石油业、向铁路公司勒索回扣和操纵油价以打击竞争对手。 家住宾州的几个官员沃登、洛克哈特和范德格里夫特等人遭到逮 捕后又被保释了出来,住在外州的洛克菲勒等人得以幸免。追查 标准石油公司案件的社会改革家们深知,必须把洛克菲勒或弗拉 格勒送上被告席,因为许多高级主管对公司内部繁杂的运作情况 所知甚少。比如,雅各布?范德格里夫特船长那年春天在一次俄 亥俄州的听证会上出庭作证时,弗拉格勒居然向洛克菲勒打保票 说:“如果他们问起铁路运费和歧视性待遇的问题,我敢说[范 德格里夫特]对此一无所知,即使知道他也不会被迫说出来的7 1879年春天,洛克菲勒开始了他为期30年的逃避法律惩罚 的生涯,学会在法律面前见机行事。他尽管对克拉里恩县的起诉 极尽嘲弄之能事——“这宗案子永远不会开庭审判的”——却绝 不去冒险。他担心纽约会把他引渡到宾州去,便请纽约中央铁路 公司的律师昌西?迪普去找纽约州州长卢修斯?鲁宾逊,州长答应 拒绝宾州提出的任何此类要求。与此同时,洛克菲勒又指使卡萨 特向宾州州长亨利^?霍伊特提出要求,请他不再将洛克菲勒送 上法庭。为了确保宾州铁路公司不出卖他,洛克菲勒特地让宾铁 公司多承运他在费城的炼油厂的产品——如果宾铁耍什么鬼花招 的话,这份慷慨的礼物可以随时取消。洛克菲勒精心策划了这些 行动并且认定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后,便对范德格里夫特船长说:

“至关重要的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标准石油公司]打算在该 [克拉里恩]县以外的地方对[这个案子]做了些什么。”

标准石油公司的辩护律师们从一开始就在克拉里恩县的案子 里看到了一个机会,他们可以以此为由拒绝在许多民事法庭上作 证,声称这样一来会在这起刑事案上对自己不利。尽管如此,洛 克菲勒还是担心克拉里恩县一案会成为一个先例,于是采取了主 动出击的战略。“我们要在这件事上进行反击,不能永远向这种 敲诈行为低头,”他一再地说。

洛克菲勒在内心深处肯定被这桩即将临头的刑事诉讼案弄得 慌了神,他决定安抚那些石油生产商,还取消了一笔正在进行的 政治交易。1879年圣诞节前夕,标准石油公司撤销了即期装运 的政策并同意在纽约第五大道饭店与石油生产商们会面。在双方 达成的一项具有历史意义的协定中,标准石油公司停止——至少 表面上如此——收受秘密折扣和补偿,并同意公开铁路运价;它 下属的联合管道公司也不再对发运人实行歧视性待遇,而在合理 的限度内承运所有的石油。作为回报,对方撤回了在宾州向标准 石油公司提出的刑事和民事诉讼案。后来的情况表明,标准石油 公司关于停止收受折扣的承诺在很大程度上不过是为了平息这些 法律纠纷而在嘴上说得漂亮而已。

洛克菲勒认识到,标准石油公司的命运现在取决于他在政界 活动的结果,于是一改长久以来的偏见,买下了两家克利夫兰报 纸的股份,在《先驱报》投资了 5000元,在《先导报》投资了 1 万元。他向奧利弗?佩恩上校解释说,因为“弗拉格勒先生认为 我们也许向来忽咯这方面的影响力了,故此我认为这样做最合 适。”洛克菲勒对公司策略仍然密不告人,但此时接触报界的渠 道比他自己承认的要多。与此同时,佩恩则认为标准石油公司应 该由向政客们行贿转向直接控制他们。他和洛克菲勒谈起俄亥俄

外ti义会时说:‘我敢说我对政治已经有了感情……。从现在起, 我们必须确保议会里有一名来自本县的议员,他应当有头脑、有 影响力,并且是我们的人。”洛克菲勒则让佩恩为此去“做所有 必要的事情。”

适值此时,洛克菲勒为标准石油公司招聘到了一位新的法律 顾问罗杰?谢尔曼(Roger Shenrnn),此人正是当年石油生产商们 起诉洛克菲勒时的智囊。谢尔曼多年来一直在为油溪奔走,英勇 作战,要把洛克菲勒送进监狱。如今,老奸巨滑的洛克菲勒请他 入伙,他居然天真地——或者说异想天开地——接受了。洛克菲 勒一向为自己说服人的本领感到自豪,尤其喜欢拉拢那些与他打 过交道、为他所欣赏的敌手。在80年代,有个名叫弗吉尔?克莱 因(Vii^il Kline)的律师两次在法庭上击败洛克菲勒Q洛克菲勒 把对方请进自己的办公室,对他说:“克莱因先生,你让我们吃 够了苦头。现在,我希望你来为我工作。”克莱因答应了,成了 标准石油公司法律部门的一名资深律师。

罗杰?谢尔曼的命运则不同。他莫名其妙地发现一年下来自 己的工资丝毫未变,便意识到洛克菲勒同他签定5年合同明摆着 是为了收编他。为了解除合同,他只好做出妥协,标准石油公司 允许他在宾州西部重操旧业,但依然是标准石油公司的雇员。后 来他再度与洛克菲勒作对,可是那时独立生产商们因为他曾效力 于标准石油公司,不再同他来往了。洛克菲勒如愿以偿地毁了谢 尔曼的声誉,使那些一度崇拜过他的人和他分道扬镳。

作为一个被乡亲们鄙视的人的儿子,洛克菲勒在童年时就表 现出许多妄想狂的症状。如今,他终日与法庭和议员斗法,更使 他认为有人在暗中故意与他作对。他曾向一位同事抱怨过“这种 在美国布下天罗地网单单捉拿标准石油公司的不公平做法。”他 还指出,独立炼油商乔治?赖斯(Geoi^Rice)是给他带来麻烦

最多的人物,此人几十年如一日,像个老鹰似的对他穷追不舍。

洛克菲勒在1879年的活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逃避法庭传讯。 当年7月,纽约州众议院由阿朗索?巴顿?赫伯恩(Alonzo Barton Hepburn)主持听证会,调查铁路方面与各行业之间的秘密交易。 调查委员会虽然也调查了几家面粉厂、肉类加工厂和制盐厂,但 把重点放在标准石油公司,认为它是与铁路公司互开方便之门的 最大受益者。那年夏天,洛克菲勒成天躲在福里斯特山,远离调 查委员会的管辖范围。

同许多揭露洛克菲勒的案件一样,赫伯恩的听证会激起了公 愤,但无意中反而增添了他身上的神秘色彩,让人觉得他是个刀 枪不入的天人。委员会讯问了威廉?范德比尔特,他却认为标 准石油公司经理们遵纪守法而对其大加赞扬:“很早以前我就说 过,照这样下去,这些石油商人早晚会拥有整个铁路的……。这 些人比我聪明得多。他们都是很有事业心的聪明人。和我签过合 同的人当中,还没有谁能像他们那样精明,那样得心应手地干本 行工作。”

约翰?阿奇博尔德的证词轻率、傲慢、狡猾而又强硬——这 正是他后来对付标准石油公司领导层涉及的各种法律诉讼时惯用 的伎俩。当有人问到他作为公司董事的职责时,他反驳说:“我 成天嚷嚷要分红,这就是我在标准石油公司承担的全部工作。” 他竟然还作伪证,说标准石油公司没有控制阿克米石油公司。当 听证会主席赫伯恩请他回去,第二天再来出庭作证时,阿奇博尔 德的话好像是他在宣布散会似的。“我把今天的时间全用在这件 事上了,”他对那些人说。“我不可能再来见你们了Z在大多数 情况下,标准石油公司的官员们则利用法律程序为托词回避提 问:“律师建议我拒绝回答问题。”

赫伯恩的报告发表后,证实了原来看似天方夜潭的说法。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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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揭露了铁路方面普遍给予大货主优惠待遇的一整套做法。单单 纽约中央铁路公司一家就签定了 6000份秘密合同,在伊利铁路 公司的业务中,同样的特惠协议也比比皆是。该委员会谴责标准 石油公司是“一个秘密组织,对其业务和交易秘而不宣,连公司 成员都拒绝做出系统的描述,担心其证词会被用来对他们定罪。”

多年来,炼油商们一直在争论,铁路公司是不受任何约束的 企业组织,想和谁签定协议就和谁签定协议,还是公共交通工 具,必须对所有的客户一视同仁。赫伯恩的报告支持后一种观 点,认为铁路方面偏向标准石油公司是“世界历史上……公共交 通工具为追求一己利益而违背职责的最无耻的行为。”为解决这 个问题,纽约议会成立了铁路委员会,以便对运费实行公平、统 一的管理。不过,赫伯恩的报告来得太晚,不足以阻止洛克菲勒 乘胜前进的步伐,因为此时与铁路公司签定的秘密合同对他来说 已形同虚设,他已经在石油业取得了决定性的优势。更重要的 是,他的公司早已不再依靠铁路运输,而是转向效率更高的管道 运输了。事实上,说得尖刻一点,赫伯恩的听证会之所以幵得 成,恰巧无可争辩地证明铁路已不再重要了。

由于要求铁路改革的呼声越来越高,这更坚定了洛克菲勒要 困死泰德沃特管道公司的决心,他向对手发起了一系列令人眼花 缭乱的攻势。为了使泰德沃特公司无油可运,洛克菲勒事先收购 纽约的几家炼油厂,以免他们成为泰德沃特公司的客户。他一度 降低了标准石油公司管道运输的费率,使铁路运费跌到了低得可 笑的程度,有位货运代理人说,这样的价格连车轮润滑油钱都抵 不上。如此激烈的价格战迫使泰德沃特公司不得不使其运输能力 闲置了一半。

其实,洛克菲勒的劲敌拜伦?本森同他一样,也对自由竞争 的市场经济不以为然,铺这条输油管线就是为了能大捞一把。

1880年3月,奥戴在从石油城开往布拉德福德的火车上碰巧遇 上了本森,对方一席话让他着实吃了一惊。奥戴后来向洛克菲勒 汇报说“[本森]告诉我说,只要就解决输油管线问题向他的公 司提出任何建议,他愿意‘排除障碍’——这是他的原话。他说 他认为到了两家公司联合起来阻止其他公司进人这一行业的时候 了。”本森的建议正合洛克菲勒的心意:泰德沃特公司与其用降 价来与铁路竞争,不如同对方勾结起来提高运费。于是,这条原 本为了把独立石油商们从标准石油公司的束缚中解放出来而建的 输油管线,在完工后不到1年的时间里,便在约翰…?洛克菲勒 的主持下同铁路结成了联盟。1882年,拜伦?本森决定借款200 万元扩大泰德沃特公司的规模,立即遭到一批小股东的强烈反 对。该公司中倾向洛克菲勒的一派利用这些人的不满情绪,买下 了这些少数派的股份,使洛克菲勒得以在第二年同泰德沃特公司 达成一项协议。根据该协议规定,标准石油公司把在宾州的管道 运输业务分成两部分,自营88.5%,仅留给泰德沃特公司 11.5%。

此时洛克菲勒已经清楚地看到,铁路石油运输已是日薄西 山。很久以来,洛克菲勒担心会得罪铁路方面,不敢义无反顾地 转向管道运输,如今这种担心已无必要了。标准石油公司从宾州 西部铺设了4条输油管道分别通往克利夫兰、纽约、费城和布法 罗,他向铁路施加压力,迫使他们给予土地通行权,尽管这些管 线铺成之日便是宣告铁路公司大势已去之时。

标准石油公司成功地制服了泰德沃特公司,又一次严重打击 了独立石油商的士气,也再一次表明,任何与这头巨兽作对的行 为都是痴心妄想。尽管还有一批无畏的社会改革家继续在法庭上 和议会里与标准石油公司进行着斗争,大多数生产商如今却已不 再指望他们的境况会有任何改变。他们明白,眼下只有两条路可

走:要么退出这个行业,要么低声下气地去向这个石油巨人求 和。随着泰德沃特公司完全独立地位的消失,他们如果不向这位 万能的洛克菲勒先生俯首称臣,就再也别想从宾夕法尼亚运走一 滴油。

哈甩特?赀尔断(左)和索作业?帕P德,斯佩尔發学校 (后改名为断佩尔经卞院)的创始人。她俩/!? 19世纪80午 代初请来洛克指勒当该校的主要赞助人,

(由洛克胩勒杓案中心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