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倾听可形塑自我及人际关系
【和一个对我们所说的话表示非常有兴趣又有反应的人在一起时,我们仿佛生意盎然,整个人都活了起来!倾听对我们的生命,就如同工作及爱一样,是十分重要的。了解倾听所散发的动力,使得我们可以更深入且丰富与他人的关系。】
我们通过与他人对话来定义自我、维系自我。被认可(或者说,被倾听)就是别人给我们以回应,让我们的经历有了意义。这样,我们就能真实地认识到自己的行动能力(agency)和自主能力(authorship)。然而,如我们在第一章所讨论过的,表达及被认可对我们身心健康是这么重要,但它也是一种双向、互惠的过程。我们的生活是在对话之中与别人合作完成的,因此,我们要想让他人倾听我们、认可我们,以此来定义和维系自我的话,就必须也给对方认可。维持好表达(说)及认可(听)之间的平衡,我们才能与所关心的人站在平等的立场互动。
如果你的生活,或生活中的某个重要关系是不平衡的,也就是说,你无法充分表达自我或相互认可,那你只会更难以调节这种平衡。倾听对于塑造坚强而健全的自我,以及稳定而良性的人际关系都是非常重要的。
倾听之所以对塑造个性有重要作用,主要在于比对或分享经验,或者是否定或歪曲经验时,话语发挥出了力量。你被了解与被接受的地方,像是别人说出“是啊,那不是很棒吗”时,成为你“社会自我(social self)”的一部分,也就是那个你承认及分享的自我。而不被欣赏的地方,比如别人说“你一开始就不应该有那种感觉!”,成为你“私下自我(private self)”的一部分,你知道这个自我,但不会与人分享,或是又否认又隐藏,甚至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糟糕的是,很多不被接受的部分就成了你“否认的自我(disavowed self)”,也就是精神分析家哈里·斯塔克·沙利文(Harry Stack Sullivan)所谓的“非我(not me)”。有些父母太焦虑了,以至于不愿意承受孩子发脾气;有些则认为太丢脸了,不允许子女有性感受。我们每个人的成长过程中,都有一些受焦虑所害的自我经验,这些经验无法与我们人格中的其他部分同化。倾听能塑造我们,而缺乏倾听就会扭曲我们。
一位穿着粗布衣服的年轻母亲,因为年幼的女儿想买芭比娃娃而指责她:芭比娃娃这么蠢的东西,不值得买;小女孩应该为自己而感到羞愧才是;她得更自重。我听了真是难过,这位母亲用那种伤人的嘲讽,不停打压小女孩的自尊心,教她所谓的“自我尊重”,真是想逃也逃不掉!这位母亲该不该随大流,让女儿像其他女孩一样拥有芭比娃娃?这是她个人的决定。但是,她也应该尊重女儿有自己想法的权利。
在父母与子女的合作下,部分以孩子的自然经验为基础,部分基于父母加诸的价值观,再经由语言及倾听将之组织起来,“自我”就慢慢成形了。成长过程中被倾听的小孩,长大后会有安全感,人格也完整。相反地,不被倾听的孩子,由于缺乏他人的了解来强化自我认同,他的自我就会因别人的期望与焦虑而变形、扭曲。这便是著名心理学家卡尔·罗杰斯(Carl Rogers)所说的:孩子生而具有“自我实现”的倾向,但这种内在倾向(innate tendency)因为讨好他人的需求而毁坏了。
从未被倾听,不仅造成了“社会自我”和“私下自我”的差别,而且,还导致了“真我(true self)”及“假我(false self)”的分裂。
倾听的种子是在幼年期就种下了的,主要植根于亲子关系的品质。善于倾听的父母使子女觉得自己有价值、被欣赏。被倾听能让孩子建立一个更有安全感的自我,让他们有足够的自尊去发展自己的独特才能及理想,自信地与他人建立关系。
“了解”塑造了自我肯定,这已经不是什么最新发现。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出一个面带微笑的母亲,很热切地听孩子兴奋地描述得奖的情景,或是一位父亲安抚因为小小伤心事而哭丧着脸的孩子。我们也都知道,看见一位家长因为孩子犯了错而数落、贬低他,让孩子羞愧地哭起来,是多么令人痛心难过!这些情景一再重复,当然会对孩子产生影响。然而,我们看不见的是,倾听的质量好坏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开始深深地影响一个人的性格了。
倾听如何塑造自尊
首先,我们要了解“自我”不是既定的,像天生的红色头发或高大体形那样,而是一种受人际关系互动影响的认知。“自我”就是将“我是谁”人格化(personify),而我们体验到的他人回应则形塑了这一过程。一个人的个性是在与他人的关系中形成的,“自我”的生命力也有赖于我们接收到的倾听质量。
在有关倾听重要性的科学发现中,影响最深的莫过于丹尼尔·斯特恩(Daniel Stern)对婴儿所做的研究。他最为重要的发现是,婴儿从未彻底地与母亲分化(undifferentiated),也就是说,婴儿与母亲是共生(symbiotic)关系。
玛格丽特·马勒(Margaret Mahler)最具影响力的“分离与个体化(separation and individuation)”理论,主要是依据一个假设:随着成长,我们逐渐脱离了关系,而非在关系之中更积极主动、更有掌控权。然而,如果我们接受说在开始生命之旅时,我们并不是一个“未分化的统一体(undifferentiated unity)”的一部分,那么问题就不在于我们要如何脱离父母,而在于如何学会联结。备受挑战的就不是我们要如何脱离人群,而是如何在关系中获得了解。
表达及被认可是人的基本需求,这种关于自我的看法,不只可以从观察婴儿的行为中发现,咨询室里也能看到,咨询师就常常在成人口中听出孩子的哭声。
孤单、空虚、无法与他人联结的烦闷感受,让我们不禁会问:“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感觉到完整?”绝大多数的答案都是倾听。
在描述孩童的发展期时,斯特恩划分了四个渐进式强化的自我意识层次,每一层次都界定了个体经验与社会关系的不同范畴。同时,仅次于食物、庇护的需求,就是“被了解”的需求,即使是婴儿,也需要聆听才能健康成长。倾听婴儿,听起来好像很夸张,但这么说,正是因为父母回应的多少与好坏,在我们成为自我的过程中扮演着决定性的角色。
现在,让我们来看一看这四个自我意识层次,以及倾听是如何塑造我们的个性的。
1.“我在这里!”:浮现的自我(emergent self)(出生至两个月大)
婴儿需要倾听,这个需求很简单,却极为必要。突来的生理需求压力,就可以使生命从美好变到紊乱得不可收拾。饥饿的感觉传遍全身,好像一场可怕的暴风雨,刚开始时,速度很慢,婴儿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儿了,然后,那种急躁就变成了大声的哭号,这时,婴儿想把那种痛苦赶出体外。那种哭号像是一种灾难的讯号,如警报器一样提醒着父母,并要求父母对他有所反应。
父母在这个阶段的工作其实很简单。我记得,那时我太太和我两个人,经过多个月的睡眠不足,敏感度已被磨得像剃刀一般锐利,即使只是个小小的动静,我们也会马上行动。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性情生得就像南美的吼猴那般“沉静”,从不温和地喊醒我们,表示她晚上要吃奶了。我这个“敏捷”的老爸往往是第一个有反应的:“亲爱的,”我牙齿打战地咕哝道,“想一想办法。”老婆十分“感谢”我的支持,立刻赶到婴儿旁边,去解决该解决的事。唉,父母啊!
婴儿看起来好可爱、好无助,但是他们的微笑、烦躁及哭泣都是下达命令的讯号—他们必须被听见。在这个阶段,大部分父母亲首要想的都是满足孩子的需求,却没有意识到这个过程中也蕴含着“社交互动”。在婴儿达成“自我意识”之前,其实父母亲已经在其中投注了期待及渴望。从婴儿出生的那天起,父母就开始与婴儿的实际自我及潜在自我产生联系了。
我们渴望被了解的那种动机是不可抵挡的。发展心理学家艾丹·麦克法兰(Aidan Macfarlane)研究了女性在生产完之后,第一次看到自己小孩时跟婴儿说话的情景,观察到母亲们如何诠释孩子的每一种讯号及声音。“这样皱着眉头表示什么?这个世界对你而言,有点可怕是不是?”即使母亲不相信孩子听得懂,但她们还是很自然地就诠释了婴儿的动作,而且也做出了相对的反应。最终,她们创造出互动的模式,共同建构起了一个小小世界,这便是孩童有生以来所接触的第一种文化。
父母很快就总结出孩子的意图(“哦,你要那个啊”)、动机(“你这么做是为了让妈妈快点来喂你,对不对”),以及自主行为(“你故意这么做的,对不对”)。这么做的同时,父母既是在回应,也是在帮助小孩塑造一个“浮现的自我(emergent self)”。这些动机及意图,使得人类行为变得可理解,而父母也一直认为自己的孩子是可以被理解的,也就是说,父母照着自己期待孩子成为什么样的人去理解他们,只要孩子成为父母想要的模样。
我们是谁,我们说了什么,都会引发他人的不同回应。
这些回应及我们与他人的联结,攸关我们的心理健康。
孩子还太小不会说话时,父母必须理解小孩说不出来的感受。小孩哭了,父母必须想出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了。该喂奶了?要换尿片了?要抱抱吗?想象一下孩子的感觉,他与两个大人之间的间隔又有多大啊,神经质的造物主把这两个人分派给他,做他的仆人,但他们明白他要的是什么吗?当小孩长大了,学会说话,他能用语言更好地表达自己的需求和感受,这时,情况虽然好些了,但也并不完美。有时候,要被人了解,我们还需要一些小小的帮助。
婴儿是这么无助地依赖着他们的父母,当父母不在身边、生起气来或不做反应时,孩子就会觉得孤单、害怕,感觉好像整个世界崩裂了一样,这种与他人最初的联结就成了攸关生死的事。婴儿时期的我们,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慢慢地,我们才意识到(有些人可能还会更慢一些),我们只是等式成立的一半—就是我们可以掌控的那部分。
我们已经试想过了,你只有靠哭才能让父母听见,并意识到你是一个有需求和感受的人这种情形。那么,这个阶段对于倾听的依赖,就已成人的我们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成人不像婴儿那样,需要通过被倾听来确认自己“生而为人”,也就是说,自己是发起种种动作的生命体。作为成人,倾听可以让我们厘清及统合更深层面的自我。倾听者给予的关注和认可,创造出了一种人际体验,从中我们可以敞开自己,发现更完整的自己。被倾听促进了不同方面的经验得以开放,但是这些经验一旦未经分享或认可来激发,大门就会立马关上。对于婴儿来说,倾听让我们确认了自己是个体;对于成人来说,倾听让我们的个体持续发展,因为我们能展开更全面的自己,也能让多面的自己得到更多认同。
艾德里安娜认识克里夫的时候,已经和菲利普在一起三年了。谈了这么久的恋爱,虽然她并没有承诺非菲利普不嫁,但和另一个人约会,她也觉得不妥。她不知道该怎么做,纠结了一个月,她终于向自己的朋友朱莉吐露了烦恼。
朱莉结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所以,她完全明白,你永远无法预料一段关系会如何发展。艾德里安娜将克里夫的事告诉她时,朱莉做到了倾听。她问了几个问题,比如艾德里安娜想要的是什么,她害怕的是什么,她希望发生的又是什么;但大多数的时候,她让艾德里安娜尽情说了下去。
直到聊天结束,艾德里安娜也没有做出最终决定,但她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她不愿意孤零零一个人,但又不想被拴住。菲利普人很好,可是她没那么爱他;克里夫就更让人着迷了,但是他靠得住吗?她很高兴,自己的生命中有了菲利普;不过,既然她不认为自己要和他共度余生,那为什么还要对其他机会说不呢?如果她一方面和克里夫时不时约个会,另一方面,也不与菲利普分手,虽然容易生出事端,但她打算冒险一试。
我们在受伤或生病时,就会像重新回到了小时候一样,生出一种依赖感。这时,我们对他人有所需求自然是不用说了。我们感受到他人的回应,无论是认可也好,否定也罢。
瓦莱丽突然偏头痛起来,只好告诉丈夫,自己头实在太疼了,没法出门去吃晚饭了。丈夫为她身体不舒服而感到遗憾,并建议她吃点阿司匹林,好好躺着。难道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阿司匹林对她不起作用吗?而且,她只想待在楼下,用冰袋冷敷前额。瓦莱丽松了口气,至少不用硬撑着出门。但丈夫让她上楼躺着的建议,只会让她感到自己被推开没人管了。他是喜欢带她出门吃晚饭,带她一起去健身,让她听自己的问题和成就。但这么看上去,他就是不愿意在自己生病时陪在自己身边。
我们都会渐渐长大,但是我们摆脱不了想被认真对待的这种需要,也就是说,要让我们的感受得到认可。
2.“嗨,看着我!”:核心的自我(core self)的意义(两至七个月)
在长到八至十二周大时,婴儿变得更喜欢与人互动,社会性意义的笑容开始浮现,他们开始发出语音,与别人有眼光的接触。当婴儿仰头打望、微笑、咕咕发声或是在浴缸内拍水玩儿、快乐地咯咯笑时,你又怎能不爱他?当然,我们会认为,所有的父母亲都会凭着直觉回应这些沟通的方式,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有些父母心中记挂着什么、情绪低落或心不在焉,以至于忽略了他们的小孩。而我们更容易见到的是,许多父母回应孩子的方式,并没有把孩子当作是有个人节奏与心情的小人儿,而是把他们当成父母自己需求的一种衬托。
每个婴儿都有自己的“最佳兴奋标准(optimal level of excitement)”,超出这个标准的活动,就会造成“过度刺激”,从而变成不适的经验;而达不到这个标准,刺激就不会造成任何反应。父母亲需要学会了解自己的小孩,把小孩真正当成一个人来看待,对他们的感受做出反应,而不是把自己的感受强加在小孩身上。父母传达出自己的认可,小孩接收到之后,就能转化成“自我尊重”。
下一次,当你看到一位大人与小婴儿互动时,留心一下大人是否配合小孩的兴奋标准来做出反应,或者他只是强行把自己的情绪加诸在孩子身上,请注意这二者之间的区别。如果你看见父母亲带着鲁莽粗率的情绪,忽视了双眼睁得透亮的小孩时,要知道,你正在目睹一个冗长而悲哀的成长过程的开始。在这个过程中,没有反应的父母是在让孩子的生命热力凋萎,就像没有灌溉的花朵。
我在办公室里,已经见过太多太多没有浇水的“花”了,因此,算了吧,我可不想再在我的家里留下没有被照顾的“花”。我记得自己在黄昏时蹑手蹑脚走进女儿的婴儿房,她那时正在打盹儿(或假装打盹儿)。我的男性直觉告诉我,她真正想要的不是休息,而是被高高地举在半空中,然后俯冲向地板,就像不带降落伞去高空跳伞一样,就像要我这个老爸把她从大鲨鱼口中拉出来那么惊险刺激!哇!
果然,她兴奋得说不出话来,尽管她的脸笼罩在蓝色阴影下,但我从她睁大的双眼里看得出,她快乐极了。
过度兴奋说起来更不让孩子沮丧了,但这并不表示孩子会给予更强烈的反应。我们每个人都看过大人“爱小孩”的表现,那种过分夸大的音调、甜蜜的用语、无止境的惊喜及惊呼,都是一种过度的表现。婴儿还小时,这种情况几乎是自发的,由于他们总是那么精力十足,也加强了我们的反应程度。然而,当大人的热情超过了孩子的热情时,结果可能就会造成一种不协调的中断情况。疼爱孩子的父母会分享子女的心情,而且会表现出来。
要传达出那种充满关爱的认可,并不是情绪充沛就可以,或是用上什么其他的情绪,而是给人“被了解”及“被认真对待”的感受。
孩子没有那个心情的时候,父母去挠他的痒、戳他、逗他笑或摇晃他,跟父母忽视他一样,都孤立了他的真我。父母强加议程的行为,就如同精神科医师莱茵(R.D.Laing)所谓的“经验政治(politics of experience)”,在这种令人困惑的情况下,孩子丧失了现实感。如果我们没有被当成一个“有自主权利的人”,并得到了解与认真对待,即使在幼年阶段,也会成为孤独感及缺乏安全感的根源。套一句心理分析家欧内斯特·沃尔夫(Ernest Wolf)的话,就是“孤独,心理上的孤独,是焦虑之母”。
埃莉诺很欣慰,孩子们在母亲节这天送来了花束,但她希望他们能抽出更多时间,时不时打个电话来问候一下。
泰德跟凯蒂说,自己累瘫了,只想在家看看电影。凯蒂却声称,出去散个步会让他觉得好一点。
尼基在员工会议上讲话时,公司里一位年纪稍长的同事老爱打断她。她虽然不想搞得场面很难看,但也希望能讲完自己想要讲的。她跟父亲提起了这件事,父亲建议,下次同事再这么干,她就该叫他闭嘴,告诉他自己还没讲完呢。尼基谢过父亲,转移了话题。
上面这些案例的共同之处,在于对方只是凭个人的好恶来回应我们,而并没有站在我们的立场上。给人的感觉是,他们并不了解我们,不清楚我们是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他们并没有真正在听。
3.“妈妈,我好冷,你不需要一件毛衣吗?”:主观的自我(subjective self)的意义(七至十五个月)
大约在一岁左右,孩子明白了自己有一个内在、隐私的精神世界,并且还拥有渴望、感觉、想法及记忆,这些东西除非自己揭露出来,不然别人是看不见的。能不能与人分享这些看不见的心思,就是人类快乐及痛苦的根源。
想象一下你自己是一个还没学会说话的婴儿,你想要一块饼干,这时,你看到了饼干却拿不到,你会怎么做?很简单,你会让妈妈读你的心思!
这种读心术看似夸张,但这不正是沟通所依赖的吗?婴儿必须让母亲注意到他,传达出自己心中所想,然后让母亲可以“接收”并“了解”那个讯息。
“我要一块饼干”是个很简单的讯息,即使不用言语,也能容易地传送或接收。然而,当讯息变得更复杂时,婴儿(就如同你我)则必须更努力地表达他们的想法,最好他们的听众也能更努力地去了解。
能够分享经验,也就有机会去确认“自我”能被了解与接受,同时,也让那种渴望彼此了解的“亲密”变成可能。关键是要发现我们内在经验的哪些隐私部分是可以与人分享的,哪些部分不是一般人可以接受及认可的。
感觉被人认可,感觉被人孤立,这两者之间的差别,正是有没有人倾听造成的。
与他人分享内心世界的同时,也让误解的概率升高了。举例来说,小孩子是急于要探索周遭世界的。哪怕是坐在爸爸或妈妈的腿上,小孩子也会把手指探到父母的口中或鼻子里,或拉扯一缕头发,看它会不会松掉。如果父母把这种因好奇而探索的行为视为侵犯,可能就会觉得烦,或对孩子不友好。果真如此,父母接着就有可能会责怪、拍开,或用其他方式拒绝小孩,其实,无辜的小孩只不过是做了一些他们这个年纪自然会做的举动而已。
被误解的孩子对父母的不谅解感到困惑,也因为被指责,而觉得不安、害怕。孩子会认为,也许自己做错了。然而,如果此时孩子持续地探索,想要弄清那种困惑,或挑起父母不同的反应,孩子就会更起劲儿,也更执意地去做他想做的事,父母就更确定他们当初的误解是对的:这个孩子的确是具有攻击性的!
倘若这种情形一再发生,那么父母的曲解也可能成为婴儿(甚至当他长大成一个孩子)正式接受的一个想法—探索就是侵犯,这是不好的行为。孩子也许会认为自己是有攻击性的人,甚至是与他人为敌的人。把别人认为的现实,内化成自己认为的“现实”。误解不只破坏了我们对他人的信任,而且也破坏了我们对自己觉察力的信赖。
分享经验可以用“主体间性(intersubjectivity)”这个词,这个特殊名词就是我们一般所谓的“沟通”,但这里提起来,是为了提醒我们,“了解”是共同合作所达成的结果。一个人要努力表达他所想的,而另一个人企图要了解、解读。解读孩子的想法就是自“调谐(attunement)”开始。
“调谐”就是父母分享孩子情感状态的能力,这是亲子互动的普遍特性,却也影响深远。“调谐”是同理心的先备条件,也是人类沟通的重要元素。“调谐”是从父母分享小孩情绪,并表现出来的本能反应开始。孩子很兴奋地伸出手,抓到一个玩具,当玩具在他的手中时,他开心地发出“啊”的一声,同时,也看看自己的母亲。母亲慈爱地回应孩子,分享他的喜悦,而且笑着点点头说“是啊!”,以此表现出来。这位母亲已明白,也分享了孩子的心情,这就是“调谐”。
还有一个可以用来说明孩子需要“调谐”的反应,就是“静止的脸部表情(still-face procedure)”。如果在互动过程中,父母亲的脸上没有变化,既冷淡,又没有表情,孩子就会不安而退缩。婴儿在两个半月大之后,对这种面无表情就会有激烈的反应。他们张望四周,先前的笑容消失了,皱起眉来。他们会不断用微笑、手势及呼喊来重新唤醒母亲,如果没有成功,那么他们最后会转开头,露出一副悲伤、迷惑的表情。当我们伸出手去接触某人,却没有得到任何反应时,是很伤痛的经验。
4.“不,我不要睡午觉,我要玩!”:说话的自我(verbal self)的意义(十五至十八个月)
学会说话创造了成人与小孩间一个新的联结方式。语言能力的获得一贯被视为我们成为单独个体(separate identity)的主要一步,是身体可以自主活动之后的下一步。但反过来说也是对的,语言能力的获得是达成互动与亲密的有效力量。
发展心理学家阿诺德·塞默罗夫(Arnold Sameroff)和罗伯特·埃姆德(Robert Emde)汇总大量文献,证明情绪上的无反应能导致婴儿“受限的情绪表达、模糊的讯息产出,以及一种在与人互动时产生不投入、苦恼,或逃避的倾向。在这些情况下,临床专业人员会看到婴儿拒绝情感互动,极端情况下,会出现持续的沮丧或悲伤”。换句话说,孩子在沟通的方式不被欣赏、得不到回应时,就会放弃,然后退缩到自己的内心世界里。
当我们看到某人悲伤或沮丧时,我们往往猜他可能出了什么事。
其实,也许只是没有人听他说话而已。
被倾听的小孩有自信
孩子长到四五岁时,得没得到过同理心已经塑造了他的性格,这种影响是看得出来的。被了解的孩子,长大后自然认为,他人能听他倾吐心事,并且会接纳他。这一点,可以从孩子如何有效“使用”幼儿园老师上得到验证。被倾听的小孩在学校生病或受伤时,会毫不犹豫地转向老师求助。相反,同样的情形发生时,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就不会寻求这种联系或接触。比如,一个小男生很失望,双臂环抱在胸前,一副不高兴的模样;一个小女生在桌子底下碰伤了头,爬出来之后,自己一个人待在那里;一个小孩在上课的最后一天很不安,她面无表情,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对于没有人倾听的孩子来说,这些反应是很典型的,也不会因他们长大了而有太多的改变。
学龄前的孩子如果有人带着同理心去倾听他们,那他们就会与同伴相处得更融洽、更自在。他们期待正向的互动,因而也更渴望去互动。他们会交更多朋友,也更快乐,他们也会是很好的倾听者。如果在四五岁时,没有同理心的经验,这不是说孩子受过凌虐或残酷的待遇,而是每天缺乏被了解,都会导致自我的疏离及不安全感,他们会害怕被拒绝,因此,不愿意认识陌生人,也不愿意寻求新的经验。
“他从来不跟我说!”
有些男性不爱说话,这与性别有关,但同样也与他们是否有过同理心的经验有关。要让不沟通的人说话,需要相当大的努力,我们要展现出我们能接纳他们的情绪,当然,也包括他们当下不想说话的情绪。
五岁的塔米从没有被了解的经验。她告诉自己的小玩伴一个幼儿园小恶霸的事:“他推开我,把我的蜡笔都抢走了!”这时,一块小乌云就笼罩在她的朋友莱恩的小脸上。莱恩不喜欢那些恶霸,但是他知道,如果好好听人说话,只表达同情,就是娘娘腔的表现。他深信自己的愤怒一旦被激起,他甚至可以一拳就把葡萄捣碎,于是,他提议动用武力:“你应该在他这么做的时候,把颜料泼在他的头发上,用尺子打他!”
这两个相似的小小心灵,终于达成了共识。“谢谢你,”塔米很感谢地说,“不过,我好像听到我妈妈在叫我了。很高兴跟你说话。”
被倾听的需要,部分植根于维护自我重要感的需求,倾听者的了解就如同“自体客体”的功能,可供满足我们要他人注意及欣赏的需求。但是,如果说倾听只是某人给另一人的,那么只说对了一部分,另外一点很重要的是—倾听是双向的。
倾听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双向”不仅是觉得被了解、有价值,还有“分享”的成分(和某人站在同一阵线上)。“双向”不仅是一种“被理解”感,而且还是一种“分享”感。在双向的沟通过程中,不只是有“我”,更重要的是“我们”;我们自己的经验因与人分享而充实圆满。
当我想与他人“分享”一些对于我来说意义重大的想法或感受时,我真的想被了解、被认真对待,而且被欣赏。这里说“分享”还太委婉了些,我们真正要的是表达自己,而且想让对方真正听到。是那个“我”想要被确认与肯定!就比如,我看到《纽约客》(The New Yorker)杂志上一则很有趣的漫画,立刻就想要与某人分享。那么在这里,“分享”是很恰当的,因为这是一种寻求双向互动、互通的经验。我没有想要别人尊敬或肯定我的价值,我只是想分享欢笑。
如心理学家朱瑟琳·乔塞尔森(Ruthellen Josselson)在《我和你:人际关系的解析》(The Space Between Us)一书中所说的,“双向”具有重要作用,却常被人们忽略。在我们还年轻、精力充沛的时候,在生活还没有磨钝我们的神经末梢之前,那种追求彼此了解的渴望,在我们急切地想要找寻一位心灵伴侣中表露无遗。我们在人群中寻觅或臆造出一位特别的人,希望可以与他分享快乐的时光及深沉的思想。
“双向”就是指我们每天在生活中互相交换,比如交换有关总统最近失态的评论,抱怨天气,天南地北地闲扯一天当中所发生的事。不是什么重大事件,就只是生活,分享一些人类共同的经验。有位女士说:“这就是为什么出差期间,我会在睡觉之前,打电话给我的丈夫,告诉他会议开得不错,这里在下雨,或者我忘了带一双好一点的鞋来了。”这位女士其实不需要任何东西,她打电话只是分享每天的生活所得、想法及抱怨,不然的话,那些东西就会累积起来,最后成为隔离开我们的重负。
大部分有关人际关系的理论,都只强调了与人联结的某个或某些方面,不管是双向也好,或是“自体客体”的功能也好,或是依恋关系、抱持(holding)、关爱。这些联结的模式都是拉近你我间距离的途径。所有的联结模式都说明了一个事实,语言是联结双方的主要方式,而被倾听是被了解与认可的主要途径。“被认可”并不是指“被仰慕”,而是别人能认同、接受我们的自我感受。当我们谈到自己处于低潮时期,别人如果告诉我们说我们有多棒,那也是无济于事的。我们只是要让别人知道我们的不如意,我们想要“被了解”。
我们偶尔会想起自己被误解或被伤害的程度,这远比别人所知道的还要多。没有一个人能真正看穿我们,他们也只是看到了他们所能看到,也愿意看到的,他们也只知道我们告诉他们的部分,其余的部分就属于隐私的、神秘的了。
我们是经由“同理的反应”(empathic responsiveness)来被人了解的,也就是科胡特所谓的“镜映”(mirroring)。好的倾听者,或者说“镜映的自体客体”(mirroring self object),能认可我们是谁,接受我们所表达的感觉及想法。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觉得被了解、被承认,也被接受。
同理心(人与人之间的呼应)是健康情绪中不可或缺的要素。经由适当“镜映”的部分,就会成形于我们真实、体认的自我。被人倾听、认可的孩子,有更好的机会成长得更完整,而被人倾听、认可的成人,也因此更能保持这种感受。
没法分享的想法,会折损我们自身
有些人很容易获得别人的赞赏,但是他们太刻意这么做了,反而没有全然面对自我。因此,只有他们秀出来的表面上的东西能被欣赏。人的秘密一多,就什么安抚都没有太大作用了。
那么,为什么有些人对自己的事透露得这么少呢?答案是:生活经验教他们要有所保留。我们天真地将急于被欣赏的渴望带入早期的人际关系中,也让自己赤裸裸地面对这样做的后果。有些人比较幸运,得到了他们所要的注意,因此,能在往后的人生路上怀着自信前进。而其他人的运气就没这么好了。他们没有被听到,结果就不愿意对他人开放。有时,人们表面上看起来是在自我谦虚,其实只是因为不愿意再度暴露自己的旧伤口。因此,许多人学会把自己想被欣赏的需求,转化成个人野心,或是照拂别人。
不被倾听是很大的伤痛,因此,或多或少,我们会用防卫机制(mechanism of defense)来遮掩我们那种渴望被了解的需求。
有些人成了“逃避专家”,努力去开发自己独处的能力。“孤独之美”在英国一位精神科医师安东尼·斯托尔(Anthony Storr)的诠释下,能给我们宁静、反省的空间,以及探索内在自我、激发创新的时间。独处提供了远离日常喧嚣社交生活的避难所,我稍后会讨论独处如何留给我们机会去倾听自己的想法。然而,有些人偏好独处,却是出于防卫,是因为不被倾听而受伤所做的一种调适(accommodation)。这种防卫形塑了独居者的性格,并引发了一种幻象,即我们可以自给自足。如果我们能够检视一个人自我反省时的思考,那么就会发现那种独处的沉默中,常常充满了臆想出来的对话。(1)
莎伦发现唐别有一番魅力,原因之一是唐总是表现得很冷静、从容。办公室其他人总是在抱怨或争论什么,不过,唐可以安静又有把握地做他的工作,他好像从来不会与任何人起争执。
但是有一天早上,莎伦无意中听到一位资质较浅的女同事艾伦到唐的办公室询问他,他是否因为什么事在生自己的气。唐用一种不加克制的语调说,他根本不在乎她在员工会议上和他争辩时说的一切。“哦,”艾伦带着嘲讽的语气说,“你要我怎么做?同意你所说的一切吗?”就在这时,唐的脾气爆发了!他说艾伦自从进入这个公司之后,从来没有尊敬过他,她从不考虑他的想法,他对艾伦总是不同意他所说的,已经很反感了,也厌倦了!他的声音愈来愈尖锐,说艾伦只是为了唱反调而已!这时,艾伦受不了了,从办公室走了出来。
“嗯,”莎伦想,“唐毕竟不是一个泰然自若的人啊!他只是企图保持冷静,好避免与人发生正面冲突而已。”
无法与他人分享想法,就会折损我们自身。它不仅让我们觉得自己不真实、不完整,就如我们前面所讨论的,更会不断地侵蚀我们。压抑可不是说把什么东西放进柜子里,然后就把它给忘记了。压抑会不断地耗损我们的精力,然后慢慢地把我们磨蚀掉。
不被了解的感觉是人类最痛苦的经验之一。不被欣赏、没有反应,会掏空我们的精力,让我们缺乏生气。当我们与一个不肯听我们说话的人在一起时,就会把自己封闭起来。而跟一个对我们所说的话极富兴趣又有反应的人在一起时,也就是说,在遇到好的倾听者时,我们会兴致勃勃,整个人都活了起来!
倾听攸关我们生命的热力,就如同工作及爱一样重要。对于成为一个好的倾听者来说,也是如此。了解倾听所散发的动力,使得我们可以深入且丰富与他人的关系。这也涉及学会暂时放下自己的感受,理解真诚的同理心所有的功效。当我们的倾听被他人所引发的情绪阻断时,我们就想孤立自己。但是,事情其实不用到这个地步的!
练习
成为更好的倾听者
·有没有谁希望你可以更专心地听他说话?是什么阻碍了你这样去做?如果你能更仔细地听那个人说话,那么这会影响你们的关系吗?你的倾听是如何影响对方关于你的感受的?你同理他人的能力又是如何影响对方的幸福感的?
·请在一张表上列出不值得倾听的事项。其中可能包括车内一直开着的广播;花时间跟你不喜欢的人在一起;随意瞄着电视,不看看窗外风景;只要有时间就抓点东西来读;强迫式地听音乐,而不是倾听自己的想法。
·有没有某个你不会告诉他某些事情的人,因为他总是以同样的方式来回应你?事先计划好,下一次针对他的这种倾向,做一个温和的评论。
注意,如果对方对你的评语感到不快,那么准备好不要做情绪化的反应。这个练习的目的,是要让你学着让别人注意到他们扰人的倾听习惯,又不会把场面弄得针锋相对。在评论他们对你的反应时,不要聚焦在他们做错的地方,而是把重点放在你喜欢什么样的反应上。
(1) 在如今的电子时代,一些独处的人也会躲进网上聊天室,对着自己感觉安心的听众来练习对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