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家庭中的倾听
【“被倾听”创造了一种“被谅解”及“有价值”的感受,不被倾听则造成不安全感。阻碍倾听的最大障碍,是来自我们自己想对某人告诉我们的事“采取行动”。作为一个较好的倾听者,父母应该少引导,多跟随。】
人与人之间能否很好地相互了解,并不取决于性格,而是依靠他们之间互动的过程。了解人际关系的过程,最大益处是制造“弹性”,也就是说,彼此影响的模式是可以改变的。但是有个吊诡之处:一旦孩子进入现场,只是用伴侣的动力结构,就无法解释家庭里的情况了。现在不是两个人的互动造成了解的问题,而是整个家庭组织的影响,涉及了里面的个人与不同成员的结合。家庭里的沟通模式很难改变,因为这些模式深植于强有力却看不见的“结构”里。
家庭的子系统与子团体
家庭与其他团体一样,可以满足人许多需求的可能性。我们结婚生子,不就是为了快乐吗?这种愿望清晰而单纯。诗人惠特曼说:“我宽阔无垠,我包容万物!”同样的说法,可以用来阐明家人之间的关系。可悲的是,许多的可能性很快就僵化成了有限的模式,同时,也限制了其他模式的发展。
倾听是一门艺术,我们须对彼此的独特性保持开放,并包容差异。
如专家一直强调的,在与家人的互动中,我们期待着建立持久的模式。一旦这些模式建立起来,家人只会使用可选择行为的一小部分而已。小孩子第一次哭了,或是岳父母首度来访,这时,谁会做出什么行为是不确定的。要分担这些责任吗?会吵架吗?一个人会包揽了所有任务而不能脱身吗?但是很快地,模式就建立了起来,角色分配好了,事情也会依一定的、可预测的方式进行。
比如,母亲告诉孩子把玩具收起来,而孩子不理会,一直到父亲吼他了才动手收拾。这样,一种互动模式就启动了。如果这种模式一再重复,就会形成一种结构:父亲担任管教者,而母亲则是一位纵容的家长。
家庭成员各自的功能是互惠互补的。
父母其中一方为小孩做得越多,那么另一方就可能做得越少;如果其中一位家长较弱势,那么另一位就较强势。
每对成员亲密的可能性
家庭系统经由“子系统”来区分彼此及履行其功能。每个人就是一个子系统,而成对的组合,像夫妻、母子,或是大一点的团体,也可以形成其他的子系统。而子系统是依照辈分、性别及功能而组成的。
个人、子系统及整个家庭,都是由人与人之间的“界限”和情感障碍来划分的,这些界限和障碍也决定了各方之间的接触度。界限保障了家庭本身及其子系统的自主性。像是晚餐时间不准接电话的原则,就建立起了一种界限,隔绝了外界对这个家庭的打扰。又比如,如果允许孩子随时打断父母间的谈话,就会模糊孩子及父母之间的界限。
如果子系统没有界限的适度保护,就会限制了这些“子团体”的潜能。如果父母总是干涉子女间的争吵,那么孩子就不能学会为自己挺身而出。同样地,如果岳父母过多地干涉夫妇俩的生活,那这对夫妇就很难发展自己的资源。
现在的生活中,工作与课后活动占据了我们太多的时间,我们就更少有时间给自己与家人了。在我们与家人相聚的有限时间里,很少能有单独共处的时光,比如父亲带女儿去参加篮球赛,或母亲与儿子一起去看电影,我们无法排开其他一些家庭成员,这真的不太妙。
单独在一起的时间,让家中的每对成员都有机会说话,自在地倾听。
没有时间单独在一块儿,最明显的伤害就是在夫妻关系上。
路易斯觉得他已经把老婆输给孩子了。以前,爱瑞丝是他的妻子、朋友及爱人。他们一起做出生育孩子的决定,随后的怀孕和生产,以及早期照顾孩子的那段令人惊喜又精疲力竭的日子,这些事都让他们彼此更亲近。然后,就如路易斯所看到的,爱瑞丝好像是当母亲当过头了。一定程度上,他们仍然像朋友,但是更像父母了。他们很少听彼此说话,因为他们根本很少谈话。当路易斯决定不再诅咒命运、责怪别人时,他发现,只是花时间同爱瑞丝单独一起的简单动作,就是让他的婚姻复活的第一步!在这个单独相处的过程中,他发现两个人之所以没花时间单独相处,并不只是因为忙碌,而是因为他们不满意彼此倾听的质量。
父母也需要匀出时间,与每个小孩单独相处。父母要倾听孩子,最好的方式之一是:与每个孩子安排一些外出时间,一周一次应该不难办到。即使小孩同父母亲关系很好,最好也远离每天的一些纷扰,这样更容易进行谈话及亲密接触。父母亲同孩子出去吃个晚饭、健行或搭车进城,也许正是他们双方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每对家人都有亲密的可能性。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我们熟知的一些结构缺失如何造成了倾听的问题。
当界限模糊时
父母在听孩子说话时,所犯的两大错误都牵涉到模糊的界限:其一是无法管束孩子的行为;其二是太过干扰孩子的生活。
切记,当你在听孩子说话时,允许他们说出自己想说的,以及允许他们做自己想做的,两者之间有明显的差别。当一个孩子说“我不想睡觉”时,他是在表达一种感受,也是在提出一个请求。一位明智的家长会分辨这两者间的差别,而且在裁决这个请求之前,会先认同孩子的感受。
孩子当然不想上床睡觉啊!他们担心也许会错过什么嘛!保持清醒,是他们把握生命的方法。父母如果分不清表达与行动间的差别,就会与孩子陷入愚蠢的争论中。他们说:“我才不管你要的是什么,你就是要给我去睡觉!”或者他们会试着说服孩子,说他们累了,就好像孩子必须同意父母亲的看法,这样,孩子才会去遵守规则。
父母如果把爱与纵容混为一谈,常常就无法贯彻规则。误把纵容视为了解,误把民主当成尊重,这种父母就会让孩子很困惑,不知道谁是老大。最后,为了能听进去孩子们的感受及想法,他们又会急于管束孩子的行为。父母的“权威”及“了解”这种二分法是不对的,事实上,它们是一体的两面。
父母最常见的另一种选择是“唠叨”。一直跟孩子争论,就会伤害他们的自尊,让他们产生更多的不安全感,这不是树立父母权威的方式。高效能的父母,在孩子生命的早期时,就已经获得掌控,而且很谨慎地不去唠叨。
孩子们通过行为的结果来学习。
如果每三到四次他们做了什么,父母都会唠叨,那么孩子们就知道父母是唠叨鬼,而他们是讨人厌的小孩。
“界限”有助于父母倾听孩子说话,因为父母知道自己站在主控的地位。但“界限”也涉及倾听的一个重要因素:在说出你的想法之前,要先认同对方所说的。
记得那个汤米吗?那个老爸训他说“生气无用”的男孩?只要父亲先认同他的感受,那么汤米也许就能更开放地接受老爸所要传递的讯息。目睹汤米冲到楼上,摔上了门,他的父亲也许可以说:“割草机不管用,真的很令人生气,不是吗?”或者说:“听起来好像你今天过得不顺!”
作为一个获得了主控位置的家长,并不能让你成为一个好的倾听者,但的确能免除你的焦虑感,至少你不会那么急于去控制阻碍倾听的障碍了。
假如一个小女孩跑进厨房说:“看!我抓到毛毛虫了!”母亲却回答道:“赶快去把你的脏手洗一洗!”很显然,这就等于在孩子的兴头上浇了一盆冷水!不过,如果母亲说:“是啊,很好。但是,先去洗洗手!”也不见得就是很好的反应。
光说“是啊,但是……”是不够的,那个“但是”,把“是”的含义全都抹杀掉了!
“是啊,但是……”不是真正的“认同”。就如成年人一样,孩子对新的想法开放以前,也需要感受到自己被别人听见了。
如果一位母亲可以花一分钟的时间认同孩子的兴奋,她可能会说:“哇!好可爱的毛毛虫啊!”或者说:“嘿,哇!你真棒!”那么小女孩就会觉得有人在倾听自己、欣赏自己,可能不需要母亲吩咐,她就会去洗手,特别是当她知道家中有这个规定的时候。
如果亲子之间的界限太模糊,不只孩子会从中受伤,父母也是一样的。
父母太主动涉入孩子的生活,就会减少对彼此关系的投入。
对于某些父母来说,这可能并不明显,因为他们要一起做的事太多了。
但是,有多少事情是他们真正单独一起做,没有孩子跟着的呢?
情感的三角关系
马歇尔下楼时,很诧异地看到自己那个青春期的女儿宝拉还在家里,她正坐在早餐桌旁喝热巧克力。他还没来得及问她为什么还待在家,宝拉就跳了起来,胳膊环在他的脖子上叫道:“不用上学啦!”马歇尔看看窗外,前院满覆白雪。
在这种情况下,可能不太容易开车,因此,马歇尔决定等到九点以后再去工作。到那个时候,道路上的雪可能已经清除,就能避开最差的交通状况了。在他烧开水、磨咖啡豆的时候,宝拉在壁炉里生了火。咖啡泡好了,炉火也正旺时,他们坐在沙发上看着炉火,也一起分享长久以来他们不曾做过的事——花时间单独相处。
就在这时候,前门突然打开了,宝拉的男友杰瑞走进来说:“你猜怎么着?学校不上课了!”
“嗨,杰瑞。”马歇尔冷冷地打了个招呼,就上楼回自己的书房了。他没有摔上门,但也绝不是轻轻关上的。
宝拉与父亲曾是那么亲近,却在宝拉高三那年彼此越来越疏远。马歇尔闷坐在那里,不满杰瑞出现之后,宝拉似乎放弃了所有的事,包括她的家庭作业。马歇尔知道自己这么想是不对的,女儿长大了,有了男朋友,做父亲的必须接受这些事实。他知道自己反感杰瑞是不对的,现在,他必须独自承受这个痛苦了!
宝拉出生时,马歇尔发誓自己决不要像其他父亲那样,总是对孩子说:“我明天再陪你玩!”做爸爸是很棒的事,这是一种恩赐,也是自己甘心承受的一种全然的喜悦。宝拉渐渐长大后,他们仍然会一起做一些很特别的事,但是他也发现,宝拉对于他陪伴左右所表现出的喜悦,已不是那么自然了。他明白,现在有时候他们总在一起,只是因为女儿想让他开心而已。
两周之后,杰瑞与宝拉分手了。她哭过,但是没有表现出悲痛欲绝。这些情形早晚会发生,不足为奇。马歇尔私底下忍不住地觉得轻松多了,他也把他的感受告诉了妻子艾琳。
星期一这天,宝拉说她无法去学校,问她可不可以待在家里,只待一天而已。情况好像是多问也无益,父母就同意了。那天下午,艾琳决定早点回家,带宝拉去买点东西,让她心情好过些。艾琳发现宝拉躺在自己的房间睡觉,身上还穿着睡衣。这一点也不意外,毕竟对于一个心碎的十七岁女孩来说,失恋并不好过。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艾琳偶然走进走廊尽头的浴室里,在垃圾桶中发现了一个装阿司匹林的空罐子。
宝拉在双橡园的青少年之家待了四个星期,在那里,她学会了说出自己的感受。她发现了自己的愤怒,开始对母亲发火,因为母亲总是要求每件事都“完美”,还认为只要买东西,就可以解决她的问题!她母亲做了一件很令人惊讶的事——她只是倾听。然而,宝拉把矛头指向了马歇尔,告诉他对人对事不公平,他怪她长大了、有了男友,这时,马歇尔开始防御。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比真相更伤人的了!
宝拉待在医院的最后一个星期,杰瑞来看望了她。她出院之后,他们又继续交往了。马歇尔不太高兴。
除了早期反对杰瑞的理由之外,马歇尔并不认为太快复合是什么好事,宝拉让自己回到了那个依赖又容易受伤害的位置。他的脑海中充满了一些痛苦的想法,也许这个曾伤害他女儿的臭小子又故技重施了呢!还有,宝拉不肯原谅他的那种愤怒。唉,也许这些痛苦的想法总比手足无措要好吧!一个手足无措的父亲,总是想着怎么才能放手让女儿成长。
现在,每当杰瑞来了,马歇尔就很不礼貌。他想告诉宝拉不要那么依赖杰瑞,告诉她同时有许多朋友的重要性,但是他怕她生气,也怕自己会生气。因此,他开始对艾琳抱怨。
宝拉也开始对自己母亲抱怨:“为什么爸这么不公平?”
时间过得很快,那个“危机”(马歇尔是这么说的,他不敢让自己说那是“企图自杀”)开始淡化,仿佛已是好久以前发生的事了,一切又恢复原状。真正令人紧张的时刻是,当宝拉想同杰瑞去什么地方的时候,马歇尔就会表情严肃,什么话也不说。如果宝拉逼他说话,他就会很讽刺地说:“去问你妈!”他觉得又生气又难过,但是这种情绪后来慢慢没有这么强烈了。
冬天过了,已经是春天。毕业之后,宝拉与杰瑞分手了,她说她想在家里,与朋友们一起度过高中生涯的最后一个暑假。她已经学会了:男人很会吃醋,又很有占有欲。
在D.H.劳伦斯的《儿子与情人》一书中,那位年轻的艺术家保罗一直到他敬爱的母亲快过世了,才真正觉得自己从她忌妒的爱中解放了出来,可以自由做自己了。在最后一幕,当保罗心爱的女人米里亚姆问他是否可以结婚了,他说不,他现在终于可以自在地走自己的路了,他不希望进入另一种束缚。
在文学作品里,有个重要的主题是“恋母(父)情结(Oedipal Complex)”,也就是说,小孩依恋母(父)亲,而对父(母)亲采敌对态度。在真实的家庭中,小孩常常在爱与不爱父母之间徘徊。西方文化中,人们预期父亲与儿子之间必然存在着对立,随着成长,便会摆脱这种关系。但是当一位父亲与女儿很疏远,就如马歇尔一样,我们就会从性格和环境中找答案。也许是马歇尔与女儿太亲近了,以至于不能忍受对手的出现;也许是他太固执了,不肯放手;也许我们可以更宽宏大量一点地认为,鉴于发生了某些事后,他只是太担心宝拉及杰瑞之间的发展,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了。
这些解释的问题在于:它们也许可以说明冲突为什么会发生,但不能说明冲突为什么无法得到解决。大部分家庭中的冲突,最后都能解决,如果相关当事人都愿意听听彼此说些什么的话。
家庭治疗中的“共同治疗师(Cotherapist)”
就像你所注意到的,有时候家庭会陷入沿袭已久的规则里,他们的问题因为牵涉一人以上的连锁反应,而变得更严重。这也是为什么早期的家庭治疗师形容家庭是“恒定系统”,这个系统会抗拒治疗师做任何改变的努力。经过这么多年的临床经验,我学会从家庭中找出一个可以合作的“共同治疗师”,也就是一个愿意把责难摆在一边,从改变自己开始,踏出改变家庭模式第一步的人。一个家庭成为现在的模样,是很多人通力达成的,不是靠一个人就可以的,但是一个人可以引发一连串的改变。你愿意成为你家里的这个人吗?
宝拉认为父亲误解了自己,她觉得无辜又生气,转而向母亲求援,这再自然不过了。同样地,当马歇尔担心宝拉又与杰瑞见面时,他向妻子抱怨也是很合理的事。避免彼此面对面,而借由艾琳做一种迂回的争论,宝拉与父亲就创造了一个“三角关系”,这也是通往倾听之路的一大障碍。
花一分钟想想,你在家中与谁的关系最有问题?也许你会想到你的伴侣,也许是父母亲中的一位,也许是你的孩子,或是与你有姻亲关系的人。事实上,你想到的关系大致上肯定是你与对方,以及另一个(或多个)第三者之间的事。
事实上,所有重要的两人的关系中,常会有一个第三者如影随形,如亲戚、朋友或记忆。
最恶名昭彰的三角关系就是婚外情了。婚外情是为了弥补婚姻中的不足,但是只要其中一个人的感情能量投注在别的地方,那他们就几乎没有机会去改善最重要的关系。同样地,如果一个年轻的丈夫或妻子,仍然很依附他(她)的父母,常常跑去向父母抱怨自己的配偶如何如何,那么这对年轻夫妇永远不可能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有些三角关系看似无害,我们几乎很难注意到它们的破坏力。许多父母忍不住在子女面前,偶尔抱怨一下自己的配偶:“你妈总是迟到!”“你老爸从来不让别人开车!”这些对话似乎不具伤害力,反正人在很烦的时候,总是想说一说,对吧?
只要有人向你倾吐故事,你听到其中一人是受害者,另一人是恶棍时,你就被邀请进入一种三角关系中了。
如果你真的为某件事烦恼,但是又怕直接谈论它,或是怕没人听你说话,就会忍不住想向另一个人吐露心声。三角关系的问题不是说寻求同情是不对的,而是在于三角关系会形成一种长期的转移,破坏和分散了家人关系里的倾听。
玛丽是一个二十岁的单亲妈妈,她来我的诊所咨询,因为她无法控制她那个三岁大的孩子。在陈述了四十分钟后,玛丽开始坦承说她一直在打小孩,但也怕自己会伤了孩子。我很震惊,要求玛丽下一次把女儿塔玛拉也一起带过来。
玛丽独居,只有很少的一些朋友,她同女儿的关系就像玩伴一样。在孩子用积木堆高塔时,玛丽也会拿一些积木建自己的高塔,她坚持女儿要与她“分享”。在晤谈的后期,当我试着与玛丽谈单亲妈妈的生活时,塔玛拉开始扔起积木,玛丽对她吼道:“安静下来,可以吗?我在跟医生说话!”但是塔玛拉并没有遵从,她仰了一下头,继续扔着。她好像已经习惯了忽视自己的母亲。
在接下来的两次晤谈中,我协助玛丽了解“由母亲主控”是怎么一回事。父母是以家长的姿态来进行主控的,其中包括教养及控制两件事,后者也会让前者更容易实现。玛丽学会了不去控制孩子所做的每一件事,但是在执行规定时,她必须用一种清楚、直接的讯息,而且要贯彻到底。玛丽发现,当她对自己的权威更有信心时,她就更能容忍塔玛拉。小孩子的语言就是行动,倾听他们就意味着让他们在玩耍时做主导。
玛丽是个很快上手的人,她与塔玛拉的关系也快速获得了改善,她们相处得更好了。但是第五次来诊所时,玛丽说在家的时候,她仍不太能管束塔玛拉。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玛丽告诉我,在塔玛拉被处罚时,会跑到走廊尽头她外婆的公寓里。外婆没有支持女儿为人母的权威,反而试着安抚塔玛拉,要她不必担心,说“外婆爱你”之类的话。
外婆干预女儿的管教角色,你也许很震惊。你明显可以看出这是一种误导,却看不出这与你生活里的倾听问题有什么关系。但是,我们不是常常在玩这种游戏吗,拉拢某人来反对另一个人?
大部分的家庭问题就发生于这种三角关系中。只是在当事人双方身上努力,效果极为有限,其原因正在于此。教一位母亲如何管教儿子,不能解决问题,因为她是与丈夫情感疏离,才过于投入儿子的生活中的。同样地,针对一对伴侣的沟通方式做治疗时,只要他们的优先目标是孩子或事业,就不一定会因此而变得更亲密。
三角关系一直是个问题吗?不是的,有时候,你就是必须找别人谈谈。举例来说,我会向我的朋友抱怨,老婆唠叨我没倒垃圾,这是因为我太太并不了解为什么我不是每次都想去倒垃圾。除此之外,如果我试着要同她直接讨论的话,那么我们可能会陷入冗长又不必要的争论,就像公平不公平这些事上面。
僵硬的界限使我们彼此疏离
有些人设立了僵硬的界限,这些束缚只允许他们与外界有一点接触,因而就造成了“疏离(disengagement)”的情况。疏离的人尽管独立,但也孤单。从好的方面来说,这可以培养自主性。如果父母没有一直守在子女身边,告诉他们该做什么,或是调解子女间的战争,孩子们就会被迫去开发自己的资源。另一方面,“疏离”也限制了爱与滋养的发展。
借助父母的倾听,孩子建立起在与人沟通时的自信。父母也许不是一直都在倾听,但是,对于一个要同时管理八个幼儿的保姆来说,除了听个大概,更不可能长时间去倾听。
去看看孩子的学校,你也许能清楚地了解到:我们的孩子是很少被人倾听的。这也许会激励你在孩子以学校为主的生活里,重新扮演一个主要的角色。花些时间陪孩子,而不要让每一件事都变成争取控制权的情况,这能代替孩子感受到的来自同辈的压力和教训,他们可能会在胁迫之下,选择顺从或反叛,而这两者都会影响他们为发现自己所做的努力。
协助孩子了解自己是谁的最好方法是:倾听他们。
“疏离”所描述的,正是一种缺乏“投入”的行为,也就是说,人们没有花时间在一起,分享一些活动或谈谈话。疏离的人并不一定是不关心别人的,即使他们看起来好像花了很多时间去追求私人利益。通常,他们是用“距离”及“取代”的方式,隔离了自己的感受。
苏珊及瑞克很担心小儿子交不到朋友。小男孩没有朋友,这件事的结果并不太严重,仅仅是刚好值得来看心理治疗的程度。事实上,苏珊更担心她及瑞克两人之间缺乏亲密关系。她抱怨瑞克疏远、不顾虑她的需求。但是,她讲述的方式焦虑又很含糊,只是翻来覆去地说自己的感受,而没有明白地说出她真正的意思。
瑞克试着听她说话,但还是不行。也许他是听到苏珊抱怨底下的哀鸣而退缩了。苏珊也“顺便”提到她正在接受个人治疗,我问她原因,她说她需要一个了解她感受的人。这下可好了!我想,她是在利用一位治疗师做她的知己,同时,又试着要创造一个与丈夫彼此更信任的关系!
苏珊与瑞克的亲密关系发生问题,不是因为他们很忙,或是以前热烈的快乐已消逝,或是他们已没有彼此亲近的习惯了,而是在于他们彼此在说话及倾听上都出现了问题。她不说出自己的抱怨,却用情绪爆发的方式发泄出来。瑞克没有好好听出苏珊抱怨里的深层意思,没有听见她的孤单,他也没有说出自己的委屈。他只是自己在做一种典型的、不自觉的交易:如果他无法满足她的要求,那他自己最好也不要有任何要求。
过了一阵子之后,他们开始互相了解。苏珊可以更直截了当地表达自己想要的,她已经明白自己是在观察到母亲不断的抱怨之后,才学会不去要自己想要的。瑞克更努力去听,也学会说出来了。后来,苏珊也说出了一些类似自白的话。这么多年来,她每天花好几小时的时间,在日记里表达自己的想法与感受,她把日记当成孩提时一位看不见的朋友,而这个朋友就成了瑞克的敌手。
向治疗师抱怨你的配偶是不对的吗?写日记错了吗?当然不是。但是,如果我们把自己的感受,透露给那些并非我们想亲近的人去听,越是这样,就越没有动力去改善关系。
“疏离”的关系不是无中生有,要想拉近你及你所爱的人之间的距离,就必须记住两件事:其一,悦耳的话语比尖锐的言辞更加管用;其二,如果你想改善与一个人已经疏离的关系,就要准备好听到一些抱怨的话。疏离不只是关于“距离”的问题,而且还涉及一种有保护性质的距离。
亲近使亲密窒息
有时,分隔“家人”与“外面世界”的界限,会僵硬到造成彼此的关系过分纠缠(enmeshed),这是为了彼此亲近而牺牲独立自主的代价。与外界隔绝,广义来说,就是不跟外面的其他人谈话,这会使每一种关系都承受莫大的压力。亲密关系的成长,既需要彼此在一起的时间,也需要分开的时光。
有些人倾向于“聚集(togetherness oriented)”的,他们重视“亲近”与“联结”,但是这些价值观念如果变成必须遵守的压力,事实上,就会减少亲密感。要想达到真正的亲近,我们必须尊重每一位家庭成员个人独有的经验,以及他们拥有自己感受与观点的权利。
“过分纠缠”的关系,可以像寒天的温暖外套那样舒服,也可以像酷热夜里的羊毛毯子一样令人难受。与父母过分纠缠的孩子,会变得依赖,他们不够自主,与家人以外的人相联结时,也容易产生问题。
我们通常会认为,父母参与孩子的生活是件好事。如果孩子有问题,一定是父母不够投入、关心。这种想法在某些情形下是对的,但是在其他情况下,问题就出在父母过度参与上,父母剥夺了孩子做自己的空间,包括遇到问题、犯错及规划自己的生活。
每一代人之间具有清晰的界限,这样才能让父母来主控的同时,孩子也拥有自己的权利及隐私权,也能让父母尊重孩子在自己轨道内的自主性。
当家庭治疗师遇到与子女过分纠缠的母亲时,当然不想因为她做此安排而责怪她。这么做,就好像家庭结构是靠其中一位成员单方面努力维系的一样。哦,不,他们不会那么做的。
然而,过分纠缠的关系常常得责怪那些母亲,否则又能怪谁呢?她们就是让孩子窒息的人,不是吗?不理会她们被丈夫忽略,因此,过分参与子女的关系,却为了家庭的结构而责怪母亲,就好像在说没有火花塞的车子不能发动,是因为活塞没有点燃的缘故一样。即使婴儿与母亲沉浸在母子的愉悦亲密之中,仍亟须父亲参与。他们需要一个支持者及知己,而不是一个令人丧气的竞争者。
只有孩子们需要依恋?他们的父母也同样需要。
过度认同孩子的母亲,有的是因为太投入于“无私的照顾者”的角色之中。批评者通常会建议这种“过分纠缠”型的母亲多拥有一点自己的生活,意思是指让她们去工作、参加活动,或与朋友在一起。但是,她们需要的可能只是有人倾听、同理的经验而已。如愿得到他人倾听,就会让人更坚强,感觉不再是一人独行。
父母亲需要结盟,然而,大部分父母亲在牵涉孩子的议题时,会有不同意见。那么他们该怎么做?他们应该谈谈自己的想法,也听听对方怎么说,然后再决定怎么做。
形成联合阵线
要形成有效的联盟,父母双方都必须在一些议题上做让步,才能取得同盟。“调适”是我们调整彼此的差异而结合在一起的过程,它是一种妥协的机制,有时,它是仔细考虑后的协议结果,有时,是直觉上的调整结果。统整的家庭领导关系建立在父母双方的沟通与协议上,然后以一种政策的方式告知子女。大部分的父母最后会发现,为了形成一致的战线,调适彼此的不同,是多么重要的事。同样地,很多人也会发现,学习接受彼此,而不是改变配偶,能让夫妻关系更长久。
当孩子的不良行为一直持续时,那么你可以断定,他的父母彼此不支持对方。
如果你认为伴侣没有支持你作为父母亲的角色,而你才是那个总在承担家务或是执行家规的人,先不要什么事都责怪你的伴侣。也许他并不同意你所做的,你可以试着先问问他的看法。
“我觉得,你似乎不同意我处理这件事情的方式。也许你认为我不关心你的看法,但不是这样的。我真的很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亲子活动也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场合,可以观察“互补”的另一面,也就是“两极化”。
父母在有些事情的看法上,非但不能达成一致的协议,而且根本就是南辕北辙。如果一方太严厉,那么另一方可能会更宽容;一方对孩子很严厉,那么另一方就试着以纵容的方式补偿。
两极化的情形,就像你那床电热毯的操控装置突然被调换了,无论两人中任何一人的第一个动作是要让毯子温度更暖还是更凉,都会造成一连串的彼此不适。
即使是小小的差异,也会导致有些夫妇彼此坚持对立的立场。比如,在吃饭时,孩子很难安静下来,一个母亲对此的容忍度只比她丈夫的高了一点点,但如果在她觉得有必要阻止之前,丈夫总是抢先让孩子不要吵,也许她就永远没有机会管教她的孩子了。每次丈夫责骂孩子时,她都觉得他太严厉了。如果她抱怨他没有耐性,他就会生气。如果父母没有紧靠在一起,而成为一场没有赢家的游戏里的对手,那么家庭生活就会变成战场。
为什么夫妇在某些事情上可以互相调适,在其他事情上却有两极化的表现呢?因为我们总是在自己能力所及的地方做调适,但在面对我们内在的冲突时,就有两极化的反应了。
把我们内在冲突变成两人之间冲突的动力,就是“投射”。我们有成对的、互相冲突的冲动,比如依赖—独立,情感表露—情感拘束,渴望—焦虑,需要隐私—需要陪伴。要是解决它们之间的矛盾平衡,是靠投射自己的动机在对方身上,那就会形成转换冲突的动力结构。比如,一个很怕惹怒对方的男人,也许会借着“被动控制(passive control)”的方式来表达他的担忧,但这又会激怒伴侣。他们吵架时,她总是发火,而他则总觉得受伤。但实际上,受伤的他内心也燃烧着怒火,不过他有一个“体贴”的伴侣帮他发起火来,他也就察觉不到自己的那些感受了。在这个过程中,那个表现出生气的伴侣,也借此不用面对自己内在软弱又无助的感受。
两极化的伴侣,是在他们“不接受自己的部分”上,与对方吵架。
投射及两极化让夫妇反目成仇,也阻碍了他们统整自己的潜在可能性,因为这些“补足”的部分已由对方表现出来了。强硬的男人由于妻子情绪化和无助的表现,而无法统整自己相对柔软的部分。他否定了自己依赖以及脆弱的部分,因为他认为那些是属于妻子的领域。她也因此变成了一个依赖又索求的妻子。男人也有一种无尽地渴求母爱的依赖,但他们报复自己这种依赖的方式之一,就是在妻子公然表现出他们不敢表现的需求时,报之以恫吓与贬低。
在我们这个时代,性别差异已渗入大家的意识里。我们不再相信男人很坚强,而女人是脆弱的。刻板印象已经更新换代,否则,我们现在又流行拿什么来“庆祝”女性的独特性呢?对于丈夫及妻子而言,如果周遭都在议论说女人说法方式有所不同,而男人沟通方式则很奇怪,他们也就很难形成伴侣关系,进而彼此合作。
难道我们要再一次相信“生理结构注定了一切”?有这么多夫妻对彼此失去了耐心,有的甚至不再抱有要达成谅解的希望了。这种失望盘桓的感觉,时不时地向我们所有人扑来。生理结构的命定论或许可以帮助一些人,他们可以把误解都怪罪到无法解决的性别差异上,如果这样做可以抵御绝望的话,那还好一些。但是,如果刻板印象将异性抽象化,或只是简单归类,因此,回避了真诚的接触,我认为这就是很不幸的。夸大性别之间的差异,是人们喜欢找的一个支撑理由,因为他们无法找到谅解—不,是不能达成谅解。
我们这个时代受创的自恋及无休止的野心,不利于我们去自我奉献、妥协及建立合伙关系。在这个艰困及多难的时代,塑造及维系家庭和谐的必备价值观,比如忠诚、容忍、合作及互补,都被大大地贬低了。我们现在常常听见,曾经一度被视为“团队合作”的行为,却被描述为“相互依赖(codependency)”。
我们不再见得到互补的关系。相反地,我们看到的是控制及屈服、权力及软弱、加害者与受害者的关系。在试着为两性创造出更有弹性的空间时,最危险的是,我们忘了互补是可以互相提升的。自我实现并不需要不断地自我肯定,那个健全的自我可以忍受差异,且在差异中茁壮成长!
练习
成为更好的倾听者
1.列一张表,写下某位家人常常困扰你的三件事情。接着,针对所列的每一件事,写下你认为对方希望你如何来看待。看看你是否能够在下一次与对方互动时,跟着他所喜爱的方式走。换句话说,对待他人,要按照他们所倾向的自我认知来进行。
2.选出一个你在家里不喜欢的界限,譬如你太太过于干涉孩子,或你丈夫过于疏离。要记得“界限”是相互作用的,过分纠缠于某一处,与另一处的疏离是有关的。试着分辨出你在这样的界限中所扮演的角色为何。先不要急着改变什么,只用观察就好。
3.试着找出你涉身其中的两三个“三角关系”。如果在某个三角关系中,你是个不舒服的局外人,那就试着不要靠近那位你想亲近的人,而是靠近另一边的那个人或是举动。举例来说,如果你是一位父亲,但是讨厌妻子总是跟孩子在一起,试着靠近孩子,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4.你与孩子之间是比较纠缠,还是疏离?跟你的伴侣呢?做个实验:试着亲近或是远离一点,并留意一下,如果有阻抗或不易撼动的例行公事阻碍了你的行动,它们发出的讯息有哪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