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内在的期望损害了我们倾听

【不要用概括性的否定字眼形容自己,我们只有某个部分是有倾听困难的。运用一点想象力,把我们的那个特别部分看成是“次人格”,也就是早期“客体关系”的残留物,则可能会引领我们找寻到病源。】

如我们所见,倾听需要努力经营。然而,有时候,这种努力也会有偏见。我们自己内在的偏见,会筛选我们所听的及所说的,它往往呈现为先入为主的期待,以及防卫的情绪化反应。在这一章里,我会解释我们期待听到什么是如何筛选了我们所要听的,下一章再谈到情绪化的反应。不过,我们需要理解,就像要分辨到底是说者还是听者造成误解并不容易,要区分影响倾听质量的到底是我们的臆测还是情绪,也是很难的。

听者对说者的态度,误导了倾听

想要了解是什么影响了倾听质量,其中一个方法是:听故事的两面。

露茜是一名特教老师。她有一次与校长会面,却令她备感羞辱。

校长要为新进的阅读老师找办公室,她只递给露茜一张便条纸,就要求露茜移到地下室一间曾作为储藏室的小房间去。露茜一向很为自己的能屈能伸自豪,但是一听说要她迁到地下室去,她就觉得很受羞辱,而校长也没有顾虑到她的学生的特殊需要。

露茜打电话想与校长讨论这个令人不满的安排,校长约好在当天下午见她。但当露茜准时在约定的时间出现时,校长已经去开另一个会议,只留了张字条说下次再找时间谈。十天之后,校长才有空接见她。在这时候,露茜必须按捺满腔的怒火,才能好好谈这件事,她尽量保持冷静,表示她不能接受让她搬到地下室。校长没有听露茜说话,她早已有了定见,而且表现得很具防卫性。露茜抗议说,那间有特殊设备给学生的房间,一直是她的办公室。校长很狡猾地回道:“哦,是吗?是你从家里带来的?”露茜哭着离开了校长室。

她一回到家,就打电话给妹妹凯特琳。母亲过世后,凯特琳是露茜仅存的家人了。当露茜试着解释发生了什么事时,凯特琳却一直用问题打断她:“你到底说了些什么,让那个女人这么具防卫性?你一定是说了什么让她发火的话!”露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亲妹妹非但不支持她,反而还怪罪她,她仿佛被狠狠甩了一记耳光!“听我说,凯特琳,好吗?”她要求道,那句话让凯特琳闭嘴了一阵子,但是露茜感觉到妹妹一点也不同情她,也没有真正想听她说,因此她就说了再见,挂掉了电话。

两天后,露茜告诉了我这件事,她说凯特琳从来不曾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给予任何支持。听起来事情好像也是那个样子。但仿佛正是命运的安排,我在接下来的那个星期,也听到了凯特琳对同一事件的描述。

根据凯特琳的说法,她一直觉得跟姐姐谈话有困难:“露茜总是主导我们的谈话,她喜欢谈自己,很少听我说。如果我停顿一分钟,她立刻就插进来自己的不满或批判!”但最让凯特琳感到困扰的是,露茜总是抱怨:“她总是告诉我,她同某人的一些口角,像其他老师、邻居、超市收银员,甚至是在中国餐馆里工作的那个老好人!而且她总是编派别人的不对!我以前会试着听,毕竟她是我姐姐嘛,但是当我渐渐长大,我已经没有时间再听她的悲观论调了!”依凯特琳的说法,露茜很难让别人静下心来听她说话,因为她已经信用破产了!

说话的人因为可信度低而不被人倾听,这种情况是很普遍的。举例来说,一位父亲的可信度,可能由他的妻子或孩子的想法而决定,比如他是否会去了解家里发生了什么大事,或只是专注于自己的工作,而对家里发生的事毫无所觉?如果他有婚外情或酗酒,那么即使他对孩子讲大道理,孩子仍然不会尊重他,好好听他的话。一位家长在外面世界的地位,也会影响到他的信誉。一位被暂时解雇、没有工作的父亲,有可能会失掉他的信誉。这并不是因为家人挑剔什么,而是因为自认为自尊不保的人,常常会表现出尖酸、难以相处的模样,因此,使得别人很难听他们说话。倾听通常是双方共同决定的过程。

当你拿起电话、听见某人声音的那一刻,你就开始警觉了!对方问你日子过得好不好,你却在等对方把球投过来。因为他们只有在向你要求什么时,才会打电话来。即使你很想跟他们做朋友,但是单方面的友谊经不起时间的考验,没多久就会消失殆尽。你接起电话,对方说“喂”时,他们或许已听到你口气中陡降的热情,他知道是为什么吗?

是否在特定场合扮演了适当的角色,也会影响一个人的信誉。一位对工作不太热衷的同事,即使要说什么值得一听的话,别人也不会费力去听。一位仍然把自己青春期的孩子当成是六岁毛头的母亲,也许会觉得与孩子脱节,也无法得到应有的关切。

许多祖父母在提出如何照顾婴儿的忠告时,却没有人听得进去。他们所犯的错误不在过于干涉,而是跟不上他们初为父母的孩子“没有安全感”的情况。他们的孩子将他们的忠告,视为在损毁自己摇摇欲坠的权威感。在这样的情况下,祖父母错在太把他们的孩子当成大人了,而孩子本人却没有这么强的责任感和自信感。

说话者的信誉,也取决于他所传达的讯息是否清楚、适当。如果你的公公(或岳父)传达的讯息中,混合着口误和扯得太远的隐喻,那么虽然你试着了解他,部分原因是你想与夫(妻)家建立关系,但是如果每一次你都必须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弄清楚的话,过一阵子之后,你也许就放弃了。如果你的老爸总是改变话题,谈他自己,你也许就不再听他说话了。滥用倾听的人,像是说个不停,或总是改变话题,都会给听者造成“预期”:倾听他们太费力了,所以,何必麻烦自己听呢?

说话的人虽然丧失了信誉,但是仍然与他人维持着很好的关系,那么听的人仍会注意他所说的,即使他们并没有真正在听。你可能仍然保持礼貌,给一向对你很好的阿姨应有的注意,即使你不够尊重她,也没有真正听她说了什么。然而,如果说话的人无止境地重复,那么你可能就会退缩,从而转换成讨厌或疏远的态度,也不去理会礼貌上应该如何了。

就比如,一个朋友不停地谈她的前任男友,你可能就不耐烦听了,甚至因为她不愿意放下而泄气。同样地,一位刚离婚的朋友什么都不想谈,除了句句提到前妻,骂对方脏话!你也就不想听下去了。

客体关系理论:期待让我们极为敏感

我们有一种超越当下经验的能力,是在脑内复刻这些经验,由此一来,就制造出很多可能性。而我们彼此的关系,也取决于这种能力。一个简单的例子就是:婴儿借由保存母亲在身边的记忆,以及期盼她回来的渴望,学会忍受母亲不在场的时刻,这种心理重现的经验(mental representation of experience),既是适应的灵活性(adaptive flexibility)根源,也是僵化反应(rigid inflexibility)的根源,而后者会让人们与周遭世界格格不入。

从出生开始,我们的生命就在与人的关系中慢慢演变,而这些关系的残留物,也留下了我们对自己、对他人及与他人关系的内在影像(internal images)。长大成人后,我们不只对真实存在的他人做反应,也同时在对“内在的他人(an internal other)”做反应。客体关系理论就是着眼在这个“内在的他人”。我们对其他人存有的心像,是从过去经验及期待中慢慢塑造起来的。(1)

在解释我们先入为主的预设及情绪上的敏感度时,客体关系理论还要依据个例具体分析。然而,它的主旨很简单:我们目前与他人的关系,是植根于我们过去经验所形成的期待。比如,一个刚刚脱离少不更事年纪的男人,他习惯了看到父亲在母亲面前独裁傲慢的现象,即使发誓自己要好好善待、体贴自己的妻子,却老是在不断地挑剔、发表建议。

当下的人际关系与早期的人际关系(也就是从内在客体世界所解读出的),以循环的方式在互动。现实生活的情境,既维持了内在的期待,也按照这些期待来筛选和诠释。

有时候,爱丽丝因为生活中有太多人要仰赖她了,而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虽然弟弟住得离父母家更近,但她是负责照顾年迈双亲的人。她有个三十岁的女儿,每个星期给她打电话不下三四次,不是抱怨什么,就是需要她的建议。即使她手头也有自己的项目要做,一起工作的几个伙伴也总是要求她协助不同的事情。爱丽丝忘记了,自己喜欢为别人做事,因为这让她感觉很好,她也总是找机会帮助别人。她是在被夸耀为“好女儿”的过程中长大的,而她也一直在扮演这样的角色,包括对待最先教她这么做的双亲在内。

泰瑞过着相当丰足的生活,却没有真正的朋友。小时候,他也有过朋友,但是跟他们都不熟。他不想失去掌控,也不想失去可以独来独往的自由。进入大学之初,他很投入于自己所做的事,但是很少交朋友。他不想跟别人闲聊,因为他认为这样占据了他做重要事情的时间。慢慢地,他没有了与人社交互动的习惯。最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生活中根本就没有朋友,但是大部分他想交往的人,不是因为工作太忙,就是因为有家庭,已经无法抽出太多时间来建立友谊了。

“过去”仍然“活”在我们的记忆中,它对我们生活的操纵,远比我们所知道的更多。

如果要进一步了解某些人害怕犯错的“过度敏感”,那么我们需要借助梅兰妮·克莱恩(Melanie Klein)提出的“抑郁心位(depressive position)”一说。这个发现令人痛心地表明,爱与伤害是携手共行的。而如果要了解了某些人为何被人批判就会盛怒,那么我们就要考虑到罗纳德·费尔贝恩(Ronald Fairbairn)的理论。他把“神经质自我(neurotic's ego)”分成“兴奋自我(exciting ego)”及“拒绝自我(rejecting ego)”两部分,前者渴望完完整整的爱,而后者期待着自己会被拒绝。因此,在这个框架下,人际关系处于不是“全好”就是“全坏”的极端状态,并在两个极端间戏剧化地来回。如果要解释为什么在受伤时,某些人会采取攻击,而有些人却选择退缩,我们可以看看家人是如何回应他们想获取关注的自恋需求的。有些人是因为表现好,而受到注意,在他们的家庭中,生气及过度自信是不被容许的;而另外一些人只能因为有所成就而受瞩目,脆弱或软弱是不被容忍的。

这些“客体关系”框架的共通点是:神经质的人在与他人交往时,没有站在平等的立场上,而是像一个害怕的小孩。他们不是被现实生活里的其他人吓坏的,而是被自己想象的负面反应给吓到了。由此看来,我们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一点神经质。

我们怎样学会了反应过度

我们在与人谈话过程中带入的期待,是建立在我们早期经验里与某些特定人士的关系上面的。我们期待听见的,是自己人格深层结构中的那个部分,也就是我们早期人际关系的残留印象。要了解倾听与人际关系的动态,我们除了要考虑到人与人之间的情况之外,还要了解人们内在的状况。

我们没有意识到,自己仍然继续生活在所成长的家庭阴影底下。

有时候,“说出的话”与“想表达的想法”之间的差距,比起我们“说出的话”与“被听到的话”之间的差距,就是小巫见大巫了。不管在什么时候,如果某人的反应是很不合理的,那么我们可以这么发问:在什么情况下,那个反应显得更合理?一旦你开始这么想(因为,人们的反应总是有理由的)时,你就会明白他们之前在父母那里遭遇过什么。

为什么我们身上带有原生家庭留下的过度敏感,而没能解决掉这些问题?一个解释是:我们大多数人,大概在青少年过渡到成人的期间,就离家了。在我们忙碌的二十来岁时期,我们开始工作、谈恋爱。我们也假设在这种疏离父母的情况下,我们无法真正和他们聊天,并据此做出回应。然而,在三十多岁时,我们往往决定去填补与父母之间的代沟,再度与他们建立关系,只是这一次,我们是以更坚定、更成熟的步调来进行。

决定努力重建与父母关系的人,常常有一种不好的期待。他们想弥补以往的过错,就像复仇天使一样,或突然之间就唤醒了沉睡已久的亲密感。好像家人间的联结,不管是曾被珍惜、被抑制,或被隔断的,都可以在一夜之间完全修复一样。事实上,当你回到家时里,你就更像自然界谦卑的造物,必须保持清醒,才能避免再次陷入家庭的情感旋涡之中。

佩吉跟父母对很多事物的看法是一样的,包括努力工作的价值、要为未来做准备,以及认可家庭的重要性。寻求意见的一致,是子女及父母共同努力就可以做到的,然而,佩吉和父母每每一见面,就吵成一团。大部分时候,刚开始时,情况还不错,彼此关爱,谈谈最近发生的新闻,可以让他们安然度过前几天。但是不可避免地,冲突就像定时炸弹一样,在那里已安置了三天,只等着爆炸而已。

就像许多人一样,佩吉也期待父母亲会幡然转变。她爱他们,他们也爱她,她只是希望他们能够长大!她妈妈说话很大声,又爱挑衅,总是要人做伴,却又总是抱怨,而且对别人没有一句好话。相反,她父亲安静多了,他很镇定,也很冷漠,有时候甚至让人感觉很疏远。他用提供忠告表示他的关爱,不管你有没有向他征询建议。此外,他也用修理家里的东西来传达爱,而不管那些部件需不需要修。佩吉发现父亲是个无法交流的人,当她试着告诉他自己生活中发生了什么事时,他却没有真正仔细听。

有人虽然承认每每家人来访时,自己就会一团乱,却没有发现自己也是原因之一。佩吉却不同,她很愿意审视与父母冲突时自己所扮演的角色。首先,她发现了父母做了什么会让自己有过度反应:她的母亲认为自己有权利批评任何人和事物,然而,她最尖酸刻薄的话,却是针对那些自主行事的家人说的。比如,当佩吉的弟媳妇决定自己创业时,母亲就说:“她以为她是谁呀?”在佩吉堂姐离婚时,母亲完全不予支持,即使这桩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灾难。而当另一位未婚的表妹要搬出父母家时,母亲就会说:“一个二十岁的女人要拥有自己的公寓,只能有一个原因,但我偏偏就是不赞成!”

接着,佩吉学会去看母亲的负面态度及干涉,是怎么点燃自己的焦虑和怒火的。事实上,是她学会抱有这样的期待,才让她这么敏感的。在母亲开始挑剔某人时,佩吉同时就开始恼怒、焦虑、生气,她觉得自己被逼着加入母亲的小心眼,如果她不跟母亲一个鼻孔出气的话,那么她就觉得自己好像才是被攻击的那个人!她总是忍住不说话,但终究还是会爆发。她压抑得愈久,火气就愈大。最后,她终于爆发了,她母亲就会觉得受伤而退缩,让佩吉也感到无助又内疚。

佩吉也开始发现,即使她反抗母亲的吹毛求疵,她也已经将母亲的习惯纳为了自己的一部分,因为她将别人的感受及反应视为自己的责任。虽然她的母亲太爱批判,或是控制欲太强了,但佩吉也有一种善意的控制倾向,像是过度担心自己的孩子,总是为人做嫁衣。这种分辨不清自己与所爱的人之间界限的情形,在女儿与母亲身上都有,只不过表现方式有异。佩吉表现得越亲切、越靠得住,就越期待与自己所关心的人之间没有阻隔。她为自己做得不够多而感到罪恶,还要把自己因缺少回报而气愤给压抑下来。最后,当她的子女、朋友或丈夫做了什么,让她觉得自己被排斥在外时,她的怒气就会突然爆发,就像她对母亲那样。这些情况,根本没有改变什么。

你不难发现,发泄怒火和表达自己的感受让人听见,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佩吉第一次向我咨询她与母亲之间恶劣的关系时,说她已经试过各种方法。她所谓的“各种方法”,只是老三样,从姑息到当面冲突。但是,另一个变通方式,也就是冷静地陈述自己的看法,却是她没有想过的,因为当她最后忍不住回应母亲的吹毛求疵时,往往已经是怒火高涨,完全失控了。

那种失控的情绪化反应,就是“孩子气”。我们学会(或没有学会)控制自己情绪的地点是在自己的原生家庭中。但这并不是说,脱离了儿童时期,我们就克服了孩子气。

小时候,我们仰视父母。那时,我们还小,对什么事都得“仰视”。稍微大一点之后,假如他们说了什么激怒我们的话,我们不是承受着,就是哭!青少年时期,我们开始看穿自己的父母亲,不要再忍受他们所说的让人生气的事,开始懂得反击!

许多青少年变得对自己的父母过度敏感,他们会因一点侮辱性的小暗示就爆发,就像被雷电点燃一样。如果你正好有个青春期的孩子,那么就会明白我的意思。倘若青春期是“成为自我”的一个关键时刻,那么青春期后期,就是亲子关系从孩子气转变为成熟的时期。然而,我们大部分的人在这个转型期间就离家了,“距离”让我们误以为自己长大了。但是对于大部分在十八岁左右离家的人而言,我们与父母的关系仍然停留在青春期的形态中。

唯一能让超人失去力量的,就是“氪石”,即超人故乡星球“氪星”的一块小碎片。有很多成年人,即使只是短暂地拜访自己的父母,也同样感到无助。超人与氪石接触之后,就会成为凡人。而我们这些生命有限的人类,在与父母接触之后,就又变成了青少年。因为我们没有完全学会如何抗拒父母的挑衅,一焦躁,就倒退回孩子的角色。

父母也许就是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未竟事业”。

分裂的自我

我们不太能面对自己的缺点,而要我们面对事实,承认自己没有倾听的能力,更是痛苦。我们很自然地就变得沮丧起来:“我是个糟透了的听者!”“我很自私。”“我控制欲太强了!”但是,请不要用这种概括性的否定字眼来形容自己,我们需要了解到,我们只有某个部分是有倾听困难的。运用一点想象力,把我们的那个特别部分看成是“次人格(subpersonalities)”,也就是早期“客体关系”的残留物,这可能会引领我们找寻到根源。

举例来说,一位丈夫发现,每当太太告诉他自己很需要他的时候,他就会自动关闭掉耳朵。他反省了一下,发现自己的某一部分像个小男孩,期待着会迎来母亲的责难。小男孩并不想听到这些指责,他母亲的吹毛求疵让他觉得自己被人管教,也不受赞许。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待着。这个丈夫如果了解到,他的妻子不是他的母亲,那么他的“小男孩”部分就会冷静下来。她没有想要控制他,即使她听起来是在挑剔他,但她真正想表达的是她很孤单,也很需要他。我们不是不敢去听的人,只是我们内心里害怕的部分一旦被触发了,我们就会变得像孩子一样,觉得不安全。

有些“次人格”会在内心里,用一种敌对的心声来彰显自己,这个声音充斥在我们和自己冗长又痛苦的交战中。那种敌对的声音,通常只有我们在冲突状况时,比如面对一个困难的决定或两难之境时,才会显现出来。此时,最明智的是记住,冷静可以造成统一,而冲突只会分化自我。下一次,当你发现自己陷入内在的冲突时,考虑一下每个立场的感受及想法,它们并不是暂时性的情境使然。这些互相竞争的声音也许有好多话要说,或许它们在你这一生中一直在说同样的事情,也或许长久以来,它们也在同其他不变的论点争论不休!我们通常只听到一部分声音,也就是那个代表我们人格中过度发展的那个部分。下面就是一个例子。

一年中总有那么一两次,理查德会从大学教书的工作中抽空休息一下,在朋友位于科德角附近的别墅里,独自过一周。他喜欢离开目前的生活,花些时间专心写作,轻松一下。但是每次去度假,他就会跟自己争论:这次该把大部分时间花在工作上呢,还是放松一下呢?有个声音会说,他真的该专心工作,因为那是最重要的!而另外一个声音会反驳道,他一直都在工作,此时是他唯一可以放松一下的机会!每次的争论都一样,每次都令人丧气。他真的想两项都做,可以完成很多工作,同时,也可以花几天时间游泳、钓鱼。尽管争论看起来激烈,但告诉他工作的那个声音总是赢家。

了解我们的人,总能预测到我们的选择会是什么,即使我们自己仍然很苦恼。在理查德的例子里,他太太就知道,那个叫他工作的声音,总会胜过叫他玩乐的声音。经过很多尝试错误之后,他太太学了一招,她和孩子唯一可以唤醒理查德身上那个“玩耍”部分的方法,就是安抚他心系工作的那个部分说,工作会按量如期完成的。举个例子来说,她知道,在全家一起度假时,理查德如果带点工作在早上的时间做一下,那么就能放松下来;如果她想要他在周末去看看岳父母,她总会先帮他找时间做一些工作。她不只体贴,也很聪明。

征询意见

下一次你去征询某人的意见,就是一个好机会,让你知道自己内心有哪些反对的声音。征询意见这种需要就是一种象征,说明互相竞争的声音已经获得了你同等的注意。这些声音的本性如何?比如,要不要参加一个不重要的会议,是否正代表了“孩子气”的你尽责部分与叛逆部分之间的争论?如果你请教了某人,那你有没有预料到对方会说些什么?你会根据某一部分的自己想听什么,来选择能做出如实回答的咨询对象吗?

而这些与倾听又有什么关系呢?不管什么时候,有人向你寻求什么建议,或躲开你,或对你不耐烦时,你都可以想想看,这个人的哪些部分正在交战。当你很想给某人忠告时,像是告诉他们不要再喝那么多酒了,该开始运动了,该做功课或戒烟了,最好考虑到这些互相冲突的声音,而不是只顾着听出那些人真正想从你这儿得到什么。难道你可以告诉这些人他们所不知道的事吗?如果不能,那么为什么不试着体谅他们目前的处境,而不是逼他们去做你认为他们该做的事?

给青少年一些他们听惯了的忠告(像是叫他们不要做对他们不好的事),这是成年人常犯的毛病。我们早就知道青少年会发出那个说“不”的声音。更有效地了解他们(或是有自毁习惯的人)的方法,是采用较中立的态度,只是问问他们正在做的事会有什么后果。不幸的是,当这个问题出自急于要孩子改变的人的口中时,就不容易被听进去了。青少年远在一里外,就可以嗅到“控制”的味道。

追寻自毁行为的冲动,可不是用一些迂腐的忠告就能轻易打败的。这不只是因为抽烟、喝酒、暴饮暴食让人感觉很好,同时,人们内心也有声音支持说:“继续呀,这是你应得的!”有时,我们内在的声音像一支球队一样运作,收放自如。自责的声音从处罚中堆积起来,而处罚所施加的控制,最后又会导致另一个叛逆式的发泄。

这种“去做吧”与“不能做”两种声音的交互作用,被心理学家称为“垂直分裂(vertical split)”,和所谓的“平行分裂(horizontal split)”,也就是压抑所不同的是,“垂直分裂”并没有让我们意识不到我们的愿望,而只是将它放到了次要位置。比如,一个妇人花了太多钱买衣服或是酗酒过量,是因为在她的“垂直分裂”中,说“去做吧”那一方的声音没被听见。没有人对她说:“你很特殊,你应该被好好对待。”这也是为什么她要照那个声音所教唆的行事。这时,就需要有人以同理心说出那句话,安慰那个害羞的声音说:“去呀,你需要这个,你值得的!”她也许就不会再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了!

针对激烈的讨论,用“次人格”的说法来思考会更加有效。有时候,想着自己是与某人在争吵,不如考虑一下,是不是自己内心的某一部分想改变另一部分,可能会更有用。

一个典型的例子是,青少年很晚才回家,父亲火气很大,要孩子说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那种控诉的语调,让孩子觉得自己受到了攻击。孩子很生气地反驳,更令父亲怒火中烧,这时,妻子也不得不出来要丈夫冷静下来,别那么大声嚷嚷。这位父亲再也难以抑制怒火,离开了房间。如果你是那位父亲,那你可能会认为孩子不尊重你,而太太又太爱干涉。如果你是那个孩子,你也许会认为父亲的控制欲太强。不过,我们可以这么想,那个冲突是他们内心的某些部分在争战,男孩反抗的部分,触动了父亲控制的部分,转而激起了母亲护子的部分,要来袒护孩子,以免被父亲的怒火所伤。如果你是三个人之中的一位,而且又能从这个角度来思考问题,那么要控制自己的某个部分有多难?如果每个人都可以冷静下来,不让自己那个有所反应的部分主导一切,那么对这个问题又会有什么影响?

再举个例子,该不该拿困扰自己的事质问伴侣,所代表的是一个抱怨的小孩心中相互冲突的声音,而这个小孩认为她不应该抱怨,否则,别人会对她生气。如果这个问题,代表的是一个受伤的部分或生气的部分呢?这两者之中,哪一个更害怕说出自己的感受?为什么?你能不能找出方法来肯定它?如果你告诉那个你很怕同他说话的人,关于你心中害怕的那个部分,那么可能会有帮助吗?如果你请他协助你表达你的这个部分,那么他会更体谅你吗?

让我们使用“次人格”的观念,再看看亲密伴侣间常见的一种互动情形。有个女人很受不了她丈夫说话,因为他常常长篇大论。她听到的,是她嫁给的那个敏感、脆弱的男人,还是长久以来累积的焦虑及危险的一个回音?谁又是那个正在倾听的“她”?是她那个坚强又深深关怀丈夫的部分,还是那个战栗地在听父母为了父亲的火暴脾气争吵,而母亲因此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的小女孩部分呢?

找出那个阻碍我们学会接纳的“部分”,像是障碍或束缚,将这些束缚松绑,而非责怪我们自己不成熟、自私或无能,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思路。要知道,并不是因为我们不是好的听众,而是因为我们潜隐的情绪,阻碍了谅解及关爱。如果我们可以清除一些自动的情绪反应,像是挑剔、害怕、受伤,那么就可以感受到同情、好奇及温柔。不要责怪自己是不好的听众,相反,我们可以学会分辨及疏解那些干扰我们的部分,这么一来,我们就能更有效率地倾听了!

练习
成为更好的倾听者

1.挑出三位你经常碰面的人,写下通常你会期待他们对你说的话,然后写下你一般会做出的反应。你要怎么做,才能搁置自己的期待,让下一回你们碰面时进行更有深度的对话?

与我们在乎的人最满意的对话,就是谈论个人关切的议题,双方轮流说话。如果你与某人的对话,通常是谈一些你比较不在意的事,像是天气、新闻、其他人之类的,那你可以直接就你喜欢谈的议题来提问。轮到你说话时,采用引导方向的评论,像是:“有些事情我一直在想……”或是“我想告诉你有关……”

2.你的父母亲各做了什么,让你觉得他们没有真正听到你说话?那些经验又怎么影响你现在与别人的对话?

3.下一次,你会以哪种全然不同的方式跟父母亲联络?是什么因素让你害怕这么做的?

4.从以下案例中试着指出并人格化那个妨碍倾听的防卫部分,比如害怕、生气、受伤:

·伊万的老板在描述他们应该如何处理一个特殊企划,但是伊万听不进去任何细节,因为他认为老板的整个计划都是错的。

·莫妮卡与夏洛蒂正在一家中国餐厅用午餐。夏洛蒂在说话时,莫妮卡却忍不住在想,隔壁桌那个男人讲电话太大声,真是太烦了!

·“亲爱的,我可以跟你谈谈吗?”托妮问。“现在不行,我正在忙!”鲍伯说。

·洛兰告诉父亲一个她正在进行的计划,而她的父亲却打岔要谈另外一件事。虽然洛兰没说什么,但是她也听不进爸爸说的任何一句话。

·你想告诉某人她对你有多么重要,却担心这样的亲密会让双方觉得尴尬。

·贝芙对迈克尔解释说,他买回的烤面包机牌子不对,并告诉他该换哪个牌子。迈克尔没有留收据,也希望贝芙不要为了一架烤面包机而小题大做。当他抵达商店时,他不记得贝芙要他更换哪个品牌了!

·米蒂的父亲在说明他将重要文件放在哪些地方,哪些事在他死后需要米蒂去处理。她知道这些事情很重要,但是她的爸爸还很健康啊,所以,她没有真正注意他说的话。

·莎朗认为,她与卡罗应该去做夫妻咨询,但是她担心如果提起这件事,卡罗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不知道上面这些人的背景信息,会对你指出干扰倾听的部分带来困难吗?这个练习的重点不是在“得到”正确的答案,而是让你思考,有哪些事情可能隐藏在你与其他人倾听问题的背后。


(1) 对于人际交互关系来说,“客体关系”这个用词听起来有些冷血,但“客体”指的是他人(我们行为的客体)的心像,而不是他人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