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比利反思投标案
比利走出办公室的时候,那位运筹学专家以为他还沉浸在组合程序的世界里,其实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更吸引人的问题:
“另外两家公司是怎么做的?”
“他们找谁‘解决’问题的?花了多少钱?”
“所有投标价都改过了,最后开标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所有人都很惊讶?”
“面对那些‘秘密’投标信息的卖主,这几家公司的人会说些什么?”
比利不禁想到这些。差不多一年之前,他就自认为已经了解了其中全部的奥秘,然后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了。现在,比利确定这个问题的实质和他当时所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这不是怎样枚举400万种可能性的问题,也不是数理逻辑和常识的问题,更不是线性编程的问题。
也许问题是这样的:当其他各方都在修改投标价,并且都认为只有自己才有这种特权的时候,你该怎么修改自己的投标价?但这种假设其实不成立,因为如果有一家公司能发现其他公司也能修改投标价,那么另外三家公司也能发现一样的情况。
所以可能问题还要更深刻一点:如果各方都知道你知道他们可以各自修改投标价,也都知道你会基于此修改你自己的投标价,大家这时都在重新定价,那么你该怎么调整自己的投标价?不过如果是这样,不就和最初的密封投标法没有区别了吗?
等一下!如果一家公司知道它的投标价会被其他公司看到(这个价格以后可能会发生变化),也许它第一次会报出一个价格误导他人。会不会有一家公司为了坑其他公司,故意让他们相信所谓“秘密”的投标信息?也许四家公司都这么做了?如果真是这样,那问题就变成了:如何报出一个初次投标价,诱导其他公司往某一特定方向修改各自的投标价,同时还要确保自己的意图不被他们发现?
比利的大脑正在高速运转,就像在浴缸出水口泛出漩涡的水流一样。就在水即将放空的时候,比利头脑中又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整个问题是个圈套,各公司第一次给出的价格只是用来误导其他公司,那最佳策略就应该是无视所有投标价,像对待密封投标一样对待这个问题。比利疲惫的大脑有些不堪重负,他在最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下,还差点因为头晕坐了个空。他想到,换句话说,关于问题解决,真正的一课是这样的:
即使问题已经解决,你也无法确定你的问题定义是正确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比利终于重新振作起来了。不过,在回新家的路上,他又琢磨起这堂“课”来。他想:“如果说我面对的问题是从这段经历中总结出这一课,那么假设上面我想到的的确是这一课的内容,我就没法确定我解决了正确的问题,这样,我也就没法确定我学到的是真正的一课。”比利在一段护墙上坐下来,摆出罗丹“思想者”的姿势。晚餐时间到了又过去了,日落的景象很壮观,但比利根本视而不见。路灯亮起来了,路上的车流渐渐增多,又渐渐减少,又多起来,又少下去。
最后,一名环卫工人放下水桶和扫把,轻轻问比利:“嗨,兄弟,一切都好吗?”
比利本来应该被吓一大跳的,但他没有。环卫工人的话正好解开了他的心结,他说道:“呃……不太好。不,不是一切都好,但是没关系,太谢谢你了。”
说完,比利站起身来,和疑惑的环卫工人握握手,小心翼翼地重新出发回家。“思考可真不容易,”他想,“我敢打赌,如果顺着上次投标的结果追踪下去,一定可以证明政府的计算是错误的。四家公司机关算尽,却没有一点成效。恰恰因为四家公司都作了弊,所以他们也就没有资格质疑政府的计算结果。然而,如果最初其中一家公司做出了符合道德规范的选择,他们就会问心无愧,最终也能有利可图。所以这一课值得永远铭记:
不要仓促下结论,但也不要忽视第一印象。
但是,真正让比利觉得“没关系”的是更深刻的一课,尽管他此前在考虑问题的“真正”定义上犯过好几次傻。比利已经和这样一个重要的问题纠缠了一阵了:
问题是什么?
之前,比利和其他问题解决者之所以误入歧途,就是因为他们认为,如果一个问题很重要,那么问题的答案一定也很重要。“不对,”比利一边心不在焉地从信箱里取信件,一边自言自语,“完全不是这样的。面对问题时真正重要的一点在于,你要知道,问题是永远得不到解答的,但只要你一直在提出问题,就没有关系。只有当你自欺欺人地想,你已经找到了问题最终的、正确的定义的时候,你才会相信你找到了最终的解决方案。如果这么想,你可就错了,因为从来没有什么东西是‘最终的解决方案’。”
想明白了这一点,比利放松下来了。他好好睡了一觉,然后去市中心定制了一块铜牌放在自己的桌上,牌子上写着:
你永远无法确定已经找到的问题定义是正确的,但是永远不要停下寻找正确定义的脚步。
后记
比利和这场投标的故事是真实发生过的。文中进行了一些修改以免任何局外人认出这桩二十年前的公案。然而在某个地方,很可能还有至少两位问题解决者能想起这个故事。这么多年后,再把这件事写出来,正是为了继续寻找一个更准确的问题定义。另外那几位问题解决者会给我们反馈吗?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