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夢見創意,以及控制你的夢
解決問題、譜出美妙歌曲、找出隱藏的規則,睡一覺再說
快速動眼睡眠和做夢除了可以保障你的精神平衡和情緒福祉,還有其他獨到的好處:智慧化訊息處理,而這可以啟發創造力、提升解決問題的能力。因此,有些人嘗試控制這個通常無法干預的過程,在做夢時引導自己的夢中經驗。
創意孵育箱
我們已經知道,深度非快速動眼睡眠可以加強人的記憶。然而快速動眼睡眠提供了更進一步的強大好處,以抽象且非常新穎的方式,把記憶的基本材料混合。在做夢的睡眠狀態,你的腦會深入探觸存在腦中的大量知識[1],從中萃取出首要的規則和共通點,也就是「要旨」,於是我們醒來時會獲得新修訂版的「全腦資訊網」(Mide Wide Web),使先前無法解決的問題得到解答。
快速動眼睡眠時所做的夢,就是訊息的鍊金術。
宇宙等級的科學啟示
做夢的過程產生了人類歷史上最具革命性的躍升,我認為這種過程可以稱為「概念聯覺」(ideasthesia),也就是由概念引發出知覺。要顯示快速動眼睡眠的做夢狀態有多聰明,最好的例子莫過於把全世界所有東西加以整合的優美解決方案。
我不是在故弄玄虛,我說的是門得列夫(Dmitri Mendeleev)在1869年2月17日所做的夢,這個夢帶來了元素週期表:構成自然的所有已知基礎單元的莊嚴排列。
門得列夫是世間公認聰明絕頂的俄國化學家。他對一件事情非常狂熱,想要找出宇宙中已知元素間或許存在的一種有秩序邏輯,有些人比喻為「尋找上帝的算盤」。門得列夫的狂熱可從這個例子窺知:他自己製作了一套牌卡,每張卡片記載了一個元素,和它獨特的化學和物理性質。他會坐在自己的辦公室、家中或長途火車上,發狂似的把洗過的牌發到桌上,一次一張,試圖推理出所有規則之上的規則,解釋這個包羅萬象的拼圖如何能夠拼在一起。他花了多年思考這個自然的謎題,也失敗了多年沒有斬獲。
經過傳說中三天三夜沒睡覺的努力之後,門得列夫的沮喪達到頂點。儘管這種程度的睡眠剝奪應該是不太可能的,但可以確定的是,門得列夫一直無法破解元素的奧妙。筋疲力竭之際,那些拒絕統整的化學元素還在腦中盤旋,門得列夫倒下睡覺。
睡著後他做夢了,而他做夢的腦完成了清醒的腦沒能做到的事:這個夢捉住腦中盤旋的材料,在創造力靈光閃現的瞬間,把這些元素排列成神聖的表格,每一列(週期)及每一欄(族)都呈現出原子和電子特徵逐漸變化的邏輯規律。用門得列夫自己的話來說:[2]
我在夢中看到一個表格,每個元素都按照要求,落在其中一格。醒來後,我立刻動手記在紙上。後來只有一個地方需要修改。
雖然有些人爭論這個夢中解答到底有多完整,不過沒有人否認門得列夫是由於夢的啟發而完成元素週期表。是他做夢的腦,而非清醒的腦,看出了所有已知化學元素的排列規則。構成整個已知宇宙的所有組成分該如何整合在一起,這個困難謎題是由快速動眼睡眠時做的夢來解開的,這真是宇宙等級的啟示。
我自己的神經科學領域也曾受惠於類似的夢境啟發。其中影響最深遠的例子,要算是神經科學家略威(Otto Loewi),他夢到一個利用兩隻青蛙的心臟的聰明實驗,最終證實了神經細胞如何透過釋放化學物質(神經傳導物質),由那些物質跨越隔開它們的小小空隙(突觸)而能相互溝通;神經細胞並不是藉由直接傳送電訊號來溝通,那只有在兩個神經細胞有實質相觸的狀況下才可能發生。這個透過夢境植入的發現意義如此重大,讓略威得到諾貝爾獎。
藝術文學的繆思
我們也知道有珍貴的藝術成就來自夢中的例子。例如保羅.麥卡尼(Paul McCartney)創作的〈昨日〉(Yesterday)和〈隨它去〉(Let It Be)兩首歌,都是在睡覺時得來靈感。對於〈昨日〉,麥卡尼詳細描述了受到夢境啟發的過程,當時是拍攝電影《救命!》期間,他待在倫敦溫坡街上家族房子的小閣樓中:
我醒來時,腦中有段美妙的曲調。我想:「這真不錯!這是什麼曲子?」我身旁就有一臺直立鋼琴,在床的右邊,靠近窗戶。我從床上起來,坐到鋼琴前面,先找到G、再找到F#m7和弦,然後帶到B再到Em和弦,最後回到E和弦,這完全符合邏輯。我很喜歡這個旋律,但因為是夢到的,我不敢相信是自己寫的。我想:「不,我以前從來沒寫過這樣的東西。」但事實上就是如此,這是最神奇的一件事!
我本身在利物浦出生、成長,承認自己對披頭四的精采夢中靈感有所偏愛。
但是,滾石合唱團的基思.理查茲(Keith Richards)也不遑多讓,他從睡夢得到的啟發可說是這類故事中最傳奇的,這為他們帶來〈滿足〉(Satisfaction)一曲的前奏。查茲習慣把吉他和錄音機放在床邊,便於記錄夜間來訪的靈感。1965年5月7日,在一場演出之後,理查茲回到他在佛羅里達州清水市(Clearwater)下榻的旅館房間,他描述當時的經驗如下:
我和平常一樣,帶著吉他上床睡覺。第二天早上醒來,發現錄音帶已經轉到底了。然後我想:「嗯,我什麼都沒做啊,可能睡覺時碰到按鍵吧。」所以我把帶子倒轉回開頭,按下播放鍵,然後就是〔〈滿足〉前奏的〕某種雛形,而且是完整的樂句。後面四十分鐘都是我的鼾聲。但是這首歌的雛形已經在那裡,而且還真是我夢出來的該死東西。
夢所帶來的繆思也引燃了數不清的文學構想和長篇巨作。以瑪麗.雪萊(Mary Shelley)為例,1816年某個夏夜,她待在日內瓦湖附近的拜倫(George Gordon Byron)家中時,經歷了最駭人的夢境,她自己幾乎以為事情發生在現實中,而這場夢帶給雪萊的情境與敘事,造就了精采的哥德式小說《科學怪人》。
還有法國超現實詩人聖波爾.卜(St. Paul Boux),他十分清楚夢境是才華的沃土,據說他每晚就寢前,會在臥室門外掛上一個牌子,上面寫著:「詩人工作中,請勿打擾。」[3]
這些軼事很有趣,但卻無法作為實驗數據。那麼,關於睡眠(特別是快速動眼睡眠和夢)提供了某種形式的聯想記憶處理,因而成為一種促進問題解決的方法,又有什麼樣的科學證據支持?快速動眼睡眠的神經生理學又有什麼獨特之處,可以解釋夢的創造性?
快速動眼睡眠的模糊邏輯
要在大腦睡著時加以測試,會遇到一個很明顯的挑戰就是……腦是睡著的。
睡著的人無法進行電腦測試,也無法做出有效反應,但認知科學家評估腦的作用時通常都採用這類方法。由於清明夢(本章最後將會討論)也不是那麼普遍,睡眠科學家一直找不到令人滿意的研究法。
我們無法讓睡著的人進行測驗,只好退而求其次,被動觀察睡眠時的腦部活動。應該說,我們測量睡覺前後清醒時的表現,再來看中間的睡眠或做夢階段是否能解釋第二天看到的任何效益。
半睡半醒之間的測驗
我和哈佛醫學院的同行史提高德針對這個問題設計了一個解決方法,不過這個方法是間接的,也不完美。我在第7章提過睡眠慣性,也就是腦從原先的睡眠狀態醒來後,還沒完全清醒的現象。我們猜想,這種短暫的睡眠慣性或許提供了一個窗口,可以讓我們進行實驗。我們並不是在早上把實驗對象叫醒加以測試,而是整個晚上在非快速動眼睡眠和快速動眼睡眠的不同階段,都把他們叫醒。
非快速動眼及快速動眼睡眠時腦部活動的大幅變換,以及神經化學濃度的潮起潮落,在你剛被吵醒時並不會立即逆轉。當時睡眠階段的神經和化學特性會延續存在,於是產生睡眠慣性時期,與睡眠結束真正醒來的狀態不同,而且慣性會維持幾分鐘。剛被刻意弄醒時,腦中的神經生理比較接近睡眠狀態,而隨著時間分秒過去,先前睡眠階段的濃度漸漸褪去,真正的清醒才會逐漸浮現。
我們把所有認知測驗都設計在九十秒之內,如此一來就可以把受試者弄醒,在他們處於轉換階段之時快速進行測試。透過這種方式,或許我們可以捕捉到受試者當時睡眠階段的某些功能特性;就像研究揮發性物質時,設法捕獲它們所散發的氣體,透過那些氣體的分析,來了解物質本身的特性。
答案就自己跳了出來
這個方法果真有效。我們把實際存在的英文單字的字母順序打亂,設計了一種字謎任務。每個字有五個字母,而打亂的字謎只有一個正確答案(例如,OSEOG的解答是GOOSE,意思是鵝)。參與者會在螢幕上看到字母順序亂掉的單字,一次一題,只出現幾秒鐘,他們如果想得出答案就要說出來,而時間到時下一題字謎又會出現在螢幕上。每場測試只有九十秒,我們記錄下受試者在這段睡眠慣性的短暫時間內答對了幾題。然後他們便可繼續睡覺。
受試者在睡眠實驗室入睡之前,已經先聽過任務的講解,並把電極貼在頭上和臉上,因此我可以從隔壁房間的監視器上即時了解他們的睡眠情況。受試者在睡覺前也做了幾次測試,以便熟悉任務要求及進行方式。他們睡著之後,我會在一整晚裡叫醒他們四次,兩次是在非快速動眼睡眠,分別是夜間較早及較晚的時候,另外兩次則是快速動眼睡眠期,同樣也是夜間較早及較晚的時候。
這些人從非快速動眼睡眠期被喚醒時,顯得不太有創造力,只能回答出少數幾個字謎。但是當他們在快速動眼睡眠期,也就是做夢時期被叫醒,情況完全不一樣。整體來說,問題解決的能力一飛沖天,解答字謎的題數高了15%到35%,而這不僅是相較於從非快速動眼睡眠被叫醒的情形,甚至比起白天清醒時仍然比較厲害!
更進一步來看,當他們從快速動眼睡眠醒來時,解決問題的方法和從非快速動眼睡眠醒來及白天清醒時不一樣。有一個人這麼告訴我,從快速動眼睡眠醒來時,答案就「自己跳了出來」,雖然當時他們並不自知先前是處於快速動眼睡眠。當腦還受著做夢效果的影響時,解答的出現似乎更加輕而易舉。根據反應時間來看,從快速動眼睡眠醒來時,答案也更快出現;相較起來,同一個人從非快速動眼睡眠醒來時,或者在白天清醒時,解答的出現似乎更費腦力。快速動眼睡眠似乎留下某種靈氣,提供了更為流暢、更發散、且「心態開放」的訊息處理狀態。
邏輯守門員不見了
史提高德使用同類型的實驗方法,進行了另一項聰明的測驗,再度驗證快速動眼睡眠做夢時的腦在創造性的記憶處理上,有多麼不同凡響。他檢驗我們的語意知識(semantic knowledge),也就是相關概念在夜晚的儲存方式。語意知識像是關聯性的族譜,形狀像個金字塔,依據關聯性的強度,從上而下擴散開來。
圖14是一個關聯網路的例子,是我腦中從自己任教的「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快速展開的關聯網路:
史提高德利用標準的電腦測試,測量從非快速動眼睡眠及快速動眼睡眠醒來後,這些訊息的關聯網路分別如何運作,也測量白天清醒時的基準表現。當你把腦子從非快速動眼期弄醒,或在白天時測量表現,腦的運作原則是很有邏輯的連結最接近的概念,如同圖14呈現的樣子。
然而,在快速動眼睡眠時把腦子叫醒,運作演算法就完全不同。階層性的邏輯關聯消失了。處於快速動眼睡眠時期正在做夢的腦,對於常識般一步一步來的平凡連結完全沒興趣。快速動眼睡眠的腦跳過明顯的連結,偏好關聯性非常遙遠的單元。邏輯守門員離開了快速動眼睡眠當中的腦,現在由不拘一格的狂人負責經營這個聯想記憶的瘋人院。在快速動眼睡眠的做夢階段,不管什麼事幾乎都行得通,而且研究結果還顯示愈離奇的愈好。
擴大視野,盡情探索各種可能性
解字謎和語意促發的兩個實驗顯示,相對於非快速動眼睡眠及清醒時的腦,做夢時的腦有完全不同的運作原則。當我們進入快速動眼睡眠,夢境成為主宰時,一種記憶調酒的靈感之光就開始發生了。我們不再受限於各個記憶單元之間最典型、最明顯的連結。相反的,腦開始偏好挑出各種訊息之間關聯最遠、最不明顯的連結。
這種記憶光圈的放大,很像把望遠鏡反過來看。如果我們想要的是變幻無窮的創意,當我們清醒時是錯用了用望遠鏡,太過專注於狹窄視野中的東西,目光短淺,而錯失了大腦中任我們盡情使用的整個訊息宇宙。清醒時,我們能看到的記憶彼此之間的關聯,只是所有可能性之中的小部分。然而當我們進入做夢狀態,開始從記憶探測望遠鏡的另一端觀看,這才對了。透過廣角的夢之望遠鏡,我們可以欣賞腦中訊息的整片繁星,以及各種各樣的可能組合,這些都是創造力的最佳來源。
記憶在夢的熔爐中融合
根據上述兩個實驗,加上聲稱夢可以啟發解答的主張(如門得列夫的例子),浮現出兩個科學上可加以測試的假說。
首先,如果我們在腦子清醒時給予解決某個問題的個別材料,然後再給予清醒狀態和快速動眼做夢狀態同樣的時間,那麼新的連結與解答應該更容易在快速動眼做夢狀態之後出現。
其次,人們解決問題能力的成功與否,應該取決於夢的內容,而不只是單純的快速動眼睡眠。正如前一章提過的快速動眼睡眠對情緒和心理健康的效應,我們應該也能證實快速動眼睡眠本身雖必要但還不夠充分。必須做夢,再加上與夢相關的內容,才能獲得創意上的成就。
這正是我們和其他研究者一再發現的狀況。舉例來說,讓我們假設,我告訴你A和B兩物體之間有一個簡單的關係,例如A優先於B(A > B)。然後我告訴你另一組關係:B優先於C(B > C)。這是兩個各自分開的前提。
如果我把A和C同時放在你面前,問你應該選擇哪一個,你很可能會捨C而選A,因為你的腦做了推論上的跳躍。你取出兩項已經存在的記憶(A > B和B > C),靈活的把它們聯繫起來(A > B > C),於是得到了一個全新的答案(A > C),可以回答之前沒遇過的問題。這就是關聯記憶處理的力量,而這種力量在快速動眼睡眠時會快速升級。
我與哈佛同事艾倫伯根(Jeffrey Ellenbogen)共同進行一項研究,讓一些人學習許多類似的個別前提,這些前提存在於一大串連鎖關係中。然後我們測試參與者,不只評估他們對於每一對項目的知識,也評估他們是否知道這些項目在整個連鎖關係中如何連結。只有睡過覺,而且獲得早晨充滿夢境的快速動眼睡眠的人,才顯現出把這些記憶元素連結起來(A > B > C > D > E > F等等)的證據,讓他們能夠做出非常遠端的連結(例如B > E)。同樣的好處也出現在白天長達六十到九十分鐘,包含了快速動眼睡眠的小睡。
訊息元素之間原本並不明顯的遙遠關聯,藉由睡眠建立了連結。我們的測驗對象腦中帶著許多拼圖碎片上床睡覺,然後帶著完整的拼圖醒來。這是知識(個別事實的記憶)和智慧(整合後對整體意義的了解)之間的不同。或者,用更簡單的方式說,這也是學習相對於理解的不同。快速動眼睡眠讓你的腦超越前者,真正掌握後者。
有些人或許認為這種把訊息串連成花環的過程不是很重要,不過這可是區分人腦和電腦運作方式的關鍵差異。電腦可以精確儲存成千上萬筆獨立檔案,但一般電腦沒有聰明到以各種充滿創意的方式把這些檔案組合起來。電腦中的檔案就像一座座各自分離的孤島。相對的,我們人類的記憶在關聯網路中高度互相連結,因此帶來具有彈性、可預想到後果的能力。我們可以創造出別具新意的扎實成果,大多要歸功於我們擁有快速動眼睡眠,而且能夠做夢。
破解密碼和解決問題
快速動眼睡眠的夢不只是用有創意的方式把訊息融合在一起,還把事情往前推了一步。快速動眼睡眠能從許多筆訊息中,產生出抽象的整體知識及上層概念。想像一名經驗老到的醫師,觀察到病患身上數十種細微症狀後,似乎能夠靠直覺做出診斷。這種抽象技術雖然可以透過多年認真辛苦累積經驗而得,但這也正是我們在快速動眼睡眠觀察到,在一夜之間便能萃取出精髓的現象。
從嬰兒身上可以觀察到一個美妙的例子,他們會從自己必須學的語言中,萃取出複雜的文法規則。甚至是只有十八個月大的寶寶,已經顯現出可以從新聽到的語言推理出高階文法結構的能力,不過這只發生在他們聽到新語言之後睡過覺的情況。你可能還記得,快速動眼睡眠在生命早期特別豐富,而我們相信,快速動眼睡眠在語言發展上扮演了關鍵角色。不過,這個好處可以延伸到嬰兒期以外,在成人學習新語言和文法結構時,也發現類似的結果。
有關夢的啟發,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證據,或許要算是德國呂貝克大學的華格納(Ullrich Wagner)的研究了。這也是我最常在新創公司、科技公司和創新企業公司的演講中提出,用來鼓勵他們重視員工睡眠的例子。
相信我,你真的不會想參加這項實驗。並不是因為必須忍受好幾天的睡眠剝奪,而是因為你必須做一大堆有一長串數字的問題,悲慘又辛苦,簡直像做一小時以上的長除法。事實上,說「辛苦」還得太客氣了。坐下來做這些計算時,有人可能真的會想去死。我很清楚,因為我參加了這個測驗。
他們會告訴你,你處理這些問題時,可以採用實驗一開始時提供的特殊規則。很狡猾的是,研究者並不告訴你實際上還存有隱藏的規則,或說捷徑,可以應付所有題目。如果你找出這個隱藏的規則,就能夠以快很多的速度解答更多題目。等一下我會告訴你是什麼捷徑。實驗先讓你計算幾百道這樣的問題,隔十二小時之後回來,再計算數百題這種殺死腦細胞的問題。然而,在第二回合的末尾,研究者會問你是否發現隱藏的規則。有些人的十二小時間隔是處於白天清醒狀態,而另一些人的十二小時則包含了夜間八小時的充足睡眠。
那些維持清醒的人,儘管有機會盡情思考問題,但只有20%的人能夠找出隱藏的規則。另一組人的情況則非常不同。在中間經歷整夜睡眠,也擁有早晨快速動眼睡眠的人,將近60%經歷了「啊哈!」時刻,看穿了隱藏的規則。睡眠帶來的創意解題啟發,足足是三倍之多!
也難怪,英文會用「睡一覺再說」(sleep on it)來表示「多花點時間再做決定」,卻不會說「保持清醒再來解決問題」。有趣的是,許多語言都有類似的說法(從法文的dormir sur un problem,到非洲斯瓦希里語的kulala juu ya tatizo),足見「睡夢有助於解決問題」這件事到處可見,放諸四海皆準。
形式決定功能:夢的內容很重要
作家史坦貝克(John Steinbeck)曾經寫道:「睡前的難題,經過睡眠委員會的處理之後,會在早晨解決。」他是否應該把「睡眠委員會」改為「夢」?似乎應該如此。
不僅是做夢或睡覺本身,而是夢的內容,才是決定能否成功解決問題的關鍵。雖然這樣的主張早就存在了,卻要等到虛擬實境科技的進步,我們才能夠加以證明,而且在證明的過程中,門得列夫、略威及許許多多夜間問題終結者的經驗也得到了支持。
在此登場的是我的合作夥伴史提高德,他設計了一個聰明的實驗,讓人在電腦化的虛擬實境迷宮中探索。在一開始的學習階段,他讓這些探索的人隨機從虛擬迷宮的任一地點開始,請他們透過嘗試錯誤的方法找到出去的路。為了幫助學習,史提高德在虛擬迷宮中放了特殊物體,例如耶誕樹,可以輔助辨認方位,或作為地標之用。
在最初的學習階段,探索迷宮的人數將近有一百人。之後,其中半數人小睡九十分鐘,另一半則觀看一段影片保持清醒,所有人的頭上和臉上都貼著電極接受監測。在這九十分鐘期間,史提高德偶爾會叫醒小睡組的人,問他們是否夢到任何東西,也會問清醒組的人當時腦中正在想什麼。九十分鐘過後,再等一小時左右,待小睡組的睡眠慣性完全消除,讓每個人都回到虛擬迷宮中,再次進行測試,看看他們的表現是否比初次學習時要好。
現在我們對結果應該不會感到意外:小睡過的人在迷宮任務中展現出卓越的記憶表現。他們輕鬆來到方位線索、找到出口離開迷宮的速度也比沒睡的人快得多。然而,有一項新發現卻是,夢境會造成差異。小睡組之中,說自己夢到迷宮相關元素以及夢到與此經驗明顯相關的主題的參與者,任務表現的進步幾乎是有做夢但沒夢到迷宮相關經驗的人的十倍。
正如史提高德之前的研究,他發現這些超級探索家的夢,並不是當初清醒時學習經驗的精確重播。例如其中一人在夢境報告中說:「我正在思考那個迷宮,好像有一些人會進行路檢,然後讓我想到幾年前有一次旅行時去看蝙蝠洞,那些洞和這迷宮有點像。」史提高德的虛擬迷宮中並沒有蝙蝠,也沒有其他人和檢查站。顯然,做夢的腦並不是單純把迷宮中發生的事變成重點提要播出,或精確重播。夢的演算法是精選先前學習經驗的重要片段,然後嘗試把這些新的經驗放到過去已經存在的知識之間。
夢採用的方法就像一個有見解的訪談者,是質問自我最近的自傳式經驗,然後很有技巧的把得到的資訊放到過去經驗和成就的脈絡之中,構築出豐富的意涵。「我如何了解最近學得的事物,並和過去的知識連結起來,連結時又找到有意義的新關聯和啟示?」更進一步,「我過去有什麼經驗,可能解決眼前新經驗到的問題?」我們現在已知記憶鞏固是非快速動眼睡眠的工作,而快速動眼睡眠和做夢則與此不同,會試圖把我們在某個經驗中學到的東西與其他庫存記憶結合應用。
天才的小睡
我在公開演講中討論這些科學發現時,有些人會提出歷史上據稱睡眠時間很短,而仍擁有偉大創造力的傳奇人物,來質問上述發現的正確性。有一個常被提出來的名字,是發明家愛迪生(Thomas Edison)。
我們無法確知愛迪生是否睡得真如自己所說的那麼少,然而我們知道的是,他有白天小睡的習慣。他了解夢境帶來的豐富創造力,並作為工具徹底利用,還稱之為「天才之隙」(the genius gap)。
據說愛迪生會在書桌旁邊放一張有扶手的椅子,在桌面上擺著一疊紙和一支筆,然後拿一個長柄金屬鍋,倒扣過來,仔細放置在椅子右側扶手正下方的地板上。更怪的是,他還會用右手拿著兩三顆金屬球。最後,他椅子上坐下來,拿著金屬球的右手放在扶手上。一切準備就緒,他便會放鬆,讓自己完全進入睡夢中。當他開始做夢時,肌肉放鬆,手上的球就會掉下去,砸在下方的鍋子上,把自己吵醒。然後他就會把夢中湧現的所有創意點子寫下來。
愛迪生真是天才,你不覺得嗎?
控制夢境:清明夢
任何有關做夢的章節,都不能不提到清明夢(lucid dream)。當一個人意識到自己正在做夢時,就是在做清明夢。不過在口語中,這個詞更常用來描述一個人可以用意志控制夢的內容、決定要發生什麼事,例如飛翔,或甚至可以決定夢的功能,例如解決問題。
清明夢的概念一度被認為是假的,科學家曾經爭論這樣的夢到底存不存在。不難了解他們會有這種懷疑。首先,夢本身常含有荒謬的情節,多數人無法用意志影響內容,也難怪堅稱可以刻意控制夢境,會引來更多嘲笑。其次,既然做夢的人正處於睡眠狀態,我們又要如何客觀證明這種主觀聲明?
四年前,有一個非常聰明的實驗消除了這種懷疑。科學家把能做清明夢的人送進磁振造影掃描儀內。在還沒睡著前,這些人先握緊左手,然後握緊右手,如此反覆。研究者記錄他們的腦部活動,以確認這些人控制自己左手和右手時使用的腦區。
接下來這些人在磁振造影掃描儀內睡去,進入做夢的快速動眼睡眠。由於在快速動眼睡眠期間,所有隨意肌都是癱瘓的,睡夢中的人不會把夢中的行動表現於外。不過,控制眼睛的肌肉並沒有癱瘓,這個睡眠階段也因眼睛的運動而得名。做清明夢的人能夠運用這個眼部能自由運動的優勢,來和研究者溝通。利用事先約定好的眼部運動方式,就可以讓研究者知道那個清明夢的性質(例如,當做夢者進入可控制的夢境時,會刻意把眼球往左移三次,又或者他們在握緊右手前,眼球刻意往右移兩次等等)。無法做清明夢的人會覺得難以置信,竟然要人在睡夢中刻意移動眼球,但實際看著能做清明夢的人操作幾次,事情就變得無可否認了。
當這些人打信號表示自己已進入清明夢的狀態時,科學家就開始以磁振造影機記錄他們的腦部活動。不久,這些睡夢中的人用信號表示自己要在夢中握緊左手,然後是右手,左右輪流交替,與清醒時所做的一樣。由於快速動眼睡眠期的癱瘓作用,他們的手實際上並沒有活動,但在夢中是有所動作的。
至少這些人醒來後的主觀聲明是如此。然而磁振造影掃描的結果,也證明他們沒有說謊。這些人醒著時自主握緊右手和左手時活躍的腦區,與在清明夢中打信號表示要握緊哪一隻手後,相對應腦區亮起來的情形是吻合的!
於是懷疑解除了。科學家已經得到以腦部活動為基礎的客觀證明,說明清明夢的做夢者可以在睡夢中控制自己何時做什麼事情。其他研究也利用類似的眼部運動溝通法,更進一步顯示做夢的人可以刻意讓自己在清明夢中於特定時間達到性高潮,特別是在男性參與者身上,這種方法讓(勇敢的)科學家可以透過生理現象來達成客觀確認。
不過,目前還不清楚清明夢究竟是好是壞,畢竟超過80%的人口並沒有天生能做清明夢的能力。如果夢境的意志控制十分有用,自然之母應會讓大部分人都擁有這種能力。
不過,這項論證又犯了一種錯誤,就是假定我們的演化已經停止。或許,能夠做清明夢的人,呈現的是人類下一階段的演化。做清明夢的人是否會基於這種不尋常的能力,在未來更加受到天擇的偏好?也許這種能力讓他們更能把創意十足的夢境問題解決方法,應用在自己或人類醒時面對的挑戰,並刻意讓這種優勢發揮更大的力量。
- 其中一個例子,是語言學習及新文法規則的萃取。兒童就是這種例子的具體表現,他們在了解連接詞、時態、代名詞等文法規則前很久,就已開始使用這些規則。那是在他們睡覺時,腦子根據醒著時的經驗,在暗地裡把這些規則提煉出來,儘管兒童對這些規則沒有外顯的意識。
- 引用自凱德洛夫(B. M. Kedrov)的論文:“On the question of the psychology of scientific creativity (on the occassion of the discovery by D. I. Mendeleev of the periodic law).” Soviet Psychology, 1957, 3:91–113.
- 對睡夢帶來創意養分的讚頌,也有人認為是法國象徵詩人波爾-皮耶.魯(Paul-Pierre Roux)的故事。

